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裴初高高興興地走到青行面前,剛要開口,卻忽然聽見他旁邊那個快要腐朽掉了的人類說話:“你叫什麽名字?”
他一愣,圓圓的眼睛望過來,指指自己:“我?”
老道士笑起來:“是啊。”
“裴初。”裴初也笑了。
老道士唔一聲,點了點頭,卻沒再多問,只扭頭朝青行說了句改日見,然後樂呵呵地轉身離開了。
等人走遠後,青行才側過臉來看一眼面前的人,漠然道:“跟我來。”
裴初眼睛一亮:“去哪裏!”
“錄口供。”青行轉身離開了三角場。
裴初:“……”
三角場和聖庭各殿互通長廊,殿前有來來往往的執法官,正在收整着物資,來回穿梭間有人忍不住朝這邊望過來一眼。
裴初注意到,青行只漠然地回過去一個眼神,對方就頓時僵硬地扛着東西連忙溜遠了。
“他們好像很怕你。”裴初好奇地說。
青行:“你不怕嗎?”
裴初彎起眼,笑聲清脆:“不怕,你是好人。”
“好人?”青行腳步微頓,似乎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邁過長長的走廊繼續朝聖庭中心走去,“跟上來。”
裴初乖乖地哦一聲。
聖庭是調控世界上人和妖和諧共存的執法處,已有幾萬年的歷史,建築既老又漂亮,壁廊描摹着細致的枝葉脈絡,一路延伸到圓拱型的房頂。
青石磚鋪就的長廊十分幽靜,走上去有清晰的腳步聲。
裴初光着的腳丫被石磚冰得發涼,他無知無覺,仰着臉好奇地四顧,看見壁上墨綠色的葉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聲驚嘆:“好漂亮的樹。”
青行無聲無息,平靜地想着要怎樣讓這只貓死得有理有據。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誰?”
面前的人緩慢停住腳步,側臉望過來,目光暗沉。
風灌進長廊,鼓起他白色的衣擺,裴初依舊灰頭土臉的,目光柔軟,歪歪頭:“上校?”
青行看着他,語氣淡漠:“你覺得呢?”
裴初于是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你不是人類吧?”
青行沒有出聲,殺意在冷漠中掩藏得很好。
面前比自己低了許多的少年果然毫無所覺,認真地觀察他好一會兒,忽然走上前,低頭蹭在他的脖頸間。
氣息貼近,青行甚至一動未動。
制服挺拔的襯衣微硌,裴初仔細聞了好久,才滿眼迷糊地直起身,猶豫道:“你不像人,可身上也沒有妖氣。”
青行看了他一會兒,輕聲問:“你為什麽會下山。”
裴初一呆,頓時扭頭飄開視線,含糊道:“嗯……修修善德。”
青行眯起眼,沒有追問。
他目光下移,看一眼對方脆弱白淨的脖頸,思考片刻,到底是覺得屍體處理起來太過麻煩,于是皺皺眉轉身離開了。
裴初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走在他身側,好奇地仰着臉問:“你叫什麽名字?”
“你為什麽不理我呀?”他換了個方向繼續探着腦袋。
“你長得真好看我喜歡你~”
“你喜歡貓嗎?”
……
要錄口供的黑熊妖一事十分簡單,裴初被拐走遭受攻擊之後就失去了意識,之後就是青行趕到陰差陽錯地救了他。
被批準離開後,裴初才看向一側正在監督收押的上校,小聲又開心地問:“我以後能來找你玩嗎?”
青行閉着眼眉心跳了跳,吸一口氣:“不能。”
裴初還要再說些什麽,旁邊的執法官卻迅速走上前,冷着臉十分僵硬地把人趕了出去。
被丢在聖庭門口,裴初也不在意,拍拍屁/股,快樂地下了山。
Z國某山城。
夜晚七點多鐘,盛夏裏白日的灼熱仍有餘溫,胡同口兜轉的夜風都滾燙。
本該是躲在空調屋裏乘涼的時間,某轉街口的一家火鍋魚店外卻熱鬧得十分異常。
一群人莫名将某個窗戶對着的街道也圍得滿滿當當,激動地拿手機拍來拍去。
“草草草是明星嗎?是明星吧!好好看啊!”
“不知道啊沒見過!先拍了再說!”
“看他們穿的衣服都好奇怪,應該是哪個劇組的演員拍戲溜出來吃飯的吧!哎呀媽這弟弟的眼睛也太絕了~”
“拍照回去發微博問問是哪個愛豆!”
……
人類的玻璃窗無法徹底隔絕外界嘈雜的聲音,裴初并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麽,也對那些興奮探究的目光無所謂。
他乖乖地坐在椅子上,身子卻在興奮地左右四顧,抽抽鼻子:“好香!”
過一會兒又好奇地趴到窗戶上,同外面圍着的一圈人互相觀賞,小聲驚嘆:“好多人類……他們長得都不一樣。”
他之前已經洗幹淨了臉,漂亮的眼睛圓溜溜的,頭發絨軟。
只是趴窗湊近的這麽一下,外面的聲音頓時更吵鬧了,混着驚嘆的卧槽聲。
老道士撓撓頭,無比後悔選擇将人帶出來吃飯。
等所有餐具和食物都端上來之後,他藏在道袍下的手隐蔽地一點,虛掩的門立刻關緊,避開了服務生驚豔的目光。
老道士咳一聲,又起身拉了窗簾,無聲念了一段繁複的術語,下一秒,窗外躁動的聲音也被徹底隔絕了個幹淨。
裴初沒去理會他在幹什麽,只顧兩眼放光地看着桌面上各種魚和肉,饞得口水直流。
見美食誘惑有用,老道士頓時放了一半的心,笑呵呵地遞給他一雙筷子:“來。”
裴初一愣,接過來,好奇地放在桌面上戳了戳。
老道士哈哈哈哈地笑,給他示範了一下夾魚的動作:“看我——這樣吃。”
裴初一手攥着筷子,垂涎地看着他吃掉一塊糖醋魚,舔舔嘴巴,卻沒有動。
他小聲說:“我不能吃你的魚。”
老道士有些驚訝:“為什麽?”
裴初糾結地摳着筷子,依依不舍地看一眼桌子上的魚,頭搖得卻很堅決:“你不需要我修善德,我沒什麽可以幫你的。”
老道士一愣,又樂呵呵笑了起來,說道:“那我請你幫個忙吧?”
裴初頓時眼睛一亮,興奮道:“你說!”
老道士指了指自己身上磨舊發白的破道袍,苦惱地嘆氣:“我們一白觀自明帝年間,傳承至今已經快一千年,期間人丁興盛,但你現在也看到了,現在觀裏就剩我一個人。”
他說着話,又看向裴初:“你說你要修善德?”
裴初一愣,嗯了聲,低頭努力地掰了掰手指頭,小聲說:“還要修……好多好多。”
老道士笑起來:“這樣吧,不如你認我做個師父?”
“師父?”裴初滿臉茫然。
“是啊。”老道士捋捋胡須,“我們一白觀可是小有名氣,每年有不少人和妖來求個幫忙啥的。你要是當了我徒弟,以後有的是善德讓你修。”
裴初聽懂了,認真想了想,還是有些為難地小聲說:“可是我以後會回萬古……”
他一頓,扣着筷子含糊道:“回,回山上的。”
老道士不在意地擺擺手:“不拘這個。”
裴初于是扣着筷子尖想了一會兒,胡亂想着反正心想一塊牌匾而已,等這個人類死掉之後,他就帶走随便往萬古雪山下一埋就好,又不費事。
魚香味兒饞得他口水都快下來了,裴初舔舔嘴巴,鄭重地點頭道:“那好!我答應你。”
——
大陽山隔壁有一座名叫“七環山”的小山脈,老道士的一白觀就建在七環山的山頂。
整個道觀只有不大不小的幾間青磚瓦房,修繕得幹幹淨淨,院內是郁郁蔥蔥遮天蔽日的榆樹。
說是個小山脈,但對人類世界來說已經是極其的高。
聽老道士說,每年都會有人類仰慕一白觀大名,咬牙來攀這座環環相扣的七環山,但大多只到三四環就氣喘籲籲了。
一直到近些年,雙渦旋高動力直升機常見許多,一白觀才逐漸香火鼎盛。
裴初聽得驚嘆:“人類真的很聰明。”
老道士笑呵呵的,捋着胡子不言不語。
站在道觀的後園林朝後山眺望,除了滿眼碧綠,遠遠還能望見隔壁大陽山上環山的薄霧。
裴初擡手扯了扯老道士的袖子,好奇地問:“師父,我從大陽山下來的時候,怎麽一只人類都沒有見到呀?”
老道士一愣,低頭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道:“小初,你父母呢?”
“父母?”裴初比他更愣,迷糊地說,“我沒有父母。”
老道士于是以為他是孤兒,擡手搓搓他的腦袋,解釋起了上一個問題:“大陽山是妖山,人類是無法看到的。”
裴初唔了一聲,心想,就像是萬古雪山之于這裏一樣。
老道士看着他,突然費解地問:“你很喜歡青行?”
“青行?”裴初揚起臉。
“那位上校大人。”老道士說着,有些若有所思,“原來你們倆并不熟悉……”
裴初圓溜溜的眼睛裏滿是高興:“我喜歡他!”
老道士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拉着他的手朝正廳走:“小初啊,師父先教你一句話,識人識面,不如識心。”
裴初乖乖地跟在他身側:“什麽意思?”
老道士卻不解釋,只問:“你知不知道,那位上校大人是怎麽進的聖庭?”
他說着,也不等裴初回答,自顧道:“大約是去年冬天,大陽山的靈穩線突然失控,僅僅一天時間,竟然一次分化出十三四只特級惡妖來。”
老道士慢慢說着,站定了腳步,透過稀薄的陽光,朝西南方的大陽山望了半晌,才道:“平時,淨化師淨化一只特級惡妖就需要修養半個月,更別說是十三四只。”
裴初好奇地仰頭望着他,沒有出聲。
“當時分化得十分突然、一級二級惡妖數量也多,總局想支援也來不及。我們區區幾十個淨化師根本就沒有辦法。”老道士頓了頓,“于是,總局遠程決議,放棄淨化,直接誅殺。”
但誅殺并不比淨化要容易,上百只惡妖,足夠掀起巨浪波濤。
青行就是在那時候出現的。
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裏來,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只是這一場原本預計着要消損千百人的惡戰,竟然還未開始就結束得這麽簡單。
那天下着暴雨,大陽山深處的樹木蔭蓋遮天蔽日,嘩然粗粝的雨線滾落下來,被血泊與光影映出紅黑色。
上千個人靈呆呆地看着血泊中央的年輕男人,雷鳴與閃電霹靂轟鳴,刺明了一張染血年輕的臉,過分俊美,更過分冷漠。
老道士永遠記得這一幕,也永遠記得那一剎那心底湧上的敬畏與恐懼。
他本能覺得危險,但聖庭卻從此多了一位特批入局的上校。
“可是他救了你們很多人。”裴初歪歪頭。
老道士從回憶中回過神,揉了下他的腦袋:“我說這些只是想勸告你,不要離他太近。”
他帶着人越過正廳,朝更隐蔽一點的內庭走去,推開向陽的一間房:“以後你就住這間屋子吧,平時除了練練淨化術,可以下山去玩,也可以去大陽山妖學院上學。”
窗臺有鳥站在枝杈間,蹦跶着叽叽喳喳。
裴初圓溜溜地瞅着鳥,探起上身,脆聲問:“上學?”
老道士看一眼他身上髒兮兮的衣服,走到衣櫃前,翻出一套合他身形的白色鑲淺藍的道士服來:“是啊,妖入世前是需要先拿到妖學院的畢業資格,聖庭特局才會派發給你人間的身份證。”
裴初頓時直起身,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也可以有身份證嗎!”
窗外的鳥被他的動作驚到,叽喳着撲簌簌飛走了。
“當然,剛剛我已經給你報上名了,明天就去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