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1更)增補結尾 他貪戀這虛假……

梁潇聽她這樣喚他, 攏着她的臂膀又緊了幾分,低眉看她,任那細軟發絲揉蹭着他的鼻翼, 聲音含糊而癡惘:“姮姮,你再叫我一聲。”

“夫君。”姜姮嗓音甜純,毫無負擔地信口叫來,末了,還甚至幽怨卻無奈道:“你終究是我的夫君。”

她終究是個弱女子,擰巴折騰了這麽久,也到了該妥協退讓的時候。

她在心底斟酌過,伏在梁潇懷裏,幽幽道:“我好累, 不想再鬧了,你能不能對我好些?”

梁潇松開她,騰出雙手掬捧她的臉,卻觸到一手濕潤。他心中一慌,忙低頭看去,見那白皙嬌柔的面上不斷有淚珠滑落, 卻是悄無聲息的。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 姜姮習慣了無聲地哭泣。

梁潇心中沉恸,傾身吻掉她的淚, 細碎的吻輾轉于面, 品咂出些被歲月陳釀過的苦澀辛酸。他鮮有地軟弱, 低低哀求:“姮姮,以後不要這樣哭,好不好?”

姜姮的小手還搭在他的肩上,纖弱無力, 像一只任人擺布的偶人,無辜而茫然:“那我該怎麽哭呢?你不喜歡我哭出聲的,我哭得厲害時,你就要來折磨我,我怕極了,不這樣又能怎樣呢?”

梁潇親吻她,一遍又一遍低喃:“對不起。”

姜姮心底冷笑,偏面上若蒙了層疏疏密密的細紗,眼睫沾染淚珠,朦胧而脆弱,擡手攬着梁潇,可憐兮兮地抽噎,放開哭出了聲。

她真心實意的淚在過去八年已經流盡了,現在剩下的,只有虛情假意,只有矯揉造作。

偏這樣的淚會讓梁潇手足無措,愧疚萬分。

真是可笑。

她像瓦舍裏最敬業的伶人,哭得肝腸寸斷,淚水浸透了一張又一張巾帕,雙眸紅腫,嗓子沙啞,梁潇只默默地給她拭淚,到最後,他的手都開始發抖,眼也紅了。

姜姮心道今天差不多了,這到底是個多疑狡詐的人,再演下去,恐怕過猶不及。便像哭累了,伏在枕榻間酣酣欲睡。

她合着眼,感受到梁潇無比溫柔憐惜地俯身輕吻她的頰邊,而後給她蓋上棉被,流連不舍地撫弄她垂落于鬓邊的一绺發絲,黏糊許久,才依依不舍地悄然退出去。

Advertisement

他穿過暗廊,去書房召見了幾個文臣。

知審官院事曹昀,制敕院門下舍人劉斌,左谏議大夫晉雲,崇文院學士宣思茂。

他想讓他們拟個章程,盡量快且體面地恢複姜國公爵位。

衆臣面面相觑,到底是曹昀,仗着是他的前妹夫敢出來問一句:“殿下何故這麽着急?”

梁潇随意道:“也沒什麽緣故,只是突然想起來這一樁事,姜家世代駐守邊陲,軍功煊赫,當得忠良之名,我聽聞最近姜國公的身體不太好,想還他老人家一個公道,給他些許安慰。”

安慰?

衆臣莫名其妙,還是曹昀耐着性子道:“京城傳來太後懿旨,資政殿大學士崔元熙馬上就要來襄邑代表兩宮與殿下談判,這個人雖無尺寸之功,無可稱道之處,但心機深沉,王瑾對付殿下時他就沒少動手腳。依下官之見,強敵當前,此時在對新政黨上表态度,并不恰當。”

“子瞻,你誤會了。”梁潇喚曹昀的字,溫和道:“本王并沒有想寬宥新政黨,只是姜國公畢竟與旁的新政黨不同吧?本王得勢,想給岳丈家點實惠,總不過分吧?”

曹昀斂眉,退回來與其餘人交換神色,他們在各自的臉上都看到了些許松動。

只要不涉及新政,不把過去最敏感忌諱的事重新刨出土擺弄,其實……也還說得過去。

國法之下尚有私情,古有為博褒姒一笑,幽王烽火戲諸侯,比起那個,這點事又算得了什麽?

四個人中崇文院學士宣思茂最年長,也是資歷最深的,他捋着花白胡髭,忖道:“處置王瑾黨羽時還活捉了幾個,留下幾份供狀。稍作修改,添上幾筆,就說當年是他們砌詞誣告姜家,實則姜家并沒有參與新政,這樣,便可以把姜國公父子從這些污糟事裏剔出來。”

“後面讓谏議院上道折子,要求恢複姜家爵位,殿下順勢答應,便水到渠成。”

左谏議大夫晉雲向來是梁潇最忠實的狗,聞言忙颔首:“下官定然會将此事辦得妥妥當當。”

梁潇甚是滿意:“如此,就仰賴諸卿了。”

夜間,窗外落雪,窗內明燭,梁潇攬着姜姮,聲音柔得似水:“按照路程推算,再過個五六日,你的父親和兄長就該到了。我已讓人為他們擇選新宅,其後可能還得稍作修葺,這之前暫且讓他們先住在西郊別館,芳錦殿還空着。”

“我已與朝臣商量好恢複姜國公爵位的事,定會辦妥。只是你說的為新政黨平反,此事還得再議,我畢竟還不是九五之尊——即便是了,好些事也不能擅做決斷。”

姜姮立刻覺出他在糊弄她,但不點破,只乖巧窩在他懷裏,把玩着他的一绺青絲,打着呵欠道:“我倒是沒什麽,只是這樣難免要與玉徽碰頭,只怕再生出些事端。”

“她還想幹什麽?”梁潇冷哼:“墨辭已為人父,兒女雙全,她若膽敢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我第一個不饒她。”

姜姮不再贅言,半合了眼瞌睡。

梁潇摸摸她的臉,笑說:“你最近可真是有些懶,不是吃便是睡,雖說天寒地凍,總也得找些事情做吧。”

許太夫人新喪,城中禁樂禁市,姜姮也不能召官宦女眷來近前玩樂說笑,終日深閉殿門,除了和梁玉徽鬥幾句嘴,便是卧在榻上瞧着窗外出神。

姜姮懶洋洋地呢喃:“可我在這裏誰也不認識啊——哦,我只認識顧時安,讓他來陪我說說話吧。”

“顧時安?”梁潇皺眉:“他是外男,怎能公開出入我們的寝閣?姮姮,你該與他避嫌。”

姜姮雙眼困倦迷蒙地斜乜他,“我早就知道,你是個頂小心眼的。”

她眼波潋滟橫流,顧盼間媚态初生,撩得梁潇情動,低頭親吻她,笑說:“我就是個小心眼,認便認了。”

姜姮柔綿綿地搡他,嬌嗔:“你如今不光小心眼,連臉都不要了。”她腦子飛快地轉,将早就斟酌好的詞句又謹慎地理順一遍,道:“要不,我們給顧時安說門親吧。”

梁潇詫異:“說親?”

“是啊,他今年都二十四了,還孑然一身,久曠至此也是不易。你既然看中他,不如趁着世家權貴集于襄邑之際,給他說門好親事,也好讓他将來死心塌地跟着你。”

梁潇認真思索了一番,道:“這等保媒拉纖的瑣事我不好直接辦,你替他張羅吧。”

姜姮應下,推開又要來鬧她的梁潇,咯咯笑:“睡吧,最近累得很,你怎麽這麽不知體貼人。”

梁潇只得按捺下胸口竄用的火氣,将姜姮攏入懷中,嗅着她身上清馥香甜的體香,安然入睡。

姜姮卻睜開了眼,定定看着床帳。

大幅的綦文丹羅帳,泛着皎皎月光,柔軟得像一池沐浴暖陽的春水。

她騰得生出幾分怒,想立刻跳起來把這帳子撕扯掉,一條一條撕幹淨,可她忍住了,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睡。

一夜安枕,晨醒時梁潇已經不在。

姜姮耐着性子慢條斯理地梳妝、用膳,直至快到午時,才讓人去請顧時安來。

顧時安可謂“聖眷正濃”,又被召來西郊別館伴駕,侍女是從梁潇的書房前把他請過去的。

他看上去倦色頗濃,亦有些無奈,揉着額間與姜姮道:“他可真是谙于算計,竟要撇開新政黨,單只為姜國公平反。”

姜姮正拿玉杵碾碎香料,與顧時安中間隔着紗帳,眉眼澹靜,隐隐略過幾分冷漠,道:“你把你看出來的仔細說給我聽。”

顧時安依言詳略得當地鋪陳開,當中涉及曹昀、晉雲等人,姜姮認真聽完,問:“晉雲?就是那個縱容兒子欺辱婦人的?”

顧時安不屑道:“豈止如此。那昏官只知阿谀奉承,縱容兒子在外打架鬥毆,欺壓良民,他自己手上也不幹淨。你那一棒子打得真痛快,把那晉瀾打成了個傻子,襄邑城的百姓都恨不得給你塑個像,日日焚香叩拜。”

他說得熱火朝天,姜姮卻不像從前與他打趣玩笑,而是平靜到近乎有些冷血:“你剛才說他是什麽官職?”

“左谏議大夫。”

姜姮低眸忖度,道:“那就是他了。我們想辦法把他拉下來,你去頂他的缺。”

顧時安猶沉浸在對昏官惡霸魚肉鄉裏的憤怒中,聞言,不由得一怔。

他的聰明才智盡用在審案上,對官場上的謀略布局卻知之甚少,聽姜姮提及,只是覺得從縣令直接到谏官有些荒謬不切實際。

“有些貪心了吧,我只想腳踏實地,得我應得的,不想過分攀附權貴。”

姜姮曈眸微涼:“你不要覺得梁潇如今看重你,仕途就此無憂。他這個人是頂現實的,你若沒點往上攀爬的心機手段,只指望他提攜,久了,他就會看不起你,不把你當人看。”

顧時安愕然,隔紗看她,心底陳雜萬千。

姜姮将石碗中搗爛的香末倒在玉盤上,和蜜攪拌,手速穩當勻稱,繼續說:“你到了那個位置,就方便探聽更多的事,你可以來告訴我。像如今,我兩眼一抹黑,外面的事他想怎麽糊弄我就怎麽糊弄,那不是太被動了嗎?”

顧時安瞧着映在紗帳上的婀娜影子,目瞪口呆,半晌沒說出話來。

他失魂落魄地從花廳出來,下石階時踉跄了幾步,險些一頭栽倒。

還是侍女眼疾手快攙住他。

他木然道謝,拖着沉重的腳步往外走。

是他勸說她活下去,利用枕邊人權勢做些實事的,如今她真的照做了,他卻無端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那個秋天,在邸舍邂逅的,孤單伶仃,可憐兮兮的美人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她終究摸透了世間生存的法則,知道怎樣在這權臣身邊才能活得更好。

黃昏時,窗外又下起了雪,綿如碎花,飄似柳絮,紛紛灑灑落在亭橋臺榭上。姜姮坐在窗邊橫榻上,遙看窗外町塍相接,遠樹參差,在一片蒼茫中,見梁潇從劍铓螺矗的太湖假山間走來,漆黑鶴氅上零落幾許白,烏發墨冠,身形秀颀,像周游人間秀美矜貴的神祇。

她對着銅鏡擺出一抹甜美的笑,在梁潇進入寝閣時一陣風似的迎上,環住他的腰,側面靠在他的胸膛前,嬌聲道:“夫君,你回來了。”

一股脂粉混着佛手柑的香氣萦繞于周身,梁潇貪戀這少有的溫柔,擡手摸她的額頭,許久不舍得松手。

兩人在門前膩歪許久,梁潇才把鶴氅脫下,只穿軟緞深衣去榻上坐,将姜姮擱在自己的膝上。

他攏着她,狀若無意地問:“見過顧時安了?”

姜姮點頭。

梁潇眉間一股晦色,偏語調溫柔:“你跟他有什麽要緊的話說?怎得把侍女都趕出去了?”

姜姮伏在他的肩頭,嗤笑:“這些侍女嘴也太快了,這點子小事也值得專門與你說,真是一點都不體諒靖穆王殿下忙于政務的辛苦。”

梁潇叫她用軟刀子一刺,略有些尴尬,和緩了語氣道:“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的身體不好,我擔心你有無按時用膳用藥,才讓侍女應時來向我禀告。”

姜姮像只不安分的小獸,在他懷裏蹭來蹭去,半天,才懶洋洋道:“夫君若真是心疼我的身體,夜裏對我溫柔些,照你的手段,我就算飲再多的藥也不頂用。”

她說得梁潇臉頰滾燙,察覺話題在一來一往間拐遠了,刻意正回來,卻再難拿出氣勢,只能軟軟地問:“說了什麽?”

“無外乎就是娶妻的事。”姜姮道:“我給他找了幾家高門貴女,準備近來邀到別館相看。我先替他把把關,省得這呆子到時不知所措。”

梁潇心底那點疑窦越來越淡,他心想,若姜姮當真對這顧時安青睐有加,也不會主動替他娶妻。

至于旁的,她那點小聰明也無傷大雅,只要她高興,便由她折騰去。

他展顏一笑,耐心問:“都相中誰了?”

姜姮掰着指頭數算,都是門第清白正值绮年的世家千金,前面倒無妨,只是說到晉香雪,梁潇的神情略有些局促微妙。

姜姮立即察覺到,含笑問:“怎麽了?你認識晉香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