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聖庭裏似乎是突然出了什麽事,帶裴初過來的那位執法官一收到消息,只匆匆朝他丢下一句“別跑”就急忙轉身沖向了人群。

裴初被孤零零地丢在聖庭門外也不着急,坐在臺階上,眼睛溜圓好奇地左顧右看。

“你怎麽在這裏。”身後忽而傳來一道冷得漫不經心的聲音。

裴初循聲扭過頭,只看到一雙軍靴。

沿着這雙軍靴往上,是兩條深黑制服覆着的長腿,腰間規整勒着刻繁複制紋的金屬搭扣,冷而矜貴。

他頓時認出了來人,眼睛一亮:“是你!”

青行垂眼看着他:“聖庭禁地,普通妖物不可出入。”

裴初一呆,站起身,小聲解釋道:“可是我是來錄口供的呀——”

是剛剛那位執法官說讓他來錄一下黑熊妖的口供。

青行眯着眼,剛要開口,忽然聽到身後有人焦急地叫他:“上校!”

他皺皺眉,懶得理會。但那只小貓卻好奇地仰起頭,探頭探腦地朝裏望去。

此時,聖庭中心的三角場內正一片狼藉。

“緊急通知!傳喚淨化師!傳喚淨化師!”

“快快快!!!!先轉移到集射區!”

武展邊暴起靈力操控鎖鏈,邊大吼:“鵬鳥左翼鎖鏈遺漏速補!深林狼太難控制,直接上K007三倍量射擊麻醉!”

場中心是接監管局通知剛剛從大陽山抓捕的三只惡妖。

通體腥臭黑氣濃郁,掙紮時靈刃狂擊,刻過地面一道深可見骨的痕跡,狂風裹着沙塵撲面而來。

裴初豎着耳朵,滿眼好奇。

集射區位于三角場正中央,高聳着近百漆黑的槍炮,瞄準了場中的惡妖,子彈破空聲尖銳。

雖然集射有壓制作用,但惡妖等級太高,很快,場中心的執法官們又落了下風。

武展筋疲力竭,勉強躲過森林狼的一記攻擊,狼狽滾翻在地。他咬牙,扭頭去看場外,急切道:“上校!”

裴初于是順着他的視線,仰頭看向身邊的人。

于沙塵紛飛中,他似乎感覺到一雙森冷到極致的打量目光,但又好像是錯覺。

裴初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的人,小聲重複:“上校?”

青行移開視線,淡聲說:“在這等我。”

說完,他轉身朝廣場中央走去。

裴初沒有說話,看着他的背影,好一會兒開心又害羞地晃晃尾巴:真好看呀。

廣場中央,青行查探了一遍自己剩餘的可操控靈力,不虞地眯了下眼。

似乎是察覺到了來人的氣息,三只惡妖突然開始瘋狂掙紮,一時間,本就在強撐的執法官們不斷有人重傷吐血倒地。

武展的手臂被血線劃得見骨,他冷汗涔涔咬緊了牙關,怒吼:“穩住鎖鏈!”

一滴血飛濺而來,被刃光輕松格擋。

青行垂下眼,面無表情地看它從刃口滴落。

鵬鳥嘶鳴着想要飛走,可雙翼翅骨被數十根鎖鏈齊齊穿透,拉扯間,将地面上十幾個人類拖拽地狼狽不堪。

下一秒,墨綠光刃劃過,于地面上映出迸射四濺的血腥陰影。

“撲通——”

裴初低下頭,疑惑地看向跌落在地面上滾滿了灰塵與鮮血的鵬鳥。

剎那間,三角場靜如地獄,集射區也槍聲慢慢停息,空氣中彌漫着血腥氣與刺鼻的硝火味道。

大約是青行的手段太過殘忍,又或許是被同類的死亡震懾,另外兩只惡妖竟然沒敢再大幅掙紮。

武展愣愣的,脫口而出:“……您殺了它?”

青行把玩着鋒利舔血的碧刃,平靜地擡起眼,目光掠過他身前兩道幾乎貫透了的傷口:“怎麽,不然等它殺了你們?”

武展頓時滿心羞愧,他不回頭也知道身後的兄弟們是什麽慘狀,臉色黑紅。

青行沒有再搭理他,只擡起眼望向場中央的惡妖:“受捕嗎?”

犀牛在鵬鳥被割喉時為刃光誤傷,已經喘着氣,奄奄一息。

森林狼卻屈起身,獸瞳裏滿是警惕,威脅地朝面前的人類怒吼,腥臭氣撲面。

青行不耐地眯了下眼,薄刃劃過,森林狼的左耳頓時血肉模糊。

它驟然吃痛,又開始瘋狂掙紮,鎖鏈穿骨,濺出大片的血。

武展看着這一幕,動了動,卻沒有開口。

其餘人更是大氣不敢出一聲,只努力控制着鎖鏈,偌大的三角場,靜得只餘凄厲的狼嚎。

Z州聖庭,沒有人敢違背這位過分年輕、更過分冷血的上校。

額間的金紋似乎有些滾燙,裴初下意識地擡起手摸了摸。

他剛要上前,忽然聽道斜側方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上校,這兩只畜生就交給我處理吧。”

“林老!”

武展頓時滿臉驚喜,松了一口氣:“您終于來了!”

裴初同樣扭頭朝來人的方向望過去。

來人應該很老了,須發全白,穿了件邋遢的灰道袍,襟上繡着的“一白觀”三個字倒是規規整整。

大約是察覺到他的視線,老道士側臉望過來一眼,那雙眼睛十分溫和。

裴初好奇地看着,朝他笑了笑。

老道士一愣,也笑着朝他點點頭,又收回視線,上前看一眼鵬鳥的屍體,确定已經死透了,這才轉而走向另外兩只惡妖。

年輕的上校眯着眼,語氣平淡:“盡快處理。”

老道士唔一聲,沒有看他,擡手按着虛空緩緩閉上眼,嘴唇翕動,流淌出一段古老的咒語。

最後一道梵音落下,突然有兩道光陣在惡妖身下形成,其中遍布細密的陣術。

淺藍色光芒包裹住惡妖的身軀,黑氣肉眼可見地被緩緩吞噬,化為霧氣。

整個過程持續約有三五分鐘,撤陣時黑氣散盡,惡妖也沉睡了下去。

老道士這才睜開眼,左右看了看确定沒什麽問題,才撓撓頭發:“行了,收押吧。”

武展無聲打了個手勢,幾個執法官立即上前,合力将兩只妖帶走了。

粗重的鎖鏈還未取出,沁着血,在地面上拖行出道道髒污痕跡。

青行面無表情地瞥過一眼:“處理幹淨。”

武展低着頭:“是。”

三角場鳴金收兵,執法官們動作迅速地收整傷員槍支,場面井然有序。

“聖庭怎麽還沒有找到新的淨化師?”老道士邊朝廊檐下走,邊同青行抱怨,“老頭年紀大了,估摸着撐不了多久就要撒手人寰,最近兩年惡妖又異常猖狂,我可不想埋棺材裏了還要爬出來給聖庭擦屁股。”

青行:“還早。”

“早個屁。”老道士撇嘴,又瞅他一眼,“那鵬鳥是你殺的吧?一刃割喉,你可真是夠心狠手辣。”

青行并不回答,側過臉,卻看到原本呆呆站在場外的裴初突然起身,穿過人群,朝那死僵了的鵬鳥屍體走去。

他眯眼,停住了腳步。

老道士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嘴裏還繼續絮絮叨叨地說着:“我還是想勸勸你,留得慈悲一線在,免入地獄十八層。”

風很大,渾身髒兮兮的男孩正蹲在鵬鳥的屍體旁,低頭不知道在認真地看些什麽。

青行語氣淡漠:“地獄沒什麽不好。”

見他心志堅硬,老道士撇撇嘴,不再多說。

兩個人于是一起注視着場中央那個身影。

聖庭衆人正在清點傷亡和槍損,鵬鳥的屍體并無人在意,任由它斷成兩截躺在血泊裏。

裴初蹲在那孤零零的腦袋前看了會兒,擡起手,似乎是想為它合上眼。

可它已經死了太久,眼皮早就僵直。

裴初于是嘀咕一聲收回了手,卻沒有離開。

他一動不動地蹲在那裏,負責清理場地的執法官以為只是個看熱鬧的小妖怪,不耐煩地上前驅趕,踢了下:“走開。”

裴初踉跄了下,仰起髒撲撲的小臉,請求道:“等一等好嗎。”

執法官看清他的臉,一愣,到底沒說重話,嘟囔一聲轉身先清理別的地方去了。

老道士這才發覺,這少年的眼睛實在是漂亮的出衆。

他一哂,扭頭看向旁邊這位年輕的上校,剛要調侃,耳邊卻突然傳來一聲熟悉又陌生的磐鈴音。

老道士臉色頓時一變,睜大了雙眼,扭頭盯住了場中央的少年。

裴初閉着眼站在盛夏初升的朝陽下,頭發絨軟,唇間微動。

老道士聽着那熟悉的咒語,震驚地屏住了呼吸。

直到看到那道極致純粹的金白色法陣、和法陣裏一模一樣紋路時,他才敢真的确認:

只是聽過一遍,裴初竟然真的能夠将他剛剛的法咒完全複……不,老道士喉間急促地滾動,不是複述。

頂級強化。

老道士死死盯住少年的身影,心口跳得極快,揣在道袍裏的手按捺不住激動地顫抖。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絕頂天才的淨化師!

三角場衆人同樣察覺到異狀,滿目震驚地望了過來。

裴初卻依舊無知無覺,他閉着眼,側臉柔和,風鼓起他的頭發和衣擺,面容純真安寧。

只是仿佛有那麽恍惚一隙,透出一股令人敬畏、神的威迫。

青行面無表情地看着。

金光濃郁,不過十餘秒就将鵬鳥身上的黑氣吞噬得徹底。

裴初這才睜開眼,趴在地上左瞅右瞅,認真确定它是真的幹幹淨淨了,才站起身,左顧右盼地去找青行的身影。

一時間,三角場內人聲激動嗡鳴:

“這人是誰?!怎麽從來沒有見過!”

“新的淨化師?”

“好強的淨化靈力!之前我也圍觀過聖庭總局的淨化師評級大賽,都沒見過這麽純的金色法陣。”

“應該是林老的徒弟吧?太強了,咱們區已經好多年都沒有出過二級以上淨化師了。”

……

老道士盯着正開心地朝這邊走過來的少年,興奮問道:“這孩子是什麽人?”

青行冷冷的:“不是人。”

“一只小貓。”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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