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他如地獄惡鬼般震怒

介紹完自己, 顧時安又介紹自己的兩個同伴。

話多的那個叫季晟,是襄邑縣丞,另外一個叫孫淼, 是襄邑縣主簿。

“我叫……”姜姮轉了轉眼珠:“何朝吟。”

“朝吟暮醉不記年”,這是她昨日在桑荊瓦子裏聽到的一句唱詞。而何,是她那早逝的母親的姓氏。

她随口捏來的名字,竟意外的順耳好聽。

“何娘子。”顧時安喚了她一聲,從袖中摸出兩冊文牒遞與她,姜姮接過展開一看,竟是他的籍牒和路引。

“在下是襄邑縣人,淳化九年科舉出身,現為襄邑縣縣令。”顧時安又将自己詳細地介紹了一遍, 斂眉看向姜姮,“娘子若信得過我,就讓我們幾個護送你回家吧。”

姜姮看完自己手裏的文牒,與顧時安所說一致,原來他也是二十三歲,與自己同歲。

從見到顧時安的第一眼, 姜姮就覺得是清正敦厚的長相, 讓人不自覺地想相信。

眼下她舉目無親,也并沒有什麽可投身的去處, 正如他們所言, 世道亂, 她一個女人家孤身上路是很危險的。

既然都是危險,何不搏一搏,權且信他。

姜姮将文牒雙手奉還,斟酌着說:“我是要去襄邑投親的。”

顧時安未言, 倒是季晟“呀”了一聲:“這麽巧,你竟也要去襄邑?”

姜姮面上展開溫婉清怡的笑:“我有個遠房表親在襄邑,此番家中陡生變故,家裏長輩讓我去投靠,我因不識路,邊走邊問,才耽擱在這裏。”

季晟是個熱情爽朗的性子,當即大袖一揮:“那咱們有緣啊,正好我們也要回鄉,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孫淼雖然話少,此時也道:“是呀,相逢便是有緣,你既要去襄邑尋親,便算我們襄邑人,既然遇上了,哪有撒手不管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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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熱火朝天,而最先提出要護送姜姮回家的顧時安反倒沉默了。

姜姮原本大半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早就察覺出他熱情驟冷,緘然立在一旁,再不參與他們的談話。

她一邊應付季晟和孫淼,一邊偷觑顧時安。

他有一張俊朗玉隽的面容,眉若剔竹,星眸熠熠,看上去是和煦溫潤的長相。但眸底幽邃若潭,閃爍着通透精明的光,像是遍覽世間百态、通曉世情,任何妖魔鬼魅在他眼底都無所遁形。

姜姮有些心虛,立馬偏開目光,避免與他長時間對視,輕聲道:“我們可否現在就動身?”

至今,從她離開會仙樓已有三個時辰,若無意外,梁潇應當在一個時辰前就醒過來了。他一定會派出人馬不遺餘力地抓她,就算她馬不停蹄地跑到這裏,可若要再耽擱些時辰,危險就會離她更近些。

她沒有退路了,只能不停地往前跑,離金陵越遠越好。

季晟訝異:“你不是去投親嗎?這麽着急嗎?”

姜姮信口胡謅:“我家中先前給在襄邑的長輩去過信,說今天就會到。誰知路上耽擱了些時辰,若不加緊趕路,恐怕不能依照約定的時間抵達。”

她故作憂愁道:“我那長輩上了年歲,若遲遲不至,恐他挂懷擔憂。”

季晟和孫淼對視一眼,又看向顧時安,道:“我們是沒什麽幹系的。可顧縣令因向靖……”他在顧時安警告的目光裏戛然止語,略過這一節,道:“顧縣令已整整兩日未合眼,他需要休息。”

姜姮垂眸看地,睫羽顫了顫,勉強提起一抹笑,輕快道:“沒關系,你們歇息吧,我得先走了,如果有緣,也許我們會在襄邑會面的。”

她心底嗟嘆惋惜,卻也知萍水相逢,人家對自己并沒有什麽非幫不可的義務,人人都有自己的難處,不能因為自己命途坎坷多難而去向不相幹的人苛求些什麽。

正轉身要走,顧時安再一次叫住了她。

他道:“我并不累,既然娘子急着趕路,那我們就走吧。”

姜姮驚喜萬分,生怕他反悔,忙道:“那我先去看看咱們的馬,我在邸舍前等你們。”說完,她拎着裙擺快步下樓,如一縷香風,飄渺輕盈,瞬息消失在回廊盡頭。

廊前安靜,季晟半是玩笑半是認真調侃:“顧縣令向來不近女色的,怎麽?動心了?”

顧時安斂袖而立,看着姜姮離去的方向,目光清正坦然,半晌才道:“她沒說實話。”

他是襄邑有名的鐵判官青天,上任兩年,屢破奇案懸案,名聲傳到京城,連素來苛刻的靖穆王梁潇都對他賞識有加。

任何狡詐的兇徒,在鐵判官的眼睛下都要原形畢露。

季晟撓撓頭:“我也覺得有些奇怪,說不出來,總感覺這娘子身上透着股慌張,好像身後有人追她似的。”

顧時安道:“首先,我告訴她我是襄邑縣令,她并沒有立刻說她要投奔的遠親也在襄邑,直到問她時才說;其次,她是投奔遠親,你們可看見她有帶行李?既是奉家中長輩之令去投奔,難道長輩不會為她準備行囊,要她一個弱女子就這麽孑然一身地上路?”

季晟恍然大悟,立即生出些氣憤:“我們好心幫她,她竟騙我們,我這就找她去!”

顧時安擡袖攔住他。

他臉上帶了些憐憫之意,聲音中亦有不易察覺的嘆息:“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明明姝色傾城,笑起來也很好看,可……”

季晟追問:“可什麽?”

顧時安想了半天,道:“像是一尊舉世惑目的玉人,被打得碎碎的,又重新拼接起來,渾身都是裂隙傷痕,殘破不堪。”

他曾審理過一樁世家高門虐待侍女的案子,那侍女簽的是活契,本該在十八歲時放歸本家,可因她生得美貌婀娜,被家中主君看上,悄悄霸占。後來事情敗露,叫主母知道,那主母悍妒,暗地裏想着法兒磋磨這侍女。

待侍女家人告上衙門,顧時安派衙役把她解救出來的時候,她已不成人樣。

渾身是傷,衣衫褴褛,看人的目光都是虛浮飄忽的,膽怯中透着驚恐,如從煉獄歸來。

可饒是那樣,顧時安也不曾有過如今天這般強烈的破碎之感。

她到底經歷了什麽?又在逃避什麽?若不幫她,任由她孤身從這裏出去,前方又有什麽在等着她?

這一回季晟卻不認同顧時安的看法:“這麽漂亮的小娘子,會有什麽難處?生逢亂世,女人活得總是比男人容易些的,特別是美麗的女人,若能得高官顯貴的青睐,那後半輩子還不是衣食無憂,享盡榮華……”

他一怔,意識到什麽:“她不會是哪家高門裏逃出來的妾室吧?”

出現在京城近郊,孤身一人,沒有行李傍身,驚惶倉促,又有傾城之色。季晟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他抓緊顧時安的衣袖,道:“若是這樣,咱們可不能多管閑事。京城權貴雲集,咱們得罪不起。”

顧時安默然片刻,搖頭:“她不像妾室。”

他見過許多高門貴妾,哪怕是出身不錯有門第父兄做靠山的,看人交談時也不經意喜歡壓着下颌低垂眉眼,那是在後院主母面前經年做小伏低練出來的儀态。

可這位何娘子身上并沒有這樣的印記。

她看人時大方坦蕩,脊背總是挺得很直,儀态端方高貴,絕不是一個妾室能有的氣質。

自然,也萬不可能是侍女。

這可奇了,不是妾室,不是侍女,難不成還是三媒六聘進家門的正妻麽?若是這樣,跑什麽呢?

顧時安竭力回想在京城的見聞,以及入靖穆王府奏事時,殿下與他的閑談,近來京中并沒有什麽高門世家獲罪抄府,自然也不會有倉皇出逃躲避株連的貴婦。

那她是從哪裏來的呢?

可真是個謎一樣的女子啊。

顧時安一邊想,一邊自我揶揄:好奇心又上來了,可真是有病一樣,小心吧,總有一日要被這該死的好奇心害死。

雖是好奇心盛,卻也是帶了幾分助人的心思。

他自為官時便立誓,要濟世安民、秉公執法,替世間百姓申盡不平,眼下,就有這麽個孤弱女子叫他遇上了,若就此袖手,跟判一件冤假錯案,置無辜人受苦有什麽兩樣?

也罷,誰讓他是父母官。

顧時安打定主意,警告過季晟和孫淼不許亂說話,便依言下樓去與姜姮彙合。

三人是騎馬來的,姜姮也騎馬,四馬十六蹄,一路奔向襄邑,走得倒是飛快,但氣氛卻變得古怪起來。

姜姮敏感細膩地察覺到,季晟和孫淼都不太願意搭理她,只有顧時安間歇地來與她說幾句話,純屬閑談,不再問她關于家裏的事。

走了一天,日暮時分,才抵達襄邑縣。

在昏黃暮色中,朦胧可見一門道單檐庑殿頂城樓,與兩側城墩夯實相連,擡梁造的向兩側城門大敞,內通繁華熱鬧的街市。

守城廂軍校尉識得顧時安,立即從懸山頂門屋裏出來相迎。

顧時安下馬,将文牒遞過去,那校尉滿臉堆笑:“縣令請,下官怎敢查您?”

顧時安卻不領情,正色道:“我早就說過了,律法面前無尊卑,接受審查籍牒路引是職分內的事。”

校尉忙哈腰稱是。

他從顧時安開始,依次查過季晟和孫淼,最後走到了姜姮面前。

姜姮擡手将鬓邊細發撩到耳後,掌心生出黏膩的冷汗。

她在路上花五個銅板買了一頂帷帽,層層疊疊的輕紗遮面,垂到胸前,雖不見容顏,卻能顯出對襟旋襖下的婀娜腰肢,輕綢軟袖下的白皙皓腕。

校尉看出這定是個美人,又是與顧縣令同行,對她十分客氣:“煩請小娘子拿出文牒,我檢查過便可放行。”

姜姮當然拿不出來,她的袖中只有一枚靖穆王府玉令,可做行遍天下的通符,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拿出來了。

她咬住下唇,隔紗看向顧時安。

顧時安亦在看她,溫煦清俊的面上并無太多表情,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同校尉道:“若沒有籍牒和路引,該當如何辦?”

校尉觑看縣令的臉色,遲疑道:“應當帶往官府審問盤查,若有人作保,可出具手實,簽字畫押,辦理流民戶籍。”

因連年征戰混亂,民生凋敝,人口銳減,故而大燕在這方面并不如前朝嚴苛,只要能證實不是逃犯,一律按流民處理,是為盡可能讓更多的人安穩下來勤事農桑。

顧時安拍板:“那就把她押送回縣衙,本官親自審。”

姜姮不是沒有想過讓棣棠和籮葉暗中替她準備一分籍牒和路引,可那時又拿不準梁潇會不會派人跟蹤她們。

這個人如此多疑,能在他眼皮底下偷偷往會仙樓放一套民女服飾已是極限,萬不敢冒險做更多。

所以,她早就料到自己遲早要面臨這一道關卡,這也是她要跟着顧時安的原因之一,不單單是為了結伴同行更安全。

她被押送去縣衙的時候并沒有多少驚慌,雖然她不了解顧時安這個人,匆匆一面,寥寥數語交談,她就覺得這個人不是壞人。

他雖然看上去并不怎麽好糊弄,可身上有一種讓人很舒服的氣質,寬厚溫和,從容有度,以及不經意會流露出悲憫之色。

會讓人的心裏安穩。

姜姮這樣想着,已到了官衙。以為會如話本中說的那般敲杆升堂,縣老爺威嚴赫赫地敲一記驚堂木,氣氛肅殺冷凜,還沒審囚犯腿就軟了,癱在地上從實招來。

誰知差役将她押進官衙,安置在一間不起眼的抱廈裏後就悉數散去,連季晟和孫淼都不見了蹤影。

她在抱廈中候了約莫半個時辰,其間有小厮進來送了一盞熱騰騰的黑米粥,她剛喝完,還在擦嘴,顧時安就推門進來了。

他換了身家常衣裳,青緺軟緞闊袖斜襟衫,衣襟袖緣繡了幾朵雅美的陳夢良,紫色花萼,綽約舒展,将姿容裝束點綴得更溫文秀整。

姜姮站起來看他,他漫然走到書案後坐下,拿出幾張幡紙,提起一支文犀兔毫筆,聲音平穩地開始盤問:“從哪裏來的?家住何處?家裏還有什麽人?”

姜姮扭着衣袖,沉默不語。

顧時安道:“要不說清楚,存檔留底,怎麽給你辦戶籍?”

姜姮剛剛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凡籍牒文錄都是一式三份的,一份交由當事人,一份放在當地官衙留底,一份上交戶部。

也就是說,這一年裏辦了多少份籍牒,其中有多少流民戶,京城是全然知悉的。

她原先以為若梁潇想在茫茫人海裏把她找出來、抓回去,非得派人沿京城外的線路每個郡縣找過去。但其實不用,他只要讓戶部全國排查籍牒,篩出最近剛辦的流民戶,根據性別年齡再做剔除,從剩下的人裏找她即可。

那樣範圍就會被大大縮小,把她逮出來也會變得容易許多。

姜姮驀然直冒冷汗,縮在袖中的手輕微顫抖。

顧時安凝睇着她,目中含有疑惑,将要深問,姜姮搶先一步道:“我不辦戶籍了,您将我抓進大牢裏關起來吧。”

過個一年半載,等梁潇折騰一圈無所獲,以為她尋到他途藏身,罷手後,她再出來辦流民戶。

顧時安挑眉,沒料到她會被逼出來這麽一句話,無奈溫和地提醒:“進大牢可不像你想得那麽輕省,裏面環境很差,蟑螂鼠蟻環繞,飯食簡薄,還得做苦工,每日只能睡三個時辰。”

姜姮快步上前,将手搭在書案上,毫不遲疑:“我可以。”

顧時安不再說話,目光緩緩下移,落到她的手上。

那是一雙柔膩軟白、玉質無瑕的手,指甲修剪得宜,薄薄的甲蓋上透出紅暈,半點繭子都沒有,甚至還有可能是每日塗抹乳霜香膏精心保養出來的。

是什麽,讓她放着富足安穩的日子不過,不惜跑進大牢裏受罪?

“顧縣令。”姜姮輕聲喚他,小心翼翼問:“可以嗎?”

顧時安重新擡眸,看向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清澈如水,輕緩流淌着潋滟光澤,這麽近的看,令他想起了幼年家道未敗落時,他不小心打碎了祖母心愛的琉璃燈,碎渣子灑了一地,絢爛流彩,星熠閃爍。

他一時有些失神,那個提議甚至未經斟酌,便脫口而出:“如果你不想辦流民戶,倒也使得,本官可以給你找個營生,給你落成普通民籍。但有一個條件,你得在那裏幹滿三年,三年之內,不管多苦多貧寒,你都不能走。”

姜姮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顧時安提醒她:“你不問問是什麽營生嗎?”

總歸不會是作奸犯科的事。

比起擔心是什麽營生,姜姮更擔心他會反悔,忙道:“我不問,您現在就帶我去吧。”

顧時安擡手揉了揉額角,忖道:“天黑了,你先在這裏住一宿,明天一早我帶你去。”說完,他把紙筆墨硯推回去,自書案後起身,要走。

走出去幾步,像是有所感應,回頭看姜姮,見她無措地站在原地,神色哀戚倉惶。

他嘆道:“我不會反悔的,只是我已經三天沒有合眼,實在有些累,你容我歇一宿,明日還有許多案子要審。若因為我精神不濟,而審出冤假錯案來,那可如何是好?”

姜姮微擰的眉宇舒展開,沖顧時安重重地點頭。

顧時安進來時是沒有關門的,漆門大敞,院中暗沉沉的,天邊星月絕跡,一片漆黑,檐下亮着幾盞紙燈,被秋風吹得四下搖擺,那幾星光火幽幽閃爍,在地上拖出颀長的影兒。

他走到院中,發現地上的影子有重合,回頭看去,見姜姮默默跟了他出來。

“我……”姜姮覺得自己的言談能力蛻化得厲害,明明心裏感激得很,卻一時找不出能達意的詞,只能輕聲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這種感覺顧時安很熟悉,自從他做了襄邑縣令,就有許多人把他視作伸冤活命的救星,哀哀切切望着他,飽受摧殘卻又暗含期冀。

他微笑:“不用謝我,我只能做到這裏,以後的路只能你自己來走。”

姜姮也沖他笑了笑,如釋重負,發自肺腑的笑,燭光裏的花顏月貌,惑人心魄的傾城姝色,顧時安看得略微愣了一下,忙把視線移開。

“顧縣令,我還有一請,我可不可以出去買幾件換洗衣物?”姜姮問。

顧時安點頭,吩咐兩個小厮跟着她,囑咐她戴好帷帽。

不算富庶的小縣,天又黑了,沿街只有幾家綢布莊開着,姜姮挑了幾件價格适中的成衣,又買了一套男子衣衫備着。

做完這些再回府衙時已是亥時,她往常是要每天沐浴的,兼之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渾身黏膩膩的,十分想泡在熱水裏徹底清洗一番。

她當然不能去使喚府衙裏的人,自己拿木盆去院裏打了井水,一點點地擦拭身體。

做完這些,脫下外裳,便上床睡覺。

她以為自己會睡不着,誰知一躺下便昏沉沉地瞌睡,睡得十分酣沉。

**

梁潇卻是怎麽也睡不着的。

從昨夜到今夜,不過十二時辰,于他而言卻如經年般漫長煎熬。從最初醒來,發覺姜姮跑了而雷霆震怒,喊打喊殺,到如今,他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

姬無劍不承認是與姜姮蓄謀已久,他說姜姮用金釵抵着梁潇的脖子,威脅他,若這一回不成,總有一天要與梁潇同歸于盡。

他是在保護梁潇。

梁潇只覺得荒謬,派人把姬無劍關押起來,急召兵馬司,讓他們火速出城捉拿姜姮。

當然不能說是靖穆王妃出逃,對外只宣稱王府丢了個侍女,順走主人價值連城的珍寶,靖穆王大怒,誓要将這侍女找回。

梁潇不信姜姮能從他的手掌心裏逃脫,她七年沒出過門,更不可能有籍牒和路引,身邊亦沒有親人,這偌大塵世,不可能有她的容身之地。

待日子過不下去,說不定她會自己乖乖回來,跪在他面前乞求原諒。

梁潇這樣安慰了自己一通,心裏好受些,臉上的煞氣亦緩緩消散。

他看向書案前的虞清。

左翎衛将軍虞清是梁潇還在做王府公子時的護衛,自他得勢,便一路提拔虞清,直至今日,平步青雲,位同河東道駐軍副帥。

虞清今年剛二十五歲,多年戎馬倥偬歷練下來,遠超同齡人沉着老練,向梁潇建議:“要不要派人去成州看看?”

梁潇仰靠在太師椅上,緩緩搖頭。

沒有這個必要,姜姮不會回成州的,她這些年最怕的便是因為自己而連累父兄。

梁潇倏地想到什麽,擡手抵在額前,目中流轉着森涼殘忍的光:“倒是可以把姜國公和姜墨辭請來金陵小住。”

虞清猛地一顫,忙道:“姜大公子倒罷了,只是國公腿腳不靈敏,還是……還是不要折騰他了。”

他是習武之人,當年在王府時就對鎮守閩南邊陲的姜國公姜照的大名如雷貫耳,他整軍有方,行軍如神,他鎮守閩南的二十年,邊陲之境安享太平,凡祭出姜照大名,必令敵軍倉惶鼠竄。

雖然姜家倒了,但公道自在人心,姜照依然是每一個有良知的戎馬武将心中的神。

梁潇合上眼,像是累極了,未接虞清的話。

兩人靜默片刻,梁潇睜開眼,問虞清:“你說,她會去哪裏?”

他眼睑下泛着青黑,明明神色如常,語調平緩,可這麽直勾勾看人,卻給人一種地獄惡鬼的感覺,像随時會跳起來把人剝皮拆骨,囫囵吞下。

虞清不敢再看他的眼,垂首道:“屬下也不知,印象裏王妃總是嬌滴滴的,需要人寵着捧着,很難想,她孤身一人投入亂世,會去哪裏,該怎麽生活。”

“呵……”梁潇冷笑,胸前那團火又燒灼起來,霍得拔出佩刀,薄刃寒光掃過他的眉眼,愈加冷冽森然:“她最好有些能耐,跑得遠一些,不然……”

虞清打了個哆嗦,忍不住問:“不然什麽?”

梁潇把玩着鋒銳的佩刀,慢悠悠道:“你可知宮中是如何懲罰意欲棄主逃脫的宮女?”

虞清茫然搖頭。

“讓太醫給她們施針。”

“施針?”

“施完針後,雙腿完好無損,卻是再也站不起來了。”

虞清只覺一股涼氣從脊背上竄,他看着狀若瘋癫、鳳眸含笑的梁潇,幾度想要張口,又閉上。

他道:“王瑾開始動作了,找人的事就讓下邊人去辦,殿下該全神貫注于正事,若能借此機會将琅琊王氏連根拔除,殿下便是唯一的輔臣,大權在握,唯您獨尊。将來,改朝換代也無不可。”

梁潇合眸緘默,讓人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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