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尤恩想幫主人拿過那本書, 伊憐先生卻以多種理由推辭, 将書藏了起來。

“您最近喜好什麽樣的書籍?”尤恩嘗試着問。

伊憐先生卻并不回答。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讨論過讀書的事情。

尤恩難過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已經成為普通仆人,再也沒可能和伊憐恢複從前的關系。

航行的目的地較上次還要向北。又值初春, 越往北走, 天氣越嚴峻。

在書房看書的伊憐, 不過是看了幾頁,就聽到外面打了好幾聲驚雷。

“你将窗簾打開些, ”伊憐命令道:“外面情況如何?”

尤恩依言将窗簾打開。已是深夜, 房間內又開了燈,看不清确切的狀況。唯獨落在玻璃上發出震碎的聲音, 讓人立即明白外面是怎樣瓢潑傾盆的雨勢。

“看來天氣不好。”尤恩回答主人, “我曾聽水手說, 前面是最難穿過的島嶼,一旦過了這裏,之後的水路都很平坦。不過,今晚的天氣并不利于航行……”

伊憐放下了手裏的書, 憂心忡忡地朝窗外看去。

一道驚雷在海面上打響, 只有一瞬,紫藍色的光照亮了前面的海。

伊憐輕聲說:“你看到了嗎?”

尤恩鎮定片刻:“是的, 是一座島嶼。我想其他的水手們也……”

他的話音還未落定,伊憐突然像是被一股重力推了一把, 整個人倒在地上。

伊憐還沒來得及感受疼痛, 就聽窗外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有人在甲板上來來回回跑動着。

“觸礁, 趕快去船底!”

“快快快!穩住方向,別讓船橫沖直撞。”

“水密艙室漏水……”

伊憐模糊着聽到外面有人在叫喊,卻又不慎清晰。他看到了尤恩一雙驚恐的眼睛,以及推過來的雙手。

尤恩在做什麽?

在被撞到腦袋之前,這是伊憐唯一殘存的記憶。

不知過了多久,伊憐聽到有人在輕聲叫他的名字。

“伊憐先生,伊憐先生。”非常熟悉,且柔和的聲音。

伊憐睜開了眼睛,立刻感覺到全身都痛得厲害。他呻吟幾聲,忍不住去探疼痛最厲害的左手。

好像是被什麽東西劃傷,流出了殷紅的血。

伊憐忍不住向四周看去。房間裏漆黑一片,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伊憐說:“尤恩,你還好嗎?”

距離伊憐很近的地方,傳來了那仆人的聲音,他将音調放得很低:“是的,我在這兒,伊憐先生。”

伊憐略微放心:“發生了什麽事?”

“水手們為了躲避巨大的島嶼,撞上了旁邊的小山。”尤恩說,“看來除了有些颠簸外,并沒什麽大事。”

“我全身都痛,好像摔了不少地方,可見不是什麽小颠簸了。”伊憐先生苦笑着說。

“您摔到了哪裏?”尤恩一下子緊張起來:“有沒有流血,或者骨折?”

“沒關系,都是小傷。只是有重物壓着我,一時動不了。我們要等其他人的救援了。”

尤恩這才松了口氣:“您一定帶着我送您的護身符,對嗎?”

聽了尤恩的話,伊憐先生愣了一下,才伸出手去摸旁邊的口袋。

“是的,我帶着。”伊憐費力地将布袋拿出來,緊緊地攥在手裏:“它變得有些破爛。”

“真好,它替您擋了一劫。真是個靈驗的護身符。”尤恩笑了笑,還沒笑兩聲,就被劇烈的咳嗽打斷。

伊憐聽着,皺起眉:“我看不到你。你在哪裏?”

尤恩咳嗽的很厲害。等他平複一段時間後,才說:“我就在您的對面。”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這讓伊憐忍不住說:“你受了嚴重的傷?”伊憐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去摸索,他只摸到了尤恩的手。

因為那裏殘缺了一根手指,伊憐知道那是他的左手。

伊憐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和他十指相扣,檢查他的情況。

尤恩突然笑了起來:“我從沒想過和您這麽近。我和您,總是被莫名的東西推阻,懷疑,親密,猜忌,關切……當我想靠近時,您會遠離我;當我想離開時,您又會讓我不舍……”

“我不明白。”

“就說現在吧,我明明想要離您更近點,卻又讓您離我遠些。”尤恩想要放開伊憐的手,卻被主人緊緊抓住。

“不要再說些颠三倒四的話。”

伊憐莫名地感到了一陣恐懼。在漆黑的房間中,他什麽也看不見,只能憑借着尤恩的左手,來察覺他身體的情況。

尤恩不願意多說自己,反而一直問伊憐有沒有不适。到最後,伊憐都被他徹底惹惱,大聲說:“不要再提我!你,是你自己!”

“……”尤恩說,“我有什麽可談的呢。”

“你的傷……”

“但願您不會可憐我。”尤恩說:“一個瘸了腿的仆人,又為了心愛的人失去小指。現在……呵呵。我不想讓您看到。”

伊憐的手略微顫抖。他知道,尤恩是傷得很重,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到底怎麽了?”伊憐的聲音也在發抖:“我不是故意冷淡你。我本想……我本想說出什麽,你卻另外心有所屬。我要離你遠些,我不能自大地認為可以獲得所有……可我不要你離開。”

他說的話更加颠倒,每一句話都沒有明确的指向,尤恩卻仿佛聽懂了。

尤恩抽出相互握着的手,顫抖着向不遠處的伊憐的臉龐伸過去。

那是一張怎麽樣的臉。

他仿佛摸到了摯愛的珍寶,一寸寸地觸摸,直到用手指觸碰到了伊憐先生的唇角。

他停住了。

伊憐先生是那麽的惹人憐愛,讓人情不自禁地沉墜。沒有人不愛他,沒有人會對他做出殘忍的事。

尤恩輕聲說:“我看到您吻過許多貴族。但您從不會去吻一個仆人。”

伊憐的呼吸聲愈加輕快,就好像要哭泣出聲一樣。

“因為仆人和貴族并不是同一種人。”尤恩咳嗽了一陣,斷斷續續地說,“您可以對仆人有類似對待狗的憐憫,但是不可以把他們當人看。您甚至可以親吻一只狗,卻不能……我說的對嗎?”

尤恩一邊愛憐地撫摸着他的臉,一邊微微低下了頭。

他的唇角帶着笑意,輕輕地印在伊憐先生的臉頰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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