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讓姐姐親親
喻婉離開大排檔, 走到路邊,找了個相對安靜的地方,接了電話。
“喂, 媽。”
“你還記得你有個媽啊?”電話一接聽,就傳來她媽萬春梅烏鴉叫喚一樣的難聽聲音, 沖她嚎:“從昨晚我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了, 你不接, 你還關機,你什麽意思?”
喻婉閉着眼睛,深吸了口氣, 耐住性子:“有事兒嗎?”
“你弟昨天給我打電話說你把他給打了!喻婉,好啊你,你居然敢打他。我兒子長這麽大我都沒舍得動他一根手指頭,你憑什麽打他!你算哪根蔥啊你!還把他買的衣服燒了,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我看你就是皮癢癢了,欠抽了你就是!”
按理說這麽多年她早該習慣了,習慣了母親的尖酸刻薄和偏心眼兒。她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家裏就沒有一點存在感,可能因為血濃于水的緣故,每一次都會受到影響, 一字字一句句似乎紮在她心上。
她試圖了好幾次想要冷靜下來,可最後還是無濟于事, 她忍無可忍:“口口聲聲你兒子你兒子,你倒是管管啊, 他跑到外面借高利貸, 那群要債的騷擾我就算了,還騷擾我朋友!他有錢給女人買衣服,沒錢還高利貸。他不該打誰該打?”
“什麽?他借高利貸了?”萬春梅聞言, 可驚了一大跳,随後又着急忙慌的說:“那你趕緊幫他還了啊!我聽說高利貸要債的都是社會上的混混,萬一他一直還不上錢,那幫人打他怎麽辦?你趕緊趕緊幫幫他啊!”
喻婉冷着腔:“我沒錢,要還你自己幫他還!”
“你是他姐!你憑什麽不幫他?!晨晨昨天跟我說你找了個有錢人,你去問他要錢啊。”萬春梅說得理所應當。
又是這樣,又他媽是這樣!
每一次都這樣。
喻晨洋沒錢了,她媽就會說你是他姐,你給他花點錢怎麽了?喻晨洋生病了,她媽就會說你是他姐,你照顧照顧他怎麽了?
你是他姐,你是他姐。
這句話像魔咒一樣将她困住。
她一個月的工資最少也七八千,在北城這樣高消費的城市這樣的工資不值一提,但她至少養活自己綽綽有餘。自從喻晨洋來了北城上學,隔三差五就問她要錢,她不給萬春梅就會像無頭蒼蠅一樣來煩她。
就像她的債主,逼得她永無寧日。
喻婉眼皮突突突的跳,她氣極反笑:“憑什麽?我憑什麽幫他?他是我生的嗎?我上輩子欠他的?不對,我上輩子欠你們的嗎?憑什麽我是他姐我就要幫他填窟窿,憑什麽我是他姐我就要把我每個月工資拿給他花?”
委屈和怨念的閥門一旦打開,再也收不住。喻婉失控般的吼了起來,“為什麽?我他媽都躲這麽遠了,為什麽你們還要來纏着我?我真的受夠了。媽,今兒我把話就撩這兒了,他喻晨洋從以往後是死是活,還是被人打傷打殘都跟我沒半點關系,我沒有他這個弟弟,我絕對不會幫他還錢!他也別想再從我這裏拿走一分錢。”
一口氣吼完,她沒有給萬春梅回應的機會,直接挂了電話,然後将手機關機。
她站在路邊,氣得胸膛不斷起伏。
風吹得很大,她将外套拉鏈拉開,冷風不斷往衣服裏灌,她下意識摸了摸衣兜,想抽根煙,可摸了個空。
煩躁越發洶湧。
她踹了一腳路邊的樹。
秋天的樹葉都脆弱,被她這樣報複性的一腳,泛黃帶枯的樹葉嘩啦啦往下掉。
她吹了會兒冷風,這才轉身走進了大排檔,周圍都熱熱鬧鬧的,只有他們這一桌異常的沉默,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吳歸看見喻婉回來,簡直就跟看見救命稻草似的,激動的站起身:“魚丸兒,你可算是回來了。”
吳歸說這話時,下意識還看了眼喬寄月,發現此時此刻的喬寄月,已經不見一絲淩厲的銳刺和鋒芒,又變成了以往那個清潤溫和,人畜無害的少年。
吳歸露出了便秘一樣的表情,滿腦門的黑線。
他嚴重懷疑剛才坐在對面的那座大冰山是他眼花缭亂,産生的錯覺。
喻婉完全沒發現吳歸和喬寄月之間的奇怪氣氛,她坐下。揚起手對服務員吆喝了一嗓子:“來箱啤酒。”
服務員忙得暈頭轉向,反應慢半拍的應了聲:“好勒!”
吳歸瞳孔放大了些許,驚訝道:“你瘋了啊?就你那酒量,還喝一箱?”
別看喻婉在酒吧工作,喝酒的時候也不少,可這麽多年也沒把酒量給練上來,不說三杯倒,比三杯厲害點,三杯半人就不行了。啤酒的話,可能兩三瓶就暈了。
喻婉拿起串兒咬了一口,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咱倆喝呗,不醉不歸,開心嘛。”
話鋒一轉,烤串兒的竹簽指着喬寄月:“你不能喝啊,小孩子不能喝酒。”
喬寄月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他蹙了下眉,問:“你怎麽了?”
喻婉心不在焉的搖了下頭,又笑了一下,看上去沒心沒肺的:“沒怎麽,就開心呗。”
接了個電話回來,她似乎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能察覺到她是在強顏歡笑,他也能看出來她是想借着喝酒發洩情緒。
沒幾分鐘,服務員就擡着一箱啤酒走過來,放在喻婉的腳邊。
喻婉拿出一瓶,在桌沿邊一磕,瓶蓋彈得老遠。她将開蓋的瓶酒遞給吳歸,緊接着又在桌沿上磕開了一瓶。
她拿着一整瓶啤酒,碰了碰吳歸的,“來,走一個。”
她沒等吳歸有所反應就昂起頭咕嚕咕嚕灌酒,沒多久,一整瓶啤酒就快要見了底兒。
“卧槽,你悠着點兒,你那三腳貓酒量還對瓶兒吹啊。”吳歸又驚了一大跳,說着就要去搶酒瓶子,結果被喻婉手一擡,擋開了。
一瓶喝了個精光,喻婉“砰”一聲将酒瓶撂桌子上,她手背随意一抹嘴唇,指着吳歸,眉毛一皺:“我酒量怎麽了?我酒量好着呢,你趕緊喝啊,愣着幹嘛?等我喂你啊。”
喻婉又拿出來一瓶,正要開。
喬寄月終于做不到旁觀,扣住了她的手腕:“別喝了。”
喻婉眉頭皺得更緊,臉上寫滿了不耐煩:“撒手!別管我啊。你趕緊吃飯。”
喬寄月瞳孔幽深,沉吟的看了她幾秒鐘,最終還是松開了她的手。
喻婉又開了一瓶酒,她面向吳歸,雙手握成拳,“來,咱倆猜拳,誰贏誰喝。”
吳歸一臉蒙圈:“沒事兒吧你?喝了一瓶就醉了?”
想喝酒就直接喝呗,還誰贏誰喝,喻婉猜拳很厲害,那不是注定她喝嗎?
喻婉啧一聲,不滿的催促道:“別那麽多廢話行不行?一大老爺們兒磨磨唧唧的,煩死了。”
吳歸也不管了,搓了搓手,雙手握成拳頭,“來來來,還怕你了?我還就偏要贏你。”
喻婉嗤之以鼻:“就你?”
吳歸很不服氣,兩手撸了撸袖子,一拍桌子:“來!”
他們倆玩猜拳玩得如火如荼,戰況激烈。
前幾局都是喻婉贏,她每贏一次都直接幹掉半瓶啤酒,沒多久就喝光了好幾瓶啤酒。她的碾壓忽然激起了吳歸的勝負欲,專門奔着喝酒去。
到最後喻婉似乎喝得有些上頭了,氣焰漸漸消退下去,吳歸便借此機會,乘勝追擊。
一整箱啤酒被他們這麽一頓猛喝,硬生生全幹完了。
最後一瓶喝了一半,吳歸就不行了,他幹嘔一聲,嘴裏的啤酒還沒咽下去就全了吐出來,趴桌子上連連擺手:“我不行了,我不玩了。”
喻婉整個人左搖右晃,撲過去推了一把癱在桌子上宛如一灘爛泥的吳歸,挖苦道:“你太菜了,吳歸。”
吳歸醉得迷迷瞪瞪,哪裏還聽得到喻婉在說什麽,只不停的搖頭。
喻婉也醉了,沒骨頭似的趴在桌子上,手扒拉着空酒瓶子,弄得哐當一陣兒響。
喻婉已經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她趴在桌子上,挪了一下腦袋,目光渙散的看向喬寄月,傻乎乎的樂一聲:“小徒弟。”
喬寄月無奈失笑,抿着唇,“嗯”了一聲。
不錯,還知道他是誰。
喻婉眯着眼睛,對着他神秘兮兮的勾了勾手指。
喬寄月朝她靠過去。
天已經黑了,頭頂亮起了大排檔的一串串燈簾,燈光多彩。她就身處于這片氤氲之中。
一靠近,濃烈的啤酒味撲面而來,不過他仍舊沒有因此而退後,他低下頭,目光與她持平,溫聲問:“怎麽了?”
喻婉突然打了個酒嗝,然後慢吞吞說:“你怎麽不吃魚?”
她說着,還直接上手去抓錫紙烤魚。
桌子上的菜壓根兒就沒怎麽吃,全被他們霍霍得慘不忍睹,甚至剛才吳歸嘴裏的啤酒還吐進了菜裏。
她的手伸進去,還來得及抓起魚肉,喬寄月就按住了她的胳膊。
将她的手迅速拿了出來,手指還在滴着湯汁。
喻婉軟綿綿的掙紮了下,很是不滿:“我要吃魚。”
喬寄月捏着她的手腕,不讓她去搗亂,耐心的哄道:“明天再吃。”
他抽了幾張餐巾紙,将她手上的湯汁擦幹淨,然後叫來了服務員,“買單。”
服務員急匆匆走過來,說:“掃桌子上的二維碼支付就可以。“
喬寄月摸出手機掃了碼,其他桌有人也在叫服務員,就在服務員要走時,喬寄月出聲說道:“不好意思,麻煩你幫個忙可以嗎?”
服務員疑惑了一瞬,“什麽忙?”
喬寄月一手牽着喻婉的手怕她胡鬧,一手伸進褲兜摸出了錢包,單手打開錢包。他平時很少帶現金,錢包裏就只有四百五,四百是他自己的,另外一張皺皺巴巴的五十塊錢,是喻婉給他的。
他細長的食指和中指将紅鈔夾了出來,遞給服務員。
看向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吳歸,淡淡說:“麻煩給他叫個車,把他送到南淮鼓巷。”
服務員看了眼爛泥一般的吳歸,似乎有些為難:“啊?你們不是....一起的嗎?”
喬寄月将昏昏欲睡的喻婉扶了起來,他面上沒什麽表情,毫不猶豫的說:“不順路。”
服務員莫名有種非常強烈的直覺,如果真不幫吳歸叫車,他可能真的會被扔在這兒無人問津,于是慢吞吞的接過了錢,一數竟然有四張紅鈔票,非常實誠的還了三張回去:“用不着這麽多。”
喬寄月沒有接,彎下腰将喻婉打橫抱起。
“麻煩了,謝謝。”喬寄月的姿态落落大方,彬彬有禮。
喬寄月抱着喻婉離開大排檔,朝車子走過去,他将喻婉放進副駕駛,幫她系好了安全帶。
喻婉喝醉了之後很安靜,沒有大吵大鬧,一動不動的窩在副駕上,歪着腦袋,閉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喬寄月啓動車子,車速平緩,怕開快了讓她不舒服。
這時候,喻婉突然動了動,吃力的半掀着眼皮,她緊皺着眉,似乎有些難受,悶着聲說:“我有點熱。”
喬寄月便将車窗落下來一半。
誰知她好像并不滿意,在門把手邊上摸索了一番,東按西按,終于按到了車窗鍵,将車窗全都落了下來。
涼風簌簌,霎時間撲面而來,她頓時覺得身體裏那股子躁意淡下去不少。
她胳膊搭在窗沿,臉埋進去,呆滞的盯着這沿路的風景。
這不是市中心,街邊很多路邊攤,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他們在把酒言歡,他們在多愁善感,他們在這座城市的人間煙火之中,或放肆、或壓抑的活着。
“北城.....太大了.....”她輕聲呢喃着:“....太大了....”
“當我走在這裏的每一條街道....我的心似乎從來都不能平靜.....”
她仍舊趴在車窗沿,臉埋進臂彎,聲音又輕又沉的哼唱道:“咖啡館與廣場有三個街區,就像霓虹燈到月亮的距離,人們在掙紮中相互告慰和擁抱,尋找着追逐着,奄奄一息的碎夢.....”
恰逢紅燈,車子停駐。
她像是突然來了精神,直起身,頭微微探出窗外,她原本消沉的氣息忽而變得渾厚沙啞,揚聲高歌:“我在這裏歡笑,我在這裏哭泣,我在這裏活着,也在這死去,我在這裏祈禱,我在這裏迷惘。”
“我在這裏尋找.....也在這失去.....”
周圍車輛中的人都紛紛朝她看來,甚至旁邊車裏的人,落下了車窗,對她豎了豎大拇指。
面對別人的贊許和認可,喻婉卻沒有絲毫的成就感。她重新靠上椅背,将車窗升起來,頭抵上車窗。沉沉嘆了口氣。
“我不是親生的該多好。”
“嗯?”
她的聲音很輕,有些含糊,咕咕哝哝的,聽不太清楚。喬寄月趁紅燈還有時間,便靠了過去。
喻婉的身形嬌小,她柔軟無骨的窩成一團,在這斑駁陸離的光線裏若隐若現。幾分脆弱,幾分頹落。
喬寄月猶豫了兩秒,手指又附上她的眼睛,試探性的摸了摸。
喻婉煩躁的哼了一聲,又恢複了以往的張狂和不羁,“摸什麽摸,我不可能哭!這輩子都不可能!”
她一把甩開他的手,頭動了動,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眼。
紅燈過了,喬寄月再次啓動車子,彙入一片車水馬龍之中。
到公寓時,喻婉還保持着剛才的坐姿,這回應該是真的睡着了。
喬寄月下了車,繞到副駕駛,小心翼翼的将喻婉抱了出來。
刷了電梯卡,從地庫直達家門口。他輸了密碼,走進來。喻婉窩在他懷裏似乎睡得很熟。
他抱着喻婉上樓。
不知道喻婉睡在哪個房間,于是他便直接将喻婉抱去了他的房間。
輕輕的将她放在床上,生怕把她給吵醒了,然而即便動作再輕,喻婉還是醒了。
她睜開眼,眼睛裏是一片迷離,無神的看着他。
喬寄月的手還抱着她,沒來得及抽出來,她突然一醒,他整個人都僵住,一動不敢動。
四目相對。
房間裏一片寂靜。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終于找回了一點神智,又似乎醉得更厲害,昂了昂頭,眯着眼睛看着他,嘴角揚起一絲....壞笑。
“小徒弟,你真好看啊。”喻婉捧住他的臉,揉了幾下,那表情就像要吃小孩的怪阿姨,又花癡又邪惡,“來,讓姐姐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