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元熙 想與我和離?

姜姮看向崔蘭若,崔蘭若也在看她。

如瀑般的烏黑秀發披散在身後,一绺發絲順着臉頰滑下來,半遮掩着一張昳麗秀致的小臉,眼珠滴溜溜轉,葡萄珠似的靈動。

未等姜姮言語,梁潇慢悠悠道:“帶回去也好,臣麾下正有幾個年輕有為的将領尚未婚配,眼下日子安逸,臣也樂得做媒。”

殿中霎時安靜下來,隐約透出些尴尬,良久,崔元熙才拊掌道:“這一局算是臣弟贏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他随即體貼地向梁潇和姜姮解釋,原是二人來之前,崔元熙和崔太後打了個賭,若梁潇痛快收下蘭若便算崔太後贏,若他推三阻四不肯,則算崔元熙贏。

姜姮覺得今日之景透着說不出的怪異。

她雖然與世隔絕七年,不曉世道變化,卻也知道女子閨譽重于山。

一個世家貴女的婚事被這般輕佻的打賭,沒有人覺得不妥,就連崔蘭若自己也是十分乖順地窩在崔太後懷裏,毫無難堪羞澀。

她覺得梁潇一定也看出來了,可是他不在意,也懶得探尋,依舊疏涼客氣道:“本王年近而立,不适合與小姑娘攪合在一起了。”

崔元熙揶揄:“殿下看不上我崔家女直說便是,犯不上這般說辭。那王瑾今年都五十多了,不照樣與小姑娘攪合,還以此為榮,常做酒桌笑談。”

梁潇道:“不見得誰都要像他,臉皮厚若城牆。”

崔元熙哈哈大笑。

此事揭過不提,寒暄了一陣,崔太後讓崔元熙、崔蘭若和姜姮先退下,獨留梁潇說話。

梁潇悄聲囑咐姜姮別亂走動,去偏殿等他,目送着她離去的背影,轉過頭來,眼底餘溫盡失,冷得駭人。

崔太後也褪去方才那端莊華貴的面具,露出幾分刻薄:“是個美人,可惜,心裏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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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睛毒辣,早就看出姜姮對梁潇只有懼怕,沒有愛,甚至不會拈酸吃醋。

梁潇歷來不是什麽好脾氣的,剛才顧及着姜姮在,不想當衆與崔太後撕破臉,此刻卻沒什麽顧慮,直言:“與旁人何幹?”

崔太後面容緊繃,神情陰鸷,看了他一陣兒,卻忽得喟嘆:“老天真是不公,有人生來要深陷後宅,與衆人争奪夫君那一點點寵愛,有人卻能輕而易舉獨得真心,卻還不珍惜。”

淳化帝活着的時候內寵不斷,崔太後雖為正妻,但能笑到最後,手上也是豔魂無數。甚至,兩人結盟後,梁潇還出手幫她解決過幾個狐媚惑主的妖精。

梁潇抿了口茶,道:“您要是覺得不甘,命人挖了淳化帝的墳,臣會做成年久失修,帝陵傾塌的樣子,準保天衣無縫。”

崔太後“噗嗤”笑出聲:“有趣,你真是有趣,比那滿朝滿口仁義道德的僞君子有趣多了。”

梁潇牽了牽唇角,勾成冷峭的弧度。

崔太後笑了一陣,慢慢息聲,正色道:“我正經與你商議,你收了蘭若,讓她給你生個孩子,後面去母留子也好,任你處置。”

“姜姮還是靖穆王妃,誰也撼動不了她。”

梁潇問:“為什麽?”

“一只美貌的金絲雀掀不起什麽風浪,但含有姜家血脈的靖穆王世子就另當別亂了。辰景,我實話與你說,我不希望你與姜家糾纏不休,我也不喜歡看到你袒護他們。”

話說到這一步,圖窮匕首見,梁潇反倒松了口氣。

當年辰羨與衛王主導的新政,姜家亦參與其中,而屠戮新政士族的元兇,除了王瑾,便是崔氏。

縱然辰羨與衛王早已成白骨,但姜照和姜墨辭還活着,兩方隔着血海深仇,梁潇站在中間,若偏向了一方,勢必會與另一方離心離德、漸行漸遠。

七年前,梁潇選擇了崔太後和淳化帝,選擇了他的錦繡前程,可并未徹底斷掉另一條路,相反,他娶了姜家女,屢屢包庇新政餘孽,對姜家父子更是再三出手回護。

“在這個節骨眼,你一反常态為母大辦宴席祝壽,無外乎就是想把姜墨辭和謝晉從成州引到金陵,你心裏明白,姜姮在你手裏,這點面子他們是要給你的。他們一走,你派去成州平叛的隴右道駐軍就到了,不管如何殺伐株連,姜家只剩一個雙腿殘疾的姜照,他做不了什麽事,也沒人能把罪名安在他頭上。”

“而你,既沒給姜家通風報信,也沒明面上袒護他們,你只是給母親辦了場壽宴,也不能阻止內兄和師長來祝壽。不需向我,向朝臣交代什麽。”

“辰景,你這碗水倒是端得平穩啊。”

梁潇沉默不語。

崔太後嘆道:“我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七年前,不忍你在崇政殿外跪了整整兩天,一時恻隐,說服先帝留下姜家父子的命。”

彼時大獲全勝,意氣風發,自然沒将殘寇敗将放在眼裏,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收攏梁潇為自己賣力。

可是七年過去了,梁潇日益位高權重,卻總是若即若離,讓崔太後越發不安。

對于崔太後的剖析,梁潇沒有否認。

這麽多年,崔太後之所以一直重用信賴梁潇,除了他自己争氣,便是看出他與她是一樣的人。

不屑于那一套忠孝節義,不屑于粉飾道德。

緘然許久,梁潇說:“我救姜氏父子,不是替自己留後路,我只是不忍心姮姮失去父兄。我愛權,愛榮華,愛姜姮,這輩子不會變,我注定與辰羨、與謝夫子和姜家父子不是一路人,即便我肯,他們也不屑與我這種人為伍,您不要過分擔憂,也不要再來為難我了。”

崔太後終是拗不過他,放他離去。

姜姮奉命候在燕禧殿的偏殿,本以為崔氏叔侄會離去,誰知他們竟跟她去了偏殿。

崔元熙自覺擔起東道主之責,命內侍端來兩盞冰雪涼水荔枝膏和一盞紫蘇飲,他将荔枝膏讓給姜姮和崔蘭若,自己喝起紫蘇飲。

姜姮想起臨進宮時梁潇囑咐過不能随便吃喝宮裏的東西,因而将瓷盞推開,抱歉地說:“太涼了。”

崔元熙一愣,含歉道:“是我疏忽了,總以為你們女孩子喜歡這些涼絲絲甜膩膩的東西。”說罷,命人撤下荔枝膏,換一盞熱茶。

崔蘭若卻吃得正歡,仿似一只無憂無慮的雲雀,笑嘻嘻道:“我喜歡。”

她的笑容明淨純真,格外讨喜。

崔元熙摸了摸她的頭,轉而對姜姮道:“我見過王妃。”

姜姮面露詫異。她坐了七年的牢,不曾應酬,對眼前之人也毫無印象,實在想不起何時見過他。

崔元熙料到她不記得了,自顧自道:“大約八.九年前吧,桑家瓦子,王妃帶着玉徽縣君去看傀儡戲,我當時在二樓包廂,正與同僚觀戲,那戲實在無聊乏味得很,正想離去,卻見您和玉徽縣君來了,你們吵吵鬧鬧,嘻嘻哈哈的。引得我稀裏糊塗的,竟跟着你們看完了三場戲。”

末了,他壓低聲音道:“你與從前相比,真的是變了許多。”

姜姮垂下頭。

崔元熙看出她的低落,體貼地轉開話題:“自那以後我竟愛上了傀儡戲,隔十天半月就要去看一次,後來與拙荊便是在桑家瓦子邂逅。”

這倒有趣,姜姮擡頭問:“真的?”

崔元熙笑着點頭:“只可惜,我們緣分淺薄。”

姜姮一怔,道:“節哀。”

崔元熙也怔,倏爾哈哈大笑:“她沒有過世,我們只是和離了。”

姜姮有些尴尬,但是好奇更甚:“和離?”

崔元熙道:“世家外戚也是人,日子過不下去也得離。丢臉了些,總好過終成怨偶互相憎恨。前年她改嫁了,我還送了份大禮呢。”

他越說越起勁,連蘭若都聽不下去,自荔枝冰盞中擡頭,提醒:“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叔叔你還是別說了。”

崔元熙微噎,大許覺得侄女說得有理,默默截住了這個話題,不忘自嘲:“不知為何,一見着王妃我就談興大增。”

見姜姮寡于言語,又不免嘆道:“王妃,你大約是真的太久沒出門,沒見過外面的人了。”

梁潇來偏殿尋姜姮,踏入殿門,恰聽到這句話。

梁潇快步走來,握住姜姮的手,把她扯離椅子,冷臉沖崔元熙道:“崔學士,你是真的話太多,管得太寬了。”

崔元熙是個好脾氣的,聞言也不着惱,只是起身沖梁潇深揖為禮,算是賠罪。

梁潇不再看他,拉着姜姮轉身就走。

沒走幾步,崔蘭若追上來,擋在兩人面前,一派天真無邪地仰頭看梁潇,問:“靖穆王殿下,您為何看不上我?是我不夠漂亮麽?”

梁潇懶得做戲,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将她推開,他嫌姜姮走得慢,幹脆将她打橫抱起,快步邁出殿門,拾雲階而下。

一直到出了宮門,梁潇才想起問姜姮:“沒有沾宮裏的吃食吧?”

姜姮搖頭,他的臉色才稍稍緩和,将她塞進馬車,自己随後鑽進去。

從應天宮到王府不算近,途經熱鬧街市,人煙熙攘,馬車也走不快,閑着無事,梁潇要姜姮把離開他的那段短暫時間裏都發生過什麽,說過什麽話一一說給他聽。

姜姮早已習慣他細密可怕的控制,聽話地照做。

說完了,梁潇的臉色卻陰沉下來,“和離?”他銳利地看向姜姮,“你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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