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青行面無表情地盯着面前這張臉。
他的笑容令人厭惡,卻又明亮甘甜得讓人不可忽視。
“你在說什麽。”青行察覺到自己心底冷冷騰起的火。
裴初蹭了蹭身下,眨着眼,毫無顧忌地笑彎了眼:“是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的。他說,如果跟你親熱的時候你底下硬硬的,就是想上我,讓我好好勾引你。”
青行當了兩年多的人類,自然比裴初更清楚這是什麽意思。
他冷着臉,扣住裴初的手腕,将他環在自己頸間的雙手寸寸拉開:“下去。”
裴初一呆,被迫跳了下來,不解地光着腳站在地板上,腳趾蜷了蜷,讷讷:“怎麽了啊。”
青行沒有理他,擡手從被他混倒了的文件堆裏抽出一本,冷冰冰地繼續批注。
裴初在原地站了會兒,見他還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忍不住有些委屈。
他轉身爬回了床上,拎着被子将自己包了起來,有些生氣,背對着青行。
燈光昏暗,空氣中靜得只餘筆尖劃過厚重紙面時簌簌的落字聲。
裴初生着悶氣,卻又忍不住豎起耳朵聽着被子外的動靜。直到快睡着了的時候,才隐約傳來關燈的聲音。
裴初迅速翻過身來。
模糊的月光下,他露出被子外的一雙眼睛又亮又糯,仰着臉,小聲問:“你為什麽要生氣?”
青行語氣淡淡的:“沒有生氣。”
“真的嗎?”裴初問。
青行垂眼看着他,嗯一聲。
裴初毫無懷疑,頓時又活潑了起來,他翻身滾開被子,重新笑起來:“真好,我還以為你不想理我了呢。”
青行沒說話,照舊躺在最外側。
裴初抱着被子膽大地直接溜到他懷裏,開心地蹭了蹭他的脖頸,小聲說:“我喜歡你,就算你想上我我也很開心的。”
青行閉着眼,冷冷地說:“睡覺。”
“可是我都睡了兩天了……”裴初嘀咕一聲,擡頭望進他清冷的目光,只好乖乖的,“好吧。”
耳側的呼吸聲很快清淺了下去,青行睜開眼,面無表情地望着眼前的一片模糊的月色,半晌,極輕地皺了下眉。
第二天一早,裴初就接到聖庭通知說主教蘭斯大人請他過去一趟,于是他直接跟着青行一起去了聖庭。
從那天一次性暴動近三十只惡妖之後,裴初昏睡的這兩天裏爆發率倒是低了許多。
每天五六只,聖庭緊急從各地請來的淨化師們很快就幫忙處理幹淨了。
裴初站在聖庭恢弘的大殿上時,左側已經站了幾個穿着各色服裝的人類,正在目光複雜地看着他,議論聲窸窣。
“他就是裴初?看起來也就是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
“……據說他召喚成功了最高等級的淨化術。”
“就是他!之前一次性淨化了二十三只惡妖,成功率竟然還是百分之百!”
幾個人頓時嘶了一口氣,震驚地望過來。
裴初于是也好奇地看過去,對方迅速移開了視線。
“裴初,你身體休息得怎麽樣了?”蘭斯主教高坐在臺上,目光和藹。
裴初這才扭過頭,望着高座上的人,笑起來:“好多了。”
蘭斯笑着點點頭,移開視線,看向他身側:“上校,你來跟他解釋吧。”
青行漠然地嗯一聲。
他側過臉來,剛要開口卻撞進裴初的目光,頓了頓,才平靜地說:“聖庭決定,請你去淨化生命樹。”
裴初愣了下,正要問一句,有人卻比他還急切:“生命樹?!”
那人煩躁不已:“聖庭怎麽還沒有放棄這位堕神!”
一旁的人同樣皺起眉,擡頭看着蘭斯:“蘭斯主教,生命樹黑化早就已經無法逆轉,聖庭這是在浪費淨化靈力。”
裴初愣愣的,不明所以地望向高臺。
蘭斯握着手中權杖,聲音沉穩:“生命樹是萬靈之源。”
“生靈塗炭,還要這靈有什麽用?”其中一名淨化師冷聲反駁,語氣燥怒,“就算沒有靈,當一個普通人也沒什麽不好?起碼每天不會因為害怕惡妖闖入人間提心吊膽!”
他的同伴卻猶豫了下:“可是沒有生命樹,妖就……”
那人冷笑着打斷他:“妖有什麽用,有人類就足夠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裴初似乎感覺到青行的目光中漾起嘲諷,他仰頭望過去,卻只能看見一片冷漠。
蘭斯沉聲說:“當初生命樹受業障污染,很大一部分來源于人類的貪劣,我們這樣過河拆橋,于理不合。”
“可是……”
“好了。”蘭斯打斷他,望向裴初,“裴初,你願不願意去淨化生命樹?”
裴初回過神,乖乖點頭:“願意的。”
周圍的淨化師頓時恨鐵不成鋼,幾乎要沖上來勸他“回頭是岸”。
“好孩子。”蘭斯欣慰地點頭,看向青行,“上校,帶他去傳送門吧。”
青行垂眼望過來,目光裏仿佛流淌着深深淺淺的墨色,所有情緒都藏在那墨色深處。
裴初提醒他:“上校?”
青行移開視線,轉身朝大殿的深處走去。
裴初迅速跟上前,擡手拉住他的袖口。
察覺到對方垂眼望過來的視線,他笑眯眯地眨了下眼,撒嬌賣乖。
青行頓了頓,随他去了。
這一幕被身後的衆人看得清楚,等兩人身影消失後,頓時面色古怪地三三兩兩嘀咕了幾句。
武展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蘭斯打斷他們的閑聊,緩聲說:“過段時間就是五年一度的執法官和淨化師世界評級賽,賽場依舊定在M州的海島,幾位要不要和聖庭執法官一起出發?”
最排斥聖庭的那位淨化師直接冷哼拒絕道:“不用了,我們自己去就好。”
蘭斯也不強迫,點點頭:“祝幾位取得好成績,順利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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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送陣在大殿最深處的盡頭,推開厚重的雕花暗壁,裏面就是泛着深綠光芒的傳送法陣。
青行盯着那法陣,眼中似乎也被沾染了綠色。
“我直接走進去就可以了嗎?”裴初對着法陣探頭探腦了一會兒,又扭過頭來,“你不跟我一起進去嗎?”
青行淡淡道:“只有淨化師能進。”
“好吧。”裴初失望地嘀咕一聲。
青行沒有說話,垂眼看着他直接走進了法陣正中心,站定的剎那,濃綠的光瞬間将這道身影吞噬幹淨。
他冷冷地眯起眼。
身體陡然失重,落地的時候裴初沒站穩,啪叽摔了一下。
他揉了揉右腳,仰頭環顧四周,好一會兒才爬起來。
綠光消失,面前已經是一片深寂遼闊的空間。
深色的藤蔓盤虬交錯,墨綠色濃郁,從霧茫晦暗的虛空裏掙紮而出。
數條幾近透明的鎖鏈攀附藤蔓,從四面八方纏繞而來,借鎖鏈上微弱的光,裴初看到了禁制正中心的那個人。
祂應該是一個年輕的男人,垂着眼,長發葳蕤,皮膚冷白。
他身體上覆着淺淡揉雜的霧氣,只露出被鎖鏈禁锢的手腕腳腕,上面遍布暗紅色的繁複符咒。
裴初呆呆地看着。
“……你是生命樹嗎?”他小聲問。
那人仿若未聞,霧氣萦繞。
裴初歪着頭看了他一會兒,走近了些,半晌,才輕聲說:“你看起來很難過。”
濃霧掩埋了輕柔的回音和風聲,靜默地缭繞着。
那人依舊一動不動,閉着眼,長睫濃密。
裴初圓溜溜的眼睛在他臉上停了好久,忽然小聲感慨一句:“你真好看。”
“你叫什麽名字?就叫生命樹嗎?”
對方不言不語,呼吸輕淺。
裴初看了他一會兒,也不着急,扭頭看了看,幹脆挑了支藤蔓一把拉過來,坐到他身邊。
他無聊地晃蕩着小腿,安靜一會兒,才說:“你身上的黑氣很重,我救不了你的。”
那人墨色的長睫依舊無聲垂着,薄薄的霧氣在萦繞。
裴初盯住他淡色的嘴唇,笑起來:“你好像很高興?”
對方依舊不答。
裴初于是彎身趴在藤蔓上,距離更近了些,幾乎可以數見他的睫毛。
他撐着臉仰頭認真看了許久,才有些可惜地啧啧感慨:“你長得可真好看啊。”
霧氣似乎有些滞澀。
裴初卻毫無察覺,繼續晃着腿,邊仔細欣賞邊小聲贊美:“你的眼睛真好看,嘴巴也好看,鼻子也好看,唔……和上校一樣好看……”
他真情實意地将人誇一遍,頓了頓,忽然充滿期待地擡起頭、目光亮晶晶問道:“我也好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他話落,霧氣突然冷了一分,攜裹着風,又被撕扯揉碎。
裸露在外的小腿有些涼,裴初等了好久也無人回話,無趣地撇撇嘴,不想多待了。
于是打了個哈欠,虛着右腳從藤蔓上跳下來,閉上眼,嘴唇翕動,在生命樹身下召喚了個高階淨化術。
金白色光芒散盡的剎那,裴初注意到他腕處的暗紅色禁制又深了一分,愣了下。
“你……”
他心有所覺,脫口而出的下一秒,腳下卻乍起濃綠法陣,将他的後半句話吞噬得幹幹淨淨。
消失的一剎那,裴初下意識擡起頭。
霧氣深處,神明仿佛睜開了眼,那雙清冷至極的眼眸中,墨色冰冷流轉。
再睜開眼,已經回到了聖庭的長廊暗門。
“結束了。”身側有人低聲說道。
裴初回過神,愣愣地擡起頭:“……上校。”
青行淡淡嗯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裴初看見他的臉色似乎有一絲蒼白。
青行移開視線:“主教還在等你。”
裴初盯着他的眼睛,小聲說:“哦。”
長廊幽靜,軍靴的腳步聲踏上去輕而沉。
裴初歪着頭看着身側的人,越看越覺得,還是上校的眼睛更漂亮、嘴唇更軟、鼻梁更挺。
他十分高興,跟上前來,自顧自地快樂表白:“上校你真好看,我真喜歡你。”
年輕的上校腳步一滞,皺眉看過來。
“怎麽了?”裴初呆呆地揚起臉。
“……沒事。”青行面無表情移開視線,“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