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牢籠

我直覺不好,剛想奮力掙紮,結果卻迎來了後腦勺的重重一擊。身子軟癱下去前,我還是想着那個問題:梁朔的後宮怎會迎來什麽真正的主子?

簡直荒謬。

也不知暈了多少時辰,再次醒來時,我正處于一輛颠簸的馬車上。

睜開沉睡已久的眼睛,後腦勺登時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那晚發生的是真的。

我被劫持了。

眼前的美豔女子身着紅色曳地長袍,自眼下都蒙着淺金色面紗,只剩下一雙微帶笑意的眼睛,在端詳着我。

我覺得很奇怪,慢慢竟從心底升騰出了一絲羞惱與不滿。

她看我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一個活生生的人,反而像在看一個可以估算價值的商品。

願鬼巫保佑您,我的陛下。她稍稍欠了欠身,頭往下低垂,但眼底的笑意未減。

我從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聲,但——我的不屑,也僅限于此。畢竟,我還在別人的地盤上,懸在頭頂的鍘刀,也不知何時會落下。

我微微活動了一下筋骨,頓感舌底一陣幹燥。

我沙啞地喊了一聲,水。

美豔女子立刻遞過來一個翡翠瓦罐,裏面盛滿了清涼的水。我接過來就咕嚕嚕地吞下去,渾身都通透起來。

有了這一瓦罐救命水,我對這女子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她倒是很有耐心,從我手中接過空瓦罐後,也不問什麽,不是在看我,就是在閉目養神。

我反而成了先開口問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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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是誰?

多麽爛俗的開頭,爛俗到我幾乎打定主意這女人根本不會回答。

沒想到,這女人答應得極其爽快。她輕笑了一聲,道,我是南诏的軍師啊。

軍師?我嘴欠的毛病又犯了,南诏這是無人可用了啊,怎麽尋了個風塵女子來做軍師?

完蛋,說完這句話後,我就後悔了。對面坐的可不是梁朔,能夠無休止地包容我冒犯的話語。要是真的觸及了哪片逆鱗,我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幸好,那女人并不介意的我的話語。她只是慢悠悠地揭下了面紗,緩緩道,陛下,永遠不要小瞧一個女人能發揮的作用。

我的呼吸滞住了,倒不是她話語中洩露出的殺機,而是那張臉。

那張臉上布滿了刀痕與傷疤,與她美麗的眼睛格格不入。

她又快速戴上面紗,看着我出神的雙目,又笑了。

她問我,陛下,你知不知道我這張臉叫什麽?

一張臉,叫什麽?

真是奇怪的問題。

我幾乎出自本能地搖了搖頭。女子似乎很滿意我的回答,用指尖在她的臉上摩挲、游離。她指向左眼角下的一塊,道,這一部分,叫作塔木旗戰役。她的手指漸漸移向唇邊,道,這邊呢,則是沙堡叛亂。

這是暴動……

這是起義……

別說了!我猛地站起身,頭卻碰到了馬車頂。無奈,只得灰溜溜地坐下來。

別說了,我求你別說了。

女子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悲憫。她在胸前不知道劃着什麽手勢,喃喃道,巫靈大人,請原諒依朵的不敬。自稱為依朵的女子對我說,這都是拜梁朔所賜。

我知道梁朔篡位得的确混賬,可這并不代表我願意別人在我面前說梁朔的不是。

我冷笑了一聲,說,據我所知,梁朔并不是個昏君。

依朵勾了勾唇,這裏面有對我無知的諷刺。

陛下,昏君與暴君,并不是一回事。

暴君?梁朔被稱為暴君嗎?我不知道。我自成為“太上皇”後,就從未過問過前朝政事。唯一的一次聯系,還是安予林的一封信。

那封信,可害慘了我。

見到我眼中的遲疑,依朵立刻循循善誘:陛下,您可以回想一下梁朔對您的态度,還有他的言行舉止。

這下,我倒是從她的圈套中跳出來了。

我輕松地勾了勾唇,道,很遺憾,梁朔對我很好。

我特地将“很好”二字加重,以為這可以激怒依朵。無料,依朵只是遺憾地搖搖頭,嘆息道,看來老人們說的是對的。

什麽?

依朵勾唇,再兇猛的惡狼,用鐵鏈将其鎖上十年,也會變成溫順的獵犬。

依朵在罵我是被梁朔馴服的狗呢。

但是,像我不能激怒依朵一樣,這也不足以激怒我。

我只是聳了聳肩,無所謂道,承你吉言。你将我綁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麽?錢、權、命?

要是前兩者,你大可以放心。要是最後一個,那你就算了吧,我這條命看樣子重如泰山,實則輕如鴻毛。再過幾年,有了更新鮮的,梁朔會将我忘了。

我差點将“更相似的”脫口而出,但還是忍住了。

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就不要承認自己的隐傷了吧。

依朵直勾勾地看着我,陛下,您的格局呢?

我差點笑出來。

她猛地一扯車簾,外面竟安裝了鐵欄杆,看來很怕我逃走。不過,依朵深吸一口氣,活生生地把鐵欄杆擰彎了!

以血肉之軀,擰彎的。

我腿有點軟,心想,還好沒有與這位姐姐發生正面沖突。

我這個沒骨頭的,對依朵的稱呼立刻就變成了“這位姐姐”。

依朵哀傷地扭頭看我,對我道,陛下,您伸出頭去看看。

此時,馬車行路聲相應地變小了,應是馬匹放緩了速度。我将信将疑地伸出頭一看,只看到了粗粝不平的山路,以及連綿起伏的山巒,一片青蔥。依朵又讓我擡頭看看,我看到了湛藍的天穹,以及成片成片的白雲。山野間的空氣着實好聞,我呼吸了一口,感到一陣清新。

我有些陶醉了。在那一剎那,我想到了梁朔。

真奇怪,一般在這種時候,我應該會忘記他才對。但我偏偏就是想到了梁朔的那句“咫尺相違,如遙百裏”,以及他暢想過的,我們的未來。

依朵在我耳畔如叫魂似地叫我的名字。

梁韞、梁韞。

她對我道,陛下,我要的從來不是什麽錢權命,我要的是自由。

你的自由,大周子民的自由,南诏人的自由。

全天下的自由。

我深吸了一口氣,這人真有做邪教頭領的潛質。

但,不可避免的,我心動了。

要想與梁朔比肩,我至少得掙脫他親手為我打造的牢籠吧?

我問她,你是誰派來的,安予林?

依朵一笑,娓娓道來。

【作者有話說】:

依朵:陛下,您的格局小了?

梁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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