第3章 奶糖
謝瑜和揚真小姑娘一起堆了一下午的積木,不久之後,在一陣清脆悅耳的歌聲中,幼兒園放學了。
來接孩子放學男人女人們,有穿着皮衣夾着公文包的,有拿着摩托羅拉大聲接電話的,有騎着鳳凰牌自行車的……
但無論來來往往的男人女人們是何種打扮,都對着抱着一個破舊的布書包坐在門口臺階邊垂着頭的小男孩露出鄙夷的神色。
每個路過男孩身邊的人,都在盡可能快速的遠離他。
小小的孩童,安安靜靜的坐在臺階上,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沉默的像是一個假人。
“阿玉!”一個穿着時髦,燙着大卷發的女人從一輛白色的桑塔納上下來,沖着被孩子們圍在中間的男孩喊了一聲。
“媽媽!”謝珏擡起頭看到女人後,飛快的和周圍的孩子再見,徑直向女人奔去。
但在路過臺階時,奔跑的速度慢了下來,“陸謹言,你要不要我讓我媽媽送你回家啊?我媽媽有車,很快就能回家了。”
男孩依舊低着頭,但終究還是說話了,聲音有些沙啞,悶悶的,“不用。”
“那好吧,”謝珏努努嘴,“那下次我在讓我媽媽送你回家啊。”
長久的沉默不語,陸謹言擡頭看了眼漸漸遠去的桑塔納嗤笑一聲,父母雙全,生活在蜜罐裏的人生,那從來都不是屬于他的世界。
周圍形形色色的人的歡聲笑語,沒有一個,是屬于他的,他……什麽也沒有。
歡樂,為什麽看起來那麽的令人作嘔呢。
俶爾,一只指甲修剪的異常圓潤,泛着淡淡粉色光澤,但又有些瘦小的手,伸在了陸謹言面前。
手掌中心微微冒着細汗,一顆略微有些融化的大白兔奶糖靜悄悄的躺在手中。
嫩嫩的,似小姑娘的嗓音在耳邊炸起,“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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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舍吧,陸謹言看着那顆奶糖,一動不動,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和施舍。
……
直到謝瑜的胳膊都舉累了,陸謹言也沒有動一下。
“魚魚,回家了!”劉彩霞的出現打破了二人之間的靜谧。
謝瑜無法,徑直上前一把扯過陸謹言的右手,将奶糖塞進他手裏,扭頭就跑。
跑到劉彩霞身邊,将左手塞進劉彩霞手裏讓她牽着,視線,卻看向了空蕩蕩的右手。
輕輕擡起右手,伸出舌頭在手心舔了一下,甜的,他應該會喜歡,他想。
那是爸爸砸傷腿前給他買的一罐糖裏的最後一顆,一直舍不得吃,今天,終于沒有啦~
良久……
久到幼兒園就剩下他一個小朋友,陸謹言才反應過來他的手中被塞了一顆奶糖。
本想就這樣扔掉,他最讨厭這些無聊又虛假的同情了。
但不知怎的,那軟糯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回蕩,下意識的,将那顆糖放在了書包夾層的最裏面。
麻木人生中,好似有了什麽不同。
“快點跟我回家!放學了還磨磨唧唧的!”一個面容扭曲的婦人大力抓過陸謹言的胳膊,一邊走一邊罵。
這就是他的姑姑,陸靜。
“就你這個垃圾!廢物!還要我來接,上什麽幼兒園,怎麽不跟你那個廢物媽一起死了算了……”
女人的咒罵聲不斷的回響在耳邊,但陸謹言的內心卻毫無波瀾。
好似這一切,早已習慣成自然。
陸謹言的媽媽宋倩曾是一個大美人,是十裏八鄉都想要求取的對象,但因家裏重男輕女的思想,宋倩的父母要把宋倩賣了給她哥哥娶媳婦。
宋倩不願,逃了。
來到柳樹村的時候,宋倩已經瘋瘋癫癫,不知道自己是誰,忘記了發生的一切。
陸興作為柳樹村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的無賴,見宋倩漂亮,趁宋倩神志不清,将宋倩帶回了家。
沒過多久,生下了陸謹言。
陸興有了兒子萬事足,又開始了他的混混生涯,喝醉了就開始打宋倩,有時候甚至連陸謹言一起打。
即使宋倩有些癡傻,但她對陸謹言還是非常好,每次陸興喝醉了回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陸謹言鎖在櫃子裏,不讓他挨打。
本以為生活就已經很艱難,直到,宋父宋母找了過來。
宋父宋母見女兒癡傻,而且已經生了一個孩子,知道即使帶回去也賣不了錢了,于是,将注意打到了陸興身上。
威脅他要三萬塊錢,不然就告他拐賣婦女,要送他進去吃牢飯。
陸興砸鍋賣鐵湊足了三萬塊錢,送走了宋父宋母,轉頭就抄起旁邊的掃帚劈頭蓋臉的打在了宋倩身上。
小小的陸謹言想要保護媽媽,卻被陸興一掃帚帶倒摔在地上昏迷不醒。
等他再次醒來,看到的就是遍體鱗傷沒了氣息的媽媽和支離破碎的家……
陸興因為失手打死了人,而被關進了監獄。
陸謹言還有父親在世,沒有辦法送去孤兒院,被送去了陸興的妹妹,陸靜的家裏。
陸謹言還記得,曾經姑姑來家裏都會給他帶好吃的,他幻想着,去了姑姑家裏,是不是就不用挨打了,會不會生活的沒有那麽艱難了。
哪曾想,他只是逃出了虎口又進了狼窩……
“呦,拖油瓶回來了?”剛到家,一道尖酸刻薄的女聲突兀的響起。
陸謹言沒有說話,徑直走向客廳的一角,拉開有些泛黃的簾子走了進去。
家裏三室兩廳的格局,四個人,姑姑,姑父,姐姐,加上一個他。
空着的一間房間拿來做了姑姑的衣帽間。
世界之大,他沒有一個家……
簾子內部空間狹小,放了一張一米五的單人床後,幾乎沒有了空虛的地方。
床上鋪着一張很舊的印花床單,但洗的很幹淨,被子被疊成了四四方方的豆腐塊。
陸謹言坐在床邊,拉過一旁的小桌子,掏出作業本開始做作業。
“嘿,你個小廢物竟然敢不理我!”趙雪居高臨下的看着陸謹言,扯過陸謹言的作業本撕了個粉碎。
陸靜看着女兒如此對待陸謹言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徑直走進廚房做飯去了。
“我呸!我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就你這個小廢物,一個殺人犯的兒子,一個拖油瓶,還做作業,你有什麽資格做作業?”
男孩拳頭握的緊緊的,雙眼通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終究沒有落下來。
薄唇微微動了動,好似無聲的反駁着什麽,卻終究什麽也沒有說。
“我說你個小廢物!”趙雪大力的扯過陸謹言的胳膊,“duang”的一聲将右腳搭在小桌子上,那是一只精致的小羊皮鞋。
“你只要把我皮鞋上的髒東西舔幹淨,我就給你重新買一個作業本怎麽樣?”
陸謹言依舊一言不發,低頭沉默着。
“你個小廢物!”趙雪見陸謹言跟個死人一樣絲毫沒有反應,也失去了繼續戲弄他的心思。
一腳踹向陸謹言的腹部後,扭頭蹦蹦跳跳進了廚房,“媽,我今晚想吃紅燒肉。”
“好,想吃什麽都行,媽給你做……”
“嘶……”陸謹言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腹部的疼痛讓他的面部有了瞬間的猙獰,但立馬又恢複了原本的面無表情。
習慣了,不是嗎……
但,為什麽還是那麽恨呢……
廚房中母女斷斷續續的笑聲傳入陸謹言的耳朵。
黝黑的眸子中暗光閃過,是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陰翳與絕決。
好想,讓這個世界一起毀滅……
男孩蹲在地上,緩緩的開始撿碎紙片。
一張一張的碎紙片在陸謹言手中聚集,突兀的,一滴滾燙的清淚砸在紙片上,而後快速的被吸收掉。
門外傳來了厚重的腳步聲,廚房的趙雪似炮仗一般沖向門口,打開門後攔腰抱住了來人。
“哎呦喂,小雪想爸爸啦?”趙建業揉了揉趙雪的頭發,從口袋裏摸出一枚水晶發卡遞給趙雪,“看看喜不喜歡?”
趙雪接過發卡戴在頭上,風風火火的沖進廚房,“媽媽看爸爸給我買的發卡!”
“這丫頭!”趙建業看下橫沖直撞的女兒,寵溺的搖了搖頭。
趙建業在江城的一個建築工地當包工頭,每個月大概回那麽兩三次家。
每次回來都會給趙雪帶一些城裏的小姑娘流行的東西,即使他也是從農村出來的,但卻一點都不重男輕女,對趙雪這個女兒好的沒話說。
扭頭看到簾子後面小小的影子,趙建業無奈的嘆了口氣,言言是個可憐的,就是這個孩子性子不好,也不愛說話,也不知道以後怎麽辦哦。
“開飯啦!”陸靜将最後一個糖醋魚端上桌,大喊一聲,趙雪扯着趙建業的胳膊來到餐廳。
“言言呢?”趙建業看着少了的陸謹言問陸靜道。
趙雪翻了個白眼,“那個小廢……那個言言他怕男人,爸爸,他看到你就害怕……”
“對對對,”陸靜也在一旁幫腔,“我給言言另外端了飯的,讓他自己吃吧。”
趙建業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言言這個病什麽時候能好,陸興也是個作孽的,好好的孩子,這都是什麽事啊……”
時間回到半個小時前:
“哐!”一個鐵盆砸在陸謹言面前的小桌子上,趙雪清秀的臉龐上滿是惡意,“這個就是你的飯,一會你不許上桌吃飯!”
“這件事,你要是敢告訴爸爸,我就把你趕出去,讓你跟你那個殺人犯爸爸一起蹲監獄!”
飯碗裏是隔了夜的米飯和青菜,還是涼的,陸謹言一句話沒有說,只是拿過筷子,大口大口的塞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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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姑父:言言因為陸興殺了他媽媽而害怕成年男人的問題,什麽時候才能好呢?
#論常不回家的男人被妻子女兒一起欺騙反應過來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