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1更) 全力捉拿此女……
清晨, 姜姮是在一片暖融融的陽光和炊煙飯香中醒過來的。
她撩開帳子看了看日光,迷蒙困倦地揉搓眼角,猛地反應過來, 忙梳洗穿戴,一路打聽着去廚房,看能不能幫着幹些什麽。
廚房裏只雇了一個廚娘和兩個幫廚丫頭,女人們聚在一起話多,早聽說昨日顧縣令帶回來一個窈窕美貌的娘子。
顧時安是個孤兒,家中親戚全無,自打上任便住在縣衙裏,沒日沒夜地審案子、理卷宗,年至二十三歲, 仍孑然一身,沒妻沒妾。
這是他頭一回往縣衙帶女人,大家夥都在猜,是不是好事将近。
姜姮掀開廚房的竹篾編簾進去時,衆人的目光齊刷刷投過來,呆緩滞愣, 半天都沒說話。
她臉頰微紅, 輕聲說:“我想來看看,有什麽是我能做的。”說完, 又想起還沒自報家門:“我姓何, 閨名朝吟。”
還是掌竈的廚娘先反應過來, 放下鍋鏟走上前來,撫着胸口道:“我的個乖乖,天底下竟有這樣的美人!”
兩個幫廚丫頭也湊上來搭讪:“姐姐,你皮膚真白, 是如何保養的?”
姜姮神色略黯,立即浮上友善的笑:“是因為我生了一場病,身體不好才這樣的。我正想多曬曬太陽,讓自己變得正常一些。”
兩個丫頭圍着她叽叽喳喳,問她是從哪裏來的,問她家裏還有什麽人,問她和顧縣令什麽關系。
姜姮只能胡編亂造,答得額頭冒汗。
廚娘看出她的窘迫,玩笑罵着兩個丫頭快幹活,自己攏着袖子沖姜姮客客氣氣道:“我姓苗,您以後叫我苗娘子就行。這兩個丫頭一個叫月桂,一個叫銀錢,以後有什麽事只管吩咐。廚房裏油煙重,您待不得,快出去吧。”
姜姮見她們一個燒竈添柴,一個切菜洗碗,配合得默契絕佳,而自己什麽都不會,只早上睡起來一股沖動想着不能白吃白喝等人伺候,卻沒想自己能幹什麽。
她沮喪地退出來,正遇上小厮來尋她,笑道:“縣令在前廳等娘子呢。”
姜姮跟着去了,見顧時安端正坐在膳桌前,神采奕奕,像是昨晚休息得不錯。他沖姜姮和善一笑:“先坐,朝食馬上就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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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記》曰:男女七歲不同席。
兩人坐的不是同一張桌子,中間隔一丈,面對面,不多時,苗娘子便将朝食端了上來。
大碗的筍潑肉面,小碟的蓮房魚包、蝦肉包子、栗糕,配菜是辣蘿蔔和脂麻菜。
苗娘子笑吟吟道:“縣令特意囑咐我,今天.朝食要做得豐盛些,也不知和不和娘子口味。”
姜姮看向顧時安。
顧時安道:“這是你在襄邑的第一頓飯,總要吃得好些,這樣,以後在這裏頓頓都能吃得好。”
姜姮沒有看出來,這人還挺迷信。她不禁笑了,沖苗娘子道:“聞着好香,想來味道肯定不會差。”
苗娘子彎起眉眼,讓姜姮和顧時安慢用,自己樂呵地退了出去。
她一走,姜姮來不及品嘗佳肴,憂心忡忡問顧時安:“你給我找的營生是什麽?能否給我些時間學?我會的東西不多,我……我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門了。”
顧時安本已經提起筷箸,聞言擡眸看她,略顯詫異:“很久沒有出過門?”
姜姮倏然想起了梁潇,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低垂螓首,黯然道:“家裏規矩多,不讓出去抛頭露面。”
她看上去快要哭了,顧時安心生憐惜,止住好奇,溫聲道:“沒關系,我給你找的營生不難做,而且那裏還有人教你。待我們用完朝食,我就帶你去。”
顧時安把姜姮帶去了一間民舍。
襄邑縣衙外有一條熱鬧繁華的街衢,順着走,拐過兩條巷子,眼見人煙越來越稀少,周圍越來越荒涼,才見到一座籬笆圍起來的小院子。
裏頭一間青磚壘就的正屋,竹葦做門,以廊屋相通着幾間耳房,院中還養着雞鴨。
走得再近些,會聽見裏面傳出孩子的誦書聲。
顧時安把姜姮帶進去,隔一扇直棂窗看向正屋裏,見裏面擺放着幾張破舊的桌椅,三四個孩子共用本書,跟着一個耄耋之年的夫子搖頭晃耳地背書。
兩人看了一陣兒,自旁邊耳房出來一個中年婦人。
婦人穿粗布衫裙,袖子高挽,手上沾了些炭灰,見到顧時安很高興,笑得露出兩排亮白貝齒:“縣令來了,孩子們都挺好的,書念得也好,您就放心吧。”
顧時安點了點頭,關切地問:“你身體好些了嗎?藥有按時煎服嗎?”
婦人道:“吃了,吃了,您就放心吧。”
顧時安欠身向姜姮介紹:“這位是吳娘子,以後你就跟着她,照顧院裏的孩子,幫着做飯洗衣,若孩子生病了,你要帶他們去看病。”
他又向吳娘子簡略介紹了姜姮。
吳娘子上下打量姜姮,蒼白病容上浮掠起幾分顧慮:“這娘子看上去像是大家貴婦,能吃得這份苦嗎?”
未等顧時安開口,姜姮便搶先道:“能,我能。”
顧時安看了姜姮一眼,目光甚是柔和,“先讓她試一試吧,這裏實在缺人,你的身體又不好,不能再像從前那麽操勞了。”
三人進了耳房,顧時安從袖中拿出一張用工契書,推給姜姮,“你若沒有異議,現下簽了,就可以搬到這裏來住。院子後頭有一間小屋,與前院相通連的廊子上有一道小門,我讓人換一把結實耐用的鎖,以後每過戌時就讓吳娘子上鎖。院子裏有幾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兒,我也會提前囑咐,不會讓他們吵到你。”
他面面俱到,耐心細致,姜姮很是感動,提起筆就要簽。
顧時安攔她:“你看一下工錢。”
姜姮飛快掃過那遒勁立骨的墨字,看到工錢:每月紋銀一兩。
她略有些懵懂,雖說她會使錢,但對工錢卻沒有細致的認識。一兩銀子,放在從前還不夠逛一趟瓦舍買點蜜餞果子,可如今情況迥于從前,不能一概而論。
可看顧時安的樣子,好像一兩是很少的。
她猶豫着問:“你們管飯嗎?”
顧時安點頭:“管。”
姜姮長舒了口氣,別的沒什麽,她就是不想挨餓,那滋味實在太難受。既然管飯,錢多錢少也就無所謂了。
她痛快地提筆簽下。
吳娘子瞧她這憨樣,不禁笑了,問顧時安:“縣令從哪裏尋來的娘子?忒得有趣。”
顧時安也笑:“別光覺得有趣,先說好,她可是什麽都不會做的,你得耐心些教,待把她教會了,你就可以歇歇了,你這身子骨是經不得勞累了。這些日子若我得閑,我也會來幫你們。”
他又交代了些事,說縣衙還有案子要審,便急匆匆地走了。
吳娘子先帶姜姮安頓下,那給姜姮做卧房的小屋裏放着一個大楠木衣櫃,一副桌凳,一張木床,姜姮的衣物很少,也省事,放好後便跟着吳娘子去廚房。
她要先從燒火開始學,折騰了小半個時辰,總算稀裏糊塗能用火石點着火,至于控火……吳娘子已開始擦汗:“以後再慢慢學吧。”
姜姮給吳娘子打下手、遞鍋鏟、切菜,到午時,一頓成樣的飯菜就做出來了。
膳桌是設在院子裏的,兩大張條凳,孩子們早整齊坐成兩排,姜姮幫着添飯擺碗筷,做完這些,才有空仔細觀察這些孩子。
有男有女,小的三四歲,大的也就十二三歲,雖粗衣荊服,但漿洗得很幹淨,熨燙平整,人也規矩守禮,大孩子會在用膳時主動照顧小孩子。
“這些孩子都是孤兒。”吳娘子的聲音從姜姮身後飄過來,她用帕子捂嘴咳嗽了幾聲,嘆道:“世道亂,連年征戰,大人死了就剩孩子流落街頭。顧縣令好心把他們養起來,顧人教他們念書。”
姜姮回頭攙扶她,默不作聲地聽着。
“顧縣令俸祿也不多,養這些孩子供他們念書已是捉襟見肘,根本拿不出多少錢再雇人。先前雇過一個幫着做飯洗衣的娘子,人家嫌工錢太少,做了幾個月就不做了。也雇過幾個姑娘,都是沖着顧縣令來的,見顧縣令沒那意思,最後也都不幹了。”
“世道艱難,都不容易,也怪不得她們。”
姜姮聽得心裏不是滋味,問:“難道官衙就不管嗎?”問完這句話,她才意識到這問題問得有多蠢。
顧時安就是此地縣令,他就代表官衙。若真的有辦法,他也不必把俸祿全搭進來,辛苦維持。
吳娘子道:“縣令是好人,壞的是帝都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天天只知争權奪利,不管民間疾苦。”
姜姮垂斂眉目,緘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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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時安回到縣衙,審了幾樁案子,暮色輕合時,挂念保育院,正想去看看姜姮做得怎麽樣,還未換下官服,帝都的诏令就來了。
來宣旨的是皇城司幹當官,着令帝都周圍各州縣統計近來新增的流民戶,十日內上報戶部。
顧時安跪地稱喏,接旨的時候手略微抖了一下,狀若平常地問:“敢問大夫,可是京城出了什麽事?”
幹當官也是半知半解:“聽聞是靖穆王府的侍女出逃,卷走了一件禦賜的寶物,殿下震怒,代行藍批頒下谕旨,全力捉拿此女,非要把這膽大包天的丫頭逮回去不可。”
顧時安呢喃:“侍女……”
“可不。”幹當官皺眉:“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若是被抓回去,只怕能痛快地死都是奢望,依照殿下的手段性子,非把這賤人剝皮抽骨不可。”
顧時安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嘴唇磕絆:“大夫放心,襄邑縣必會盡快如實上報。”
幹當官笑說:“顧縣令辦事,本官是放心的。朝野上下誰不知你顧縣令深受靖穆王賞識,只怕做不了幾天縣令,待大考結束你就要去京中任職了,到時別忘了在殿下面前替我美言。”
顧時安謙卑道:“下官不敢有此奢望,只求能做好本分。”
既是京中來人,總得備下酒席招待,顧時安陪飲到半夜,總算将喝得醉醺醺的幹當官勸下去安睡。
席間剩下雞鴨魚肉,幾乎沒怎麽動,顧時安不舍得扔,讓人包好,自己拿着去保育院給孩子吃。
他去時院子已關門落鎖,想敲門,又怕驚擾病中的吳娘子,在門前徘徊許久,忽聽身後傳來嬌聲:“顧縣令?”
顧時安回頭,見是姜姮,不由得蹙眉:“你怎麽這麽晚還出去?”他以為姜姮不甘過清貧乏味的日子,趁夜偷溜出去玩,誰知她擡起手,手上兩個油紙包和一沓封好的幡紙,“吳娘子的藥快喝完了,我去給她再抓些,孩子們的紙也用完了,我再去買些。”
“你怎得不白天出去買?”
顧時安問完這句,突得就反應過來了。她的模樣太招眼,白天出去必會引來衆多矚目。若是晚上,戴上帷帽,穿得厚實些,混跡在人群裏,悄悄去悄悄回,總不會惹事。
姜姮正将帷帽輕紗斂進帽檐綁好,故作輕松道:“白天忙啊,我太笨了,做事慢。”
顧時安順着她說:“剛開始是這樣的。”
姜姮摸出鑰匙開鎖,皎皎月光正潑灑到她的面上,勾勒出姣美昳麗的面部輪廓,粉黛不施,略顯憔悴,可是能看出來,比初見時多了幾分生氣,開始像個活人了。
顧時安默默看着她,想起今日剛收到的那張诏書,心底很是複雜,沒忍住,輕聲問:“你很愛錢嗎?”
姜姮開鎖的手一滞,聽顧時安朗朗的嗓音飄蕩在寂靜阒黑的夜裏。
“你會為了錢而铤而走險嗎?哪怕會丢掉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