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伊憐先生對于家裏的事情并不是全部都了解。和一般的紳士不同,伊憐先生對于管理莊園興致缺缺,他更希望讓莊園裏的每一個人都生活的更好。

一日他坐在桌前作畫,一位仆人站在前面,戰戰兢兢地為伊憐先生做模特。伊憐不是很滿意,委婉地說:“你的表情有些僵硬。能不能放松些?還有站姿……”

那仆人照着先生說得做,笑容卻更加難看。

伊憐先生只畫了兩筆,就嘆了口氣。

“我的主人,您還不讓我去刷廁所,”那仆人一副受驚的樣子,忍不住說:“做模特!哦,這麽時髦的工作我哪裏能做?”

在仆人的眼中,模特就是畫中人,而畫中人都是高貴的紳士,或者美豔的小姐,像他這樣的勞動工是不能夠出現在畫中的。

伊憐笑着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的筆。

“今天為難你了。你去向管家要一份誤工錢,說是我叫你來。”

仆人歡天喜地的跑了出去,臉上的表情終于放輕松,是方才伊憐怎麽說都沒讓他露出來的神情。

伊憐先生将畫筆擱在一旁,凝視着畫出一半的草稿。

他想畫一幅人物畫。

和以往的繪畫主題不同,伊憐想要畫’悲傷的人’。這是他從未嘗試過的風格,以至于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合适的對象。

管家進來給伊憐端茶時,就看到伊憐困惑地在房裏轉來轉去,仿佛滿腹心事。

伊憐看到他進來,立刻停下了腳步。

“我今天要出門。”伊憐說。

“好的。我立刻為您備車……”

伊憐否決道,“我去的地方不遠,走路就可以。”

管家猶豫了一下,才說:“需要向戴安娜小姐說明您的去向嗎?”“不用,我只是去外面取材……很快就回來。”

伊憐先生被管家服侍着穿上了外套,突然說:“如果,有個人幫助過你,你很想表達自己的謝意,會送給他什麽東西嗎?”

聽到主人的問話,管家沉思後說:“冒然請問,這位和您的關系如何?”

“情同手足。”

“哦,”管家略微愣了一下。

就聽伊憐說:“我不想送他錢,無論是多少,都顯得廉價。可我不知道他需要什麽。”

管家說:“您可以投其所好,送一些小物品或書籍。”

伊憐卻略微羞赧地說:“他不需要這些。我給了他很多,我們共享書籍。”

管家幾乎可以确定了,這位和伊憐先生 ‘情同手足、共享書籍’的神秘紳士,就是紀伯倫先生本人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伊憐先生不明說紀伯倫的名字。明明仆人們對他都很熟悉……

管家以為主人要給紀伯倫先生一個神秘的驚喜,他笑了笑,說道:“我想 ‘那位先生’精神富足,肯定不需要您的錢財。能夠讓對方高興的事,一定是您表達出善意與愛意的時候。這就是對方最需要的精神嘉獎了!”

伊憐笑了一聲:“他應該不需要……”

“恕我無禮,我請您試一試。我保證,無論什麽人在得到您的話之後,一定會欣喜若狂、心花怒放。”

伊憐先生驚訝地看着鏡子中的管家,不知道他從哪裏得出來這樣的結論。

不過他想,他自己從未當過仆人,肯定不能猜測到仆人的心理。而管家在不知道的情況下,一定是最先說出自己想要的東西,很有可能會迎合尤恩的喜好。

伊憐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那麽,我為您準備今日的午餐。”

伊憐到達羅絲女士的家時,彬彬有禮地敲開了門。

羅絲女士呵呵地笑着:“先生,您來得也太頻繁,讓我家店都不能開張啦!”

伊憐知道她是在開玩笑,卻還是接過她的話頭:“我來找尤恩。”

“嗯,”羅絲說,“好大膽的仆人,天天想着接待您,卻不管其他客人倒茶水。我看,他應該由您支付薪水。”

伊憐笑了笑,卻又想到尤恩離開城堡的理由,心中略微難受。

尤恩很快出來,低頭鞠躬和主人問好。即使他已經不是伊憐家的仆人,卻絲毫沒有怠慢應有的禮儀。

不過伊憐先生還是覺得,尤恩很多地方都透露着改變,也許代表了他對伊憐的尊敬程度降低了。

比如說,兩人到了羅絲女士旁邊的私人茶室。尤恩沒等主人坐下,就自己擅自向前,坐在左邊的位置。

而且他在拿出書給伊憐時,總是用單只手拿書,這種沒禮貌的行為,在城堡裏要被管家狠狠訓斥。

伊憐說不出自己到底什麽心情。

“伊憐先生,感謝您特意過來……”尤恩的聲音誠惶誠恐,“按理說,我應該親自去您的城堡,只是……”

他一時還沒想好借口,伊憐就輕易放過,打開了手中的書。

随即吃驚地說:“這麽多箋注……!你費了多少工夫?”

伊憐粗略地從頭到尾翻過。只見書中貼了大大小小無數張便箋,整本書都變成雙倍厚。

“我沒想要占用你太多時間……”伊憐的聲音帶着抱歉。畢竟,他已經不給他發薪水了。

“求您別這麽說,”尤恩慌忙道,“您能騰出時間,和我見面,我不知多麽歡喜……”

伊憐先生聽了這話,竟然從中聽出了和管家所說相同的論調。他遲疑一下,不知怎麽表達,默默地在心中措辭。

尤恩已經翻開了書的目錄。

“這是我寫的大綱,只是見解淺薄……”

伊憐順着他說得看過去。

仆人尤恩寫得字很漂亮。一開始,在伊憐剛看到他寫得語彙,覺得十分熟悉,好像曾經在哪裏看過。不過後來才發現是他多慮,尤恩寫得一手好字,卻又自成一派。

“這裏完全可以換一種說法,譬如說……”尤恩的聲音放得很輕,兩個人在房間裏慢慢地讀書。

伊憐和他讀了幾頁,越發驚訝于他所做批注的詳細。

他略微估算一下,只覺要是自己,大概要花上幾天的時間……

更何況尤恩白天還要幹繁重的體力活。

伊憐先生心中的不好受愈加嚴重了。

他突然打斷了尤恩的話:“我想,我應該感謝你。”

“不……”

“你需要錢嗎?”

尤恩聽了這話,臉色刷得變白,好像聽到了恐怖的消息,就連說話都哆哆嗦嗦:“不,我不能要您的錢。”

伊憐心中了然,他果然不能接受錢財。

于是伊憐立刻換了一句:“是我不好,我知道你不會要……”

仆人的臉色仍未好轉。

“因為你是……”說到這裏,伊憐先生頓了好久,他覺得房間太熱了,讓他臉上都發燒。

“我不覺得你身份低微,相反,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仆人,是我的摯友,我可以毫無顧慮的占據你的時間,”伊憐放低了聲音,慢慢道:“我有這個權利,對嗎?”

後來在讀書的過程中,仆人尤恩神情一直恍惚,好像被劍劈中了幾次,就連說話都颠三倒四。

伊憐卻知道他是真得高興,自己也高興起來。

當天伊憐回家後,誇了管家很多話,說管家提了很好的建議,幫助主人解決了難題,這讓管家幸福得走路發軟。

然後伊憐先生對管家宣布:自己取材成功,已經找到了繪畫的靈感,最近幾天需要頻繁地出去繪畫。

只是伊憐先生不知道。

戴安娜小姐于當晚來到了莊園的南部,一所破舊的石頭房子中。“我給了你兩萬磅!”

她說話的時候完全克制不住怒火,幾乎要将房子掀翻。

“你還不滿足,還想要更多錢?我真是瞎了眼,竟然認為你是個足夠忠誠的仆人,可以為伊憐奉獻……我真傻!”戴安娜咬牙切齒地說。

尤恩忍不住說:“伊憐先生沒有發現……”

“夠了,你能保證他永遠不發現?”戴安娜打斷了他的話:“我再給你兩萬磅,帶着錢随便去哪個國家,我要讓你消失在他眼前。否則我就報警……”

尤恩沉默了下來。

一位淑女想要讓一位仆人消失,那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相比來說,兩萬磅真是最麻煩的處理方式。

她卻唯獨選擇這種,對伊憐先生的愛意可見一斑。

尤恩一直沉默,直到小姐的耐心快要告罄,他才啞着嗓子說:

“我不需要您的錢。”

“……”

“我會主動離開。只是在這之前,請您允許我再和先生見面……我保證伊憐先生不會發現,否則請您将我送到法庭,讓法律處以我極刑。”

“……你什麽時候離開?”

“我想再和他見一面。見過之後,我就離開。”

仆人低下頭,蠟燭随着風聲身形搖曳,映得尤恩臉色蒼白。

他似乎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任性胡為,背叛了和戴安娜誓言的後果。

戴安娜的語氣緩和了些:

“好,我再相信你一次。你不用着急搬走,在莊園裏婚禮舉行後,拿好錢離開這裏。伊憐莊園不再歡迎你。”

尤恩點了點頭,托着殘疾的腿,為小姐打開了門。

只是他想起伊憐先生信賴的模樣,以及說過的話,眼睛忍不住熱起來。

雖然事情沒辦法假設。他卻忍不住想,要是尤恩不是現在的尤恩就好了。

要是他也能夠和伊憐先生站在一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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