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近些日伊憐先生頻繁地外出,這可是件震驚莊園的事情。
以前,伊憐先生很少外出。貴族的生活可以稱得上是多彩卻單調,他們每天有許多事情要做,但也做了很多無聊且無限重複的交際。伊憐先生不喜歡交際,除了真正的朋友,他很少去對方家。
所以當伊憐先生以 ‘為繪畫取材’而外出時,不少仆人都覺得驚訝。
“難不成遇到了心儀的女人?”有不少仆人在心中猜忌,卻都不敢說出口。
冬天的天氣變化無常。前一段時間下了幾場暴風雪,讓人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沒過幾天,太陽就頻繁地出來,屋子裏不用燒火,坐在陽臺旁邊就被曬得暖融融的。
尤恩的聲音在溫暖的冬日中顯得溫情脈脈:
“……這是你的上帝要求你的,只有這些:公正地行,溫柔地愛,謙卑地和你的上帝走在一起……”
他喜歡和伊憐先生坐在羅絲女士家的陽臺處。因為這裏陽光最好,而且僻靜,不會有人來打攪。
兩個人坐在桌前,好像真的沒有地位的差距。尤恩說話的時候不用刻意斟酌詞彙,只需要真正地表達自己的心情。
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場景,竟然成為現實。
“我真的很想讓你回去。”伊憐先生說,“我仔細想過你的訴求,想要建立家庭當然是人之常情。我會為你留意合适的人選,并同意你和未來的妻子一起住在城堡中。”
沒有一個主人會說出如此殷切誠懇、真心想要讓他回去的話。更何況尤恩只是一個從莊園中辭職、身無長物的殘疾仆人。
尤恩低聲說:“我十分樂意。我的願望就是每天都可以服侍您,和您讀書,只是……”
“……”伊憐的臉色變得不好看。他說出這樣退讓的話,卻還是要被拒絕,就好像他在強迫他。
誰能想到不久前尤恩千方百計地追着他,打也打不走?
伊憐說:“你不用找借口了。”
尤恩說:“不是借口。我要老實向您坦白。”
說話的時候,尤恩真誠地看着伊憐先生的眼睛,陽光照射進他漆黑的眼瞳中,顯出了褐色的紋理。
伊憐盯着他看。
尤恩說:“我要向您坦白。其實是……我犯了大錯,不能在您的莊園裏待下去了。來年春天,我就要離開這裏。”
伊憐大吃一驚,看出尤恩并不是在說謊。
“你犯了什麽錯?”
“我不能說,”尤恩搖了搖頭,“所以我異常珍惜與您相處的時間。以後……可能就沒有相見的機會。”
伊憐盯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尤恩背後冒了冷汗,突然聽到伊憐先生說:“你犯的錯,和你一直隐藏的左手有關嗎?”
尤恩大驚失色,幾乎将桌子掀翻。
“您在說什麽?我身份低微,又做了錯事,再也不敢對您放肆了……”
尤恩說話颠三倒四,顯然害怕到了極點。他将左手縮到了桌子底下,右手緊緊攥成拳。
伊憐先生沒再多說。
他懂得尊重仆人,無論是心中或是身體的傷,他都不忍讓尤恩親手揭開給他看。
尤恩說:“我的左手是受了凍瘡,實在難看,我不願讓您……”
他的話還沒說完,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伊憐先生,預約醫院的時間已經到了。”
他們已經念了三個小時的《聖經》,在外面的仆人早就等着急了,耐不住性子催促起來。
伊憐說他知道了,站起身想要離開。
就在他站起的一瞬間,不小心碰到身前的桌子,茶壺 ‘叮當’一聲,歪扭地倒了。
裏面接着滾燙的熱水。
伊憐連忙道:“小心!”伸手去扶倒了的茶壺。
卻已經來不及了。
那茶壺朝坐着的尤恩迎面潑了過去。
“……!”
尤恩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茶壺。他的位置特殊,只要用左手推開茶壺,就可以毫發無損……
尤恩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直到熱水全部灑在了身上。
尤恩低頭看着自己全部被弄濕的上半身,還未反應過來,就聽伊憐先生說:“……你在做什麽?!”
伊憐第一次說出這樣耐人尋味且憤怒的話。他猛地拽住尤恩的左手:“你到底在做什麽?!”
“……”尤恩掙紮着要壓下手:“請您不要碰我,水太燙了……”
“別動!”
伊憐全然不顧滾燙的水,即使手指觸碰到尤恩濕潤的衣服時就被燙得指尖通紅,他也絲毫不在意。他知道尤恩的皮膚情況一定更糟,動作迅速地将外衣解開。
那仆人拼命掩飾左手的動作讓他火大。
真要是凍瘡之類,怎麽會有如此驚恐的舉動?
伊憐先生的憤怒到達了頂點。他一邊拽着他的手,一邊暗罵幾聲,帶他去沖冷水。
等到尤恩露出了左手,伊憐先生突然停止了一切行動。
他站在水管面前發怔。
就好像預想了無數情景,唯獨沒有想過會是這樣。
……他看到尤恩的左手纏着繃帶。
看樣子,竟是缺了一根小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