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對影

梁朔看向我,一雙眸子像冰封千年的深潭,黑幽幽的,看不出什麽情緒來。

我說着說着,竟自己笑了起來:嗯,我想想。既然是公主嘛,那排場肯定也不會小。即便比不上中原人的十裏紅妝,那也得奴仆成群吧。梁朔啊,你是不是要把宮裏最好的坤極殿賜予她,那後面的荷花池都會沾上喜氣的。觀錦園裏的牡丹開得正盛,我昨日瞧了,紅的紫的開了一片,她看到肯定也會開心的。逐月……這名字真是好聽,有些人終其一生都沒有空閑擡頭望月,她卻要登上天闕摘下月亮。梁朔,我們去外面看看吧,是不是很多地方都貼了喜字?我不愛紅的,你別往我這貼。她來的時候,我是不是得去迎接?你要封她為後還是賜她為妃?你們會夫妻對拜嗎?當日喝合卺酒時,你不要喝得太多了,當心吓到你的新娘。

我說不下去了,淚流滿面。

梁朔輕輕用手拭去我的眼淚:只是接個公主罷了,怎麽連大周皇後是誰都想好了。他的語氣中,流露出以前從未有過的溫柔。可這溫柔的背後藏了什麽,我不敢細想。

我攥住他的手不放:梁朔,你要封後那一天,一定要告訴我。我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

梁朔輕輕抽手:你累了,歇息吧。

沒有,我固執地搖頭,我沒累,我說的都是真的,你不要不相信。梁朔,我明明比你大,你卻總把我當作小孩子……

小孩子沒有真正的難過,但是我有長久的心痛。

他離了他的位子,繞到我身後,為我按揉着太陽穴:最近事務繁忙,孤要走了。得空再來看你,不要多想。

梁朔走了。我連他的衣袖都沒抓到。

也怪我,像個怨婦。梁朔不可能喜歡我這樣的。我頹唐地跌在椅子上,窗外影影幢幢,梁朔好像對一個宮女耳語着什麽。

但我不管了。我用手指勉強撐開了我的嘴巴,綻放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

梁朔說蒙古公主笑得好看,那我以後每天也要對着銅鏡練習笑容。

我像個喜怒無常的混蛋,衣袖一掃,所有的杯盞碗碟都掉落在了地上。可惜地上鋪了厚厚的鴛鴦織錦地毯,連摔了都沒個聲響。我連撒個氣,都是憋屈的。

鳶兒見狀,跌跌撞撞地踏着碎片跑過來,一把抱住我,禮儀尊卑都忘了,嗚嗚地哭起來。

她以為我要想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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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我很清醒,我拍着鳶兒的背道,跟着我是沒前途的,得找個時機在宮外尋個良家子弟,風風光光地将你嫁了。

鳶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要一生一世追随我。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什麽一生一世呀,那是最信不得的。

說及此,我心裏咯噔一下。勸別人的時候這麽明白,要是勸自己能不糊塗就好了。說到底,我只是局中人,看也看不穿。

鳶兒抽泣着要撿那些碗盞,有一個骨瓷湯匙掉落的時候碰到了桌椅,碎了。我幫鳶兒撿,鳶兒尖叫着拿開了,好像以為我要割脈。

我想了想,這樣的死法雖快,但是太憋屈了。

我死的時候,不說昭告全宮上下,至少也得讓梁朔刻骨銘心。赴死前,要身着一襲紅衣才對,血染了也不會顯雜色,只會顯得更加豔麗凄美。

臨睡前,我喝了一盅藥,除了肚裏有些異動外,并沒有什麽特別的。

我放下幹淨的藥碗,又練習了一遍笑容,方能安心睡下。

當晚我竟夢見了逐月,她的頭顱是模糊的,頭下的軀幹像極了小時候的梁昱。她咯咯咯咯地笑着。怎麽有人會覺得那笑聲如銀鈴般清脆?我只覺得猶如惡鬼索命,修羅低喃。

我沒見過逐月,但我很恨她。這無關乎她是個怎樣的人,心善也罷,惡毒也罷,我就是恨,埋藏在骨子裏的恨。她不善言辭,我便覺得她驕矜過人;她熱情友善,我便覺得她巧言令色;她享譽六宮,我便覺得她八面玲珑……我要把一切抹黑的詞語都安插在她身上,不管他人如何想。

為什麽?

因為她能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過,與梁朔一夜旖旎。而我即便有梁朔陪伴在側,也覺得自己像個見不得人的暗娼。

迎接逐月公主的那一天終于到了,梁朔特意瞞着我,不讓我前去。但他即便斬斷了消息的腳,消息也能憑空冒出一對翅膀來。總之,我聽到了風聲,要前去好生迎接這位“真正的主子”了。

喜氣洋洋的轎子上繞滿了紅綢,橋身全都被漆成了紅色。從雕花木窗中不時會探出一只手來,玉指纖纖,皓腕如霜雪。上面還套了一只印有翟鳥花紋的镯子,顯得手腕更加纖細,難怪梁朔會喜歡。

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深夜裏,我坐在庭院前的臺階上,望着若隐若現的流螢,頭一次失了眠。我望向遙遠的天穹,上面點綴着點點繁星。夜空是濃墨重彩的一幅畫,地面上的每個人窮極一生都只能窺其一隅。我托着腮,想着與南館遙遙相望的北邊。

那兒有一雙璧人,現在應該在大紅鴛鴦床褥上抵死纏綿。我不知道梁朔會不會在興起時,也貼着她的耳朵說情話。

我數着天上的星星,又想起了“天家不談情”這句話。

我果然不适合做天子。

我真真切切地動了情,對梁朔。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了,在梁朔篡位之前,甚至在梁朔當攝政王之前,我就喜歡上了他。

感情像一壇深巷裏釀的酒,時間愈長久,散發的味道愈醇香。

我的食指與大拇指放在一起,在唇上浮光掠影似地啄了一下。他不吻我,那我只能依靠自己了。

現在,這種喜歡應是演變成了愛吧。

我笑得有些瘋癫:鳶兒,拿酒來。

一盞接一盞,一壇接一壇。

我腳步虛浮,腳下像踩了雲朵。

面色潮紅得像是初經情事的那一晚,我對着明月舉杯:來,喝酒!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他梁朔不來陪我,難道就無人與我共一醉了嗎?

鳶兒看着我在庭院中撒酒瘋,吓得大氣也不敢出。

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酒杯,自言自語道:是啊,無人與我共一醉……

要什麽對影成三人,我只願與梁朔一生一世一雙人。

【作者有話說】:

這裏說明一下,梁朔确實跟女配doi過,但只有一次,只看雙潔的朋友們可以退出了。

還有,這本質是虐文,不是小甜餅。

最後,夜間昙不是你們表面看到的那樣,至于本質是什麽,大家可以大膽發揮一下。

(女配不會給梁朔生孩子!!!大寫加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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