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自聶婉婉死後,整個聶家的氣氛都不一樣了。
聶家大門被人從外面封了起來,所有家仆甚至主人都無法外出。
當食物漸漸減少,宅子內大大小小三十餘口都快沒飯吃時,幾人爬圍牆想逃出去,誰知出去是出去了,不過方方直的出去,沒多久便被斬成兩段橫着回來。
聶家主子聶夙被蘇三打成了殘廢,原本住在府內的大夫就在第一批逃走後死去的人之中,聶夙沒了大夫,也沒了救命的藥,傷口漸漸腐爛,下半身生出了許多蛆蟲,整天除了哀痛嚎叫以外,什麽事都做不了。
而聶夙的親娘聶張氏則在九寶玲珑塔被打碎的那一日起卧病在床,自此沒有踏出房門半步。
深夜裏,聶府養的狗嗚嗚地長叫着。已經許久沒有下人喂牠們吃食,牠們每只都是皮包骨的模樣,已經有一、兩只倒卧在窩裏,連喘氣都很困難了。
傷口的痛,讓聶夙在夜裏輾轉難眠。
他的孩子沒了,心愛的女人也死了,女人的屍首甚至還挂在大門外無法收屍。每日風一吹起,腐爛的惡臭就會傳進聶府裏,連同他腐爛的腿,一起發出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聶夙恨,恨蘇遠遠,恨她有權勢的父親;他更恨,恨在背後當她靠山的蘇三。
他如今會走到這樣落魄的地步,都是蘇謹華和蘇三所為。
尤其是蘇三!
若沒蘇三這人在背後挑撥離間,一直被他拿捏着的蘇遠遠又怎會掙脫他的掌控不慎失了孩子,最後還害得婉婉和他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死了。
婉婉的孩子被生生從肚子裏挖出來的事是蘇謹華做的他知道,只有那個喪心病狂的人會這麽折磨一個尚在母親胎中的孩子,也只有那個視人命為草芥的男人會下令将他聶家所有人困死在聶府裏。
要活活餓死他們!
「……蘇遠遠……蘇遠遠……」聶夙原本只是喃喃念着蘇遠遠的名字,但到最後想及現在自己落魄等死的模樣,心中憤恨進而加遽,令他咬牙切齒嘶吼出聲:「蘇遠遠妳死哪去了,為什麽沒有回聶家來?妳不顧這些年的情分,竟要妳爹活生生弄死我!不過一個孩子罷了,死了一個,卻要婉婉母子和聶家上下陪葬,我瞎了眼、瞎了眼才沒看清楚妳的本性!原來妳和妳爹還有那蘇三一樣,都長着一副歹毒心腸!」
廂房的門咿呀一聲慢慢被推開,躺在床上的聶夙本以為是哪個下人三更半夜來吵他,但當看清楚從門外緩緩走進來的人時,他吓得肝膽俱裂,整張臉化得慘白,身體也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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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謹華!」聶夙大喊:「來人,快來人啊──」
聶夙這些年精挑細選養的那些侍衛一下子就全出現了,然而當聶夙恐懼地喊道:「拿下蘇謹華,快拿下他!立刻殺了他!別讓他靠近我!」時,那些侍衛卻只是站在門外動也不動,每個人都垂着首,單膝下跪,因為他們看到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你們幹什麽!吃屎的嗎?我叫你們殺了他!」可憐的聶夙到現在都不明白那些平日使喚慣了的人為何突然不聽話了。
蘇謹華走到聶夙床旁,那張長年帶着書卷氣的臉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但眼睛卻有些變了。他合眼再開時,黑色的眼瞳隐隐帶上紅色煞氣,加上一襲玄色綢衫,那氣勢瞬息間驟變,殺氣一點一點地漫了出來,沁得聶夙渾身冰涼、驚恐不已。
蘇謹華講話的調子還是和以前一樣,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慢悠悠地。
聶夙只聽蘇謹華開口,不疾不徐地說道:「你會有手下,是因為我允許你有手下。所有的事情都是我點頭,你才能擁有。」
聶夙一個驚悸,差點喘不過氣來。突然間他明白房門外那些不同于尋常侍衛的高手那麽容易被他延攬的原因了,他以為那些人為他的財富與權勢低頭,但事實上那些人是蘇謹華安插在他身邊的!
而以前從來沒有曝光的事情如今被蘇謹華講了個明白,聶夙就像被敲了一記悶棍,這代表一切都無須隐瞞了。
因為蘇謹華對他動了殺心!
「不,你不能殺我!」聶夙激動地喊道:「你殺了我遠遠怎麽辦?她已經是我的人了,還有了我的孩子!她那麽愛我,一心一意要我将她娶進門,你如果敢動我一根汗毛,她絕對會恨死你的!」
「遠遠還在你身邊嗎?」蘇謹華反問。
聶夙的手一下将被子抓得死緊,額間冷汗直流。
「她自從離開這裏,就沒有再回來過。她都不回頭了,你以為她還愛着你?」蘇謹華說。
「我與她多年情分……」聶夙急急說,卻讓蘇謹華悠悠打斷:「她喜歡你,所以你才能擁有這一切。記不記得我說過,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給你的。我捧在手心裏的寶貝,是将來要傲視天下的名廚,你卻傷了她的心、也傷了她的身。聶夙,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沒有遠遠的名氣與幫襯,你和路邊的野狗并沒有兩樣。」
「不、」聶夙急喘着要爬起身,然而他腰部以下無法動彈,一張原本端正的臉因為用力而變得扭曲,醜陋不堪。他說:「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掙來的!将軍樓這些年若沒有我,哪可能屹立不搖;蘇家明明都快完了,若不是我由掌管,你們父女倆哪能衣食無憂過日子;更何況若不是與我交好,那些達官顯貴又怎麽會來将軍樓。
你們一個成天只留在蘇家書房裏不問世事,一個不過才十來歲什麽都不懂的任性女子,有什麽能耐撐起将軍樓!
将軍樓能有今天都是我,是我花了近十年的心血,才讓将軍樓不至于毀在你們父女倆手裏。今日的一切都是我應得的,沒有人能從我手裏奪走!蘇遠遠不能、你也不能!你等着看,沒了我聶夙,将軍樓什麽也不是!」
「好,我就等着看沒了你,将軍樓會如何。」蘇謹華淡淡地說完這句話。
蘇謹華眼神緩緩一移,武臨和姚光的身影雙雙出現在他的身後,恭敬地道:「主子!」
蘇謹華單單只「嗯」了一聲,便朝邊上走去。
門外的侍衛裏有人連忙上前,拿着不知從哪兒來的幹淨紅絲綢往梨花椅上一披,蘇謹華遂落座。
又有人沖好了上等的陳普,伴着一盤精致的鹹點心,伺候蘇謹華品茗。
武臨和姚光把聶夙從床上拖了下來,牢牢綁好了,吊在屋梁下。
聶夙的衣服被剝了個精光,露出殘缺的下體與腐爛的下半身。
姚光微微皺眉,而後将一張特地為聶夙準備的漁網緊緊捆到聶夙身上。接着武臨拿出一把精致薄透的小刀,兩人朝蘇謹華看去。
聶夙突然地就知道他們想幹什麽了,他拚命地晃動、拚命地掙紮,想将自己從這漁網中掙脫,只可惜武臨和姚光繩子綁得牢靠,聶夙今日只有死在這裏,絕對沒有脫逃的可能。
「放開我、放開我!蘇謹華你這麽對我,你會後悔的!」聶夙瘋狂吼叫着:「我是要當京城第一人的人,無數的王孫公子都認識我、追捧我,連六部尚書也與我交好,你只要動我一根汗毛,那些人絕對不會放過你!蘇謹華,我能把你踩在腳下,我會把你踩在腳下!你鬥不過我的、你鬥不過我的!」
聶夙已經有些語無輪次了。他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下,雙眼因激動而瞪大,大到幾乎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一樣。他全身肌肉贲張,青筋浮現,但卻更好被漁網勒住,浮出一個個突起的肉塊。
他在聶家長大,是聶家長子嫡孫,本應該受盡疼愛,但卻因為父親寵妾滅妻,自懂事以來,盡是被外人嘲笑揶揄的記憶,甚至連家養奴才,看他的眼神也毫不尊敬。
他沒享受過父親的疼愛,因為父親的眼裏只有他的妾室,他在家中飽受漠視,就連最将他放在心裏的娘親,也是為了想養大他後繼承這個家,名正言順占有聶家女主人頭銜的因素,才無微不至地對他好,将一切希望放在他身上。
然而他卻無法不順從娘親的心意,因為除了娘親,他便一無所有。
聶小三擁有的甚至比他還多:父親全部的關注、那妾室所有的關愛、日後聶家足足一半的家産和無憂無慮的童年。
嫉妒的種子在心裏發芽,他才是聶家日後真正的主人,他要讓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而聶小三和那妾室将什麽也不是。
父親死後,他與娘親除掉了不該存在于聶家的人,但踏出聶家之後他才發覺他并沒有在搶回聶小三偷走的那些東西後變得富有。
京城裏有權有勢的人比他多,坐擁金山銀山的人遍地皆是。小小的聶家誰都可以踢翻,甚至到死都不會有人知道他是誰。聶夙不過是個不值得人記住的名字。
發芽的種子長成參天大樹,在開了眼界的同時,他也想和那些人一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不會永遠都只是一個普通人,總有一天他的名字會在京城裏流傳,他将把京城掌握在手裏,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然後,上天他遇見了蘇遠遠。
武臨拿着那柄薄刃,第一刀割下聶夙額頭上凸起的肉。
聶夙痛得狂叫了一聲,血從額頭上流下,滴進了他的眼睛裏。
聶夙吼道:「蘇謹華你會後悔的!動了我,蘇遠遠會恨死你!你若敢殺我,你女兒鐵定不會再回到你身邊,我就算做鬼也必要叫你妻離子散、無子送終、衆叛親離!」
蘇謹華手中的杯盞在下一刻被掐得粉碎,茶水噴濺出來,濕了黑衣。
下屬立刻遞上幹淨的巾子,而蘇謹華接過後在擦拭的同時臉色不變地說:「武臨,割慢點。」
武臨答了聲:「是!」第二刀落下的時候,那是一點一點地推進刀片,削掉骨上皮肉的同時,讓人生不如死。
姚光拿出了百年老蔘所制的吊命藥丸扔進聶夙嘴裏,藥丸遇水則化,讓聶夙吃下後無論刀再怎麽割,聶夙都将永遠清醒無法昏厥過去,一點一點地享受淩遲碎剮之刑,直到死去。
這招是從蘇三那裏學來的。只不過蘇三當時沒弄出人命,僅打得蘇府侍衛內傷加外傷,喝點藥過幾日就又活蹦亂跳了。蘇謹華則是将這一招,發揮到極致。
在聶夙撕心吶喊痛苦至極的同時,蘇謹華十指交握,看着聶夙臉上的皮肉一片片被割下。這般恐怖的情境他不但連眉頭也沒皺,微微揚起的嘴角甚至顯示他心情頗好。
蘇謹華道:「你兒子的肉,好吃嗎?」
聶夙根本不知道蘇謹華在說些什麽。
臉上的皮肉都沒了,甚至連耳朵也被片掉,武臨接着往脖子下刀,這個地方比較棘手,肉不多,所以割下的都是皮。
現下的聶夙沒了眼皮、沒了鼻子、沒了嘴唇,失去外在皮相的他唯剩一張血淋淋的面孔。
蘇謹華說:「那個女人是我殺的,她的屍體還在原處,你想過她腹中的胎兒到哪裏去了嗎?」
蘇謹華接着說:「我剁成了泥,當天讓人送了進來。聽說廚子煎成肉餅,你和你娘吃得挺香。」
蘇謹華說出口的話明明一字一句聲音都很輕,但那力道卻是直刺進了聶夙耳裏。
聶夙渾身顫抖,嘴裏啊啊啊地想說話,可他的舌頭早在剛才連着嘴唇一起被割掉了,就算說出話來也是嗚噎不清。
突然「嘔」地一聲,聶夙吐了出來。他凄厲地慘叫,但也只能慘叫,除此之外他什麽也做不了。
蘇謹華低聲笑了出來。
☆☆☆
小三在書房裏看書,這裏當然不是他之前所買的那個大宅子。自處于京城隐密處的住所被七十二地煞發現後,他當晚立刻挪了窩。
有土斯有財,作為神仙谷八名弟子中最富有的浮華宮宮主宴四兒,在京城裏自不會只有一處房産。
除了湮波江上的水上龍宮之外,京城東西南北中都有她的宅子,小三和小六就算每天換一處住,至少也得半個月才能輪得完。
局勢不太明朗,蘇謹華召回七十二地煞,就是要定生死了。
小三手裏沒一個怕死的人,但三十多個對上快六十個,這實在太吃虧,叫跟随了他那麽久的部下們前去送死,這種事小三做不出來。
天幹地支心甘情願把性命交到他手裏,他就不會辜負他們。
大丈夫能屈能伸,暫時先躲避鋒頭沒什麽好覺得羞恥的。
他讓小五先帶一隊人護着小柔和遠遠離開京城,在流朱牽線下,躲進無論朝廷或江湖都忌憚的「山外小樓」。而從來神秘的「山外小樓」位于何方,也只有流朱知道,只要入了「山外小樓」,小柔和遠遠就安全了。
據聞「山外小樓」樓主武功奇高,小樓山下又有不遜于神仙谷外虛庾大陣的護山陣法,沒那性子古怪的樓主放人,基本上全天下無人有能耐進得了樓中。
窗外的風由窗戶和門口縫隙中吹了進來,廂房裏燈火搖曳,正事想着想着就發起呆來的小三臉龐被寒風凍得冰涼。
小三身旁有個聲音說道:「親一個!」
因為開口的音調太過熟悉,這句話也時常聽聞,呆呆的小三甚至沒有想是誰說出這麽一句話,腦袋一轉,就朝說話人的嘴唇上「啾」了一口,然後見那人跳了起來,興奮得手足舞蹈,直到跳到床邊倒下,扯了棉被掩住半邊臉,眼睛賊亮賊亮地笑得合不攏嘴,小三才發現自己親的是誰。
「哥說這招會奏效我本來還不信,可原來師兄你發呆的時候戒心真的會完全不見!怎麽辦、怎麽辦,我真的賺死了!你親了我、你親了我,還是嘴對嘴!嗚喔──哥我愛死你了!師兄──我也愛死你了!你發呆怎麽那麽可愛啦!」小六在床上滾來滾去,高興得都快瘋了。
「……」小三阖起桌上的書,站起來後撫了撫衣衫,然後足尖一點忽地便躍到小六上方,跟着重重一踩,那只還穿着靴子的腳就這麽落到小六的左邊臉頰上。
三爺的聲音陰陰的,腳下邊蹂躏着小六的臉,邊說道:「你可愛、你才可愛、你全家都可愛!」
小六一邊發出「喔喔喔」意味不明的聲響,心裏一邊想着:『我家就是你家,我們都可愛,我們全家都可愛!』
唉呦怎麽辦,越被用力地踩,心情就越開心愉快,這是愛苗滋生的前奏吧~師兄你這麽愛我好嗎,如果被哥看到了怎麽辦?
小三見小六笑得越歡,不知怎麽就越踩越起勁。明明他只是想給這家夥一點小教訓,這家夥笑得這麽賤是咋回事?
屋外傳來了敲門聲,小三才應了一聲:「進來!」小六随後就抱上他的小腿,整個人貼了上來,黏着他不放。
被命為天幹地支之首的阿辰帶着傷,渾身塵土地走進小三屋裏時,先見到的是一朵乳白色透明的花苞正在綻放,而他的前方飛着只同樣色彩的蝴蝶不斷對他挑釁,那花苞張開成花朵時,兩肇雙方遂開始同時用力地吐口水,而吐出的口水「喥喥喥」地落下,變成了細針狀。
蝴蝶正是藥膳所化,花朵是随小三他們從極北處回來的烏龜蛋,而他們玩的正是那天遇蛇時小五小六使出的寒冰凝掌。
藥膳和烏龜蛋皆覺得,吐口水什麽的真是太帶勁了,被對方噴到口水這局就輸,于是他們打得不知多開心。
床上「碰」地一聲巨響傳來,阿辰擡頭一看,原來正是小三被小六一扯,整個人站不穩,屁股往床摔坐下去。
小三開口喊了聲:「找死!」接着手往棉被裏伸了進去,一擰,小六随即發出了淫蕩銷魂的聲音。
「喔喔喔喔喔──不能擰那裏啦師兄──」小六狼嚎着:「會斷、會斷啦!」
接着小三像摸到髒東西一樣立刻把手抽了出來,還在棉被上用力擦了擦。「我勒個去,跟你哥一個樣,一個一踩就硬,一個一擰就硬!你們不要緊吧,還是人嗎?我只聽過重傷就軟了的,沒聽過重傷就爽的。你們兩是怎麽長的啊!?」
小六別扭地又纏了上來,害羞地抱住小三的腰,臉紅得都快說不出話來。師兄可是事隔多年後又一次碰他那裏啊,不硬還是人嗎!
小三則在心裏想:『剛才想捏的明明是腰,怎麽會捏到那根去了!?呿,見鬼喔!』
阿辰見屋裏一片混亂,便站在門口話也不說、動也不動,直到小三轉頭看見了他,才道:「這麽晚了還忙什麽,不是叫你們到點了就去睡嗎?」
阿辰幹咳了一聲,垂首恭敬道:「是聶家。」
「聶家?」小三皺眉:「那孽畜又幹了什麽蠢事?」
阿辰說道:「聶家上下二十餘人除了聶張氏以外,全沒了。」
小三眼睛一瞪。「蘇謹華幹的?」
阿辰道:「是。照您的意思,隐匿于聶宅的大甲并無任何動作,只做收消息用。幾日前的一個晚上蘇謹華帶人去了聶家,看模樣是武臨與姚光。後來聶夙被施以淩遲之刑,渾身的肉都為刀刃割下,熬了整整兩天兩夜才死。
之後聶家上下被滅門,蘇謹華親手摘下聶夙的人頭放到聶張氏懷裏,聶張氏受了刺激,當場瘋了。而因蘇謹華還留有幾名地煞在聶府中,大甲獨自一人不敢輕舉妄動,是以直至方才消息才被帶回來。大甲說拖延了好些日子,還請三爺恕罪。」
「……」小三靜了好一會兒後才擺了擺手,對阿辰說道:「下去休息吧!明天叫他們過來一下,主要的三組人馬絕對要到,剩下的先盯死七十二地煞,別讓那些人鬧出事來。」
阿辰得令後轉身離開,順道将門關得死緊。
小六即使沒看小三的表情,也能感覺小三周身彌漫着的壞心情。
小六把腦袋枕在小三的大腿上,仰躺看着小三的臉問道:「師兄你在為聶夙傷心嗎?」
小三嗤了聲:「老子腦子壞了才會為他傷心。他手裏不知有幾條人命,就說當初将軍冢他差點殺了咱三個,之後又害死遠遠肚子裏那孩子,他就罪無可恕,足夠讓人砍死他四次了。」
「那你是在為蘇謹華傷心?」小六覺得疑惑。可是不可能啊!師兄明明恨蘇謹華恨得要死!當年蘇三橫會死,就是因為蘇謹華的緣故。
小三好一陣子沒說話,許久後才開口道:
「認識聶夙和蘇謹華的人真倒黴,明明沒幹什麽事,不過是被聶夙牽連,二十幾個人就這麽給滅了,興許他們死前都不知道殺自己的是什麽人。」
就像當年的糊裏胡塗沒了命的蘇三橫,也是納悶得要死,若非有機會重活一遍,他也不會知道原來自己的死竟是蘇謹華的手筆。
「師兄你心地真好,」小六抓起小三的手掌,放在臉頰上蹭了蹭。
小三本來想趁勢捏緊小六的臉頰,用力轉個一圈,可當他看見小六脖子上用紅繩綁着的幹掉桃子核,胸口中所有郁悶之氣一下子就全部消光了,于是手也就任小六摸來摸去,放着讓他玩了。
說起來也真奇怪,小五、小六明明就是不同的兩個人,但當他接受了小五之後,對于緊接着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小六,倒擺不起當初對小五那般義正詞嚴的态度了。
難道男人和男人這種事,有了開始,接下來第二個第三個就容易接受了?
不過他看流朱好像也不是這麽個回事啊!
山外小樓的樓主單若水就是個女孩子,她喜歡流朱很久了,纏流朱纏了好些年,好不容易流朱才點了頭答應和她在一起,可流朱之後對其他的女子依舊如常,也沒聽過流朱還有喜歡上別的女人這事啊……
為什麽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在疑惑不解的同時,三爺也為了自己一次扔了兩顆桃子給自己的師弟們而生起悶氣來。
「老子本來也就只想娶一個老婆……現下變兩個……還都是男的……」小三的手在小六臉上又捏又抓的,趁機欺負小六。
可沒幾下後,小六就開始哀哀叫了:「師兄,別拔、別拔,你再拔我的眉毛就沒了!」
「嗯?」小三玩得正歡,沒回過神。
「眼睛、眼睛痛!眉毛掉眼睛裏去了!」小六叫個不停。
「吵死了!」小三捏了一下小六的鼻子。「眉毛掉眼睛裏這樣的事居然會喊痛?你是不是男人啊!」
「……嗚嗚嗚……我是男人啊,不過有東西在眼睛裏頭,感覺很奇怪啊……」
小三看着小六瞇着左眼的模樣,覺得怪好笑、也怪可憐的。
最後,小三發揮的他的菩薩心腸,和小六說了聲:「躺好!」
接着把小六的腦袋從自己的大腿上移開,然後整個人覆蓋在他身上,碰了碰他的眼皮,說道:「眼睛睜着,別閉上啊!」
這聲音一落,小六只覺得小三緩緩壓了下來,而後濕潤的舌尖輕輕地碰觸他的眼睛,一點一點地舔。
眼睛碰觸到舌尖的部位有種無法忍耐的顫栗感傳來,讓他頭皮發麻,克制不住身體深處的顫抖。
小三輕輕舔舐了幾下,因為怕弄傷脆弱的眼睛,又擡頭看了一下,而後慢慢低頭,再次将舌尖落在小六那漆黑的眼瞳上。
從來沒被人這麽對待過,那珍貴憐惜的感覺從小三身上傳來時,小六以為自己在作夢。
小三身上好聞的氣息萦繞在鼻間,呼吸輕輕拂着他的眼睑,被舔舐的眼睛奇異地升起一種快感,當小三移開,問着:「好些了沒?」小六的手放到了小三的後腦勺上,慢慢地将他再壓向自己,而後用笨拙的動作親吻小三的嘴唇。
小三有些愕愣,小六的身體熱得很快,情欲一上來,雙頰便變得酡紅。
小六的吻不像小五那般帶着有今生沒來世的強烈侵略感,小六只是親着、咬着,在雙唇與津液交換間,遞送着他的情感。
愛啊、是愛啊!
有多麽愛?
可以己身獻祭只為換得一絲眷戀那麽愛啊!
親着親着,小三聽見了自己的嘆息聲。
他撫摸着小六的臉頰,舌尖舔試着小六的齒列,等待對方微微張開嘴的同時,将舌頭送進了小六的嘴裏。
他們互相親吻,在深吻中因這美好而輕聲嘆息。
他們溫柔地擁抱對方,讓對方也溫柔地擁抱自己。
誰說的那句話:我心匪石。
即使不複記憶,魂魄裏深藏着的誓言,仍是存在。
即便将來魂飛魄散,也存于天地之間。
生死不改。
☆☆☆
一早起,小六摸摸自己身邊的被褥,早涼了。
院子裏傳來喝叱聲,那是小三的聲音,而其中還有許多人腳步散亂,刀劍相擊铮铮,應該正是小三在教那些人武功。
小六随意披了外衣,頭發散亂着就走到院子裏。
這地方是他家四師姐在京城外郊的一處房産,地方大得很,二十來個人散開立在院子裏卻一點擁擠的感覺都沒有。
小六見小三立在天幹地支之間,他沒有用慣用的繩标,而是拿着一把銀光閃閃的利劍,小六想應該是因為七十二地煞大部分都用劍的緣故,他才為這些人舉起劍來。
「再來一次!」小三大清早就氣得咆哮怒吼:「就說了小七星劍陣都給我忘掉,照着陣法變換來走,大七星劍陣進可攻退可守,就算圍住七十二地煞,大七星劍陣立即拆為三小七星劍陣,不要拘泥自己原本的位置,哪裏空了就立刻往哪裏補,只要所有步伐次序都記得清,你們一個人就抵得了三個。七十二地煞死得連六十個人都不到,你們卻能發揮超過六十個人的能耐,誰強誰弱那還比不出來嗎?」
小三臉色非常非常地不好:「現下以你們為中心,就只老子一個人罷了,連老子一個也打不過,是不是都不想活了?不想活你們幹脆現在就一個個把脖子抹了算了,省得給老子丢臉丢到外頭去!」
小六打着呵欠站在長廊下看他家師兄訓人。天幹地支最初只是盯哨他和他哥用的,武功根本就和他們三兄弟不在一個檔次上。除了幾個名字常被小三挂在嘴邊的之外,剩下的那些人武功對上七十二地煞……噢……他哥說過,只有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只是這群人挺努力的,師兄的七星劍陣一教下去,日夜苦練不說,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
他和他哥那時候去蘇家搶穆小柔,斷後的他就遇上了十多個地煞窮追猛打。
要不是他們自小被師兄打到大,察覺到危險跑得比誰都快,那天能不能完成師兄交代的事情還真不好說。
看了大概一上午,小六不敢打斷小三教授劍陣,等到都快到中午了,小六瞥見小三身軀晃了一下後立即沖入劍陣範圍中,嘴裏一邊喊停,一邊攔腰抱住小三,焦急問道:「師兄你膝蓋沒事吧?怎麽忽然就腳軟了?這要是跌倒可怎麽辦!」四周為全都是亮晃晃的利劍啊!
小三轉頭怒道:「你才腳軟了!老子我好得很!」
小六被噴了一臉口水,連忙道:「是是是,我腳軟!師兄你回屋歇歇吧,都到午了,你應該也餓了!我煮飯給你吃好不?你想吃什麽?」
小三的确也是累了,他一個一個手把手地教,這些人都是他親自收的,以前只覺得有點武功傍身行走江湖就很容易了,也沒要求他們全都得在江湖上排得上名號。
可這些人碰到了他就衰了,他的對頭是蘇謹華、蘇謹華因為穆小柔而想要他的命,他要不先把這些手下布置好,讓他們有能耐和七十二地煞對着幹,他哪能專心去對付蘇謹華!
小三肚子也不餓,但小六一臉心疼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小三心就軟了。
小六拿了把椅子過來,讓小三坐在長廊底下,他接着又跑去廚房煮了碗鲟龍魚湯,用的是十斤的大魚,肉炖煮,魚骨頭切段炸酥,魚頭拿來做了金龍魚首羹,這是将軍樓的名菜,小三喜歡吃。
捧着桌子把菜肴一起端出來,小三接過小六拿起的筷子,一邊吼一邊罵道:「發什麽呆,大七星陣拆了,兩隊合一,以打下第三隊手中兵器為勝。」
天幹地支中有幾人忍不住嗅了嗅空中彌漫的香味,不過他們立刻回神,聽命散開隊形,迅速重組後合擊第三隊。
小三專注地看着陣形,同時手也在桌上摸啊摸地,小六知道小三想要什麽,立刻倒了杯茶給小三說:「師兄,君山銀針,潤潤喉。」
這樣溫柔的口吻、悉心的伺候,讓小三忍不住望向小六。
小三其實很想問:『你這小媳婦般地伺候我真的沒問題嗎?我可是你一犯錯就拿鞭子猛鞭你的人啊!』
但當觸及小六眼底的柔情,那些疑惑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小六從來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何不對,好像就是要這麽待他才是正常。
小三低頭深思。愛人這種玩意兒他才剛認識,該學的東西還很多,就如同沒有原因地想對一個人好,他想破頭都不明白小六究竟喜歡他哪一點,喜歡到能這樣為他付出。
不過,他自己也是對這兩個孩子掏心掏肺的啊……不,最近得加上掏腎……也許這就是他從小努力教訓孩子讓他們沒走偏的回報吧……嗯……怎麽好像怪怪的?
同時間小三聽到天幹地支中有人走錯了步伐,連帶影響了周圍的人。他把小六端到嘴前的湯喝了一口後,拍桌怒道:「小乙你想死是吧!練了多久了,還會踏錯步!」
領着小乙那隊的隊首轉過身來一掌往小乙腦袋巴去,那人是小乙的哥大甲,那掌打得小乙暈頭轉向,好一會兒才踩着步伐颠回原地。
接着隊伍又在小三指揮下,形成更精密的陣法。
二十一人聚集再散開、散開又聚集,最後在小三結合前輩子鑽研過的兵法陣形,加上由阿二那裏學來的奇門遁甲變幻之下,大七星陣的主鋒樞紐阿辰在小三指引中遁入一種飄渺入定的狀态,于是原先人為算出的陣法漸漸不同,最後竟形成先天陣法。
世間所有陣法,可說就是在捕捉天地奧義,藉由仿造自然規律,向天地借力,藉此形成人為陣法。
而先天陣法,乃自然造化,猶如日升月降,強大且成因無法破解。
人為布置的陣法和這種陣法差距十萬八千裏,人為陣法就算模仿得再相似,也不可能與其一模一樣,而先天陣法天然形成,暗藏天地道理,可說毫無破綻,完美無瑕。
衆人身影漸漸重疊,由百化一,由一化虛無,行動間有種詭異的流暢感,并且詭谲得在由一點踏到另外一點時,殘影閃爍,位置捉摸不定,就連小三那眼力,都無法看清楚陣法走向。
小三嘴角微微彎起,但他眼裏精光不散,依舊盯着由大七星陣一躍而成,威力更加強大的先天北鬥七星陣。
然如此妙不可言的陣法哪能只空着在那運轉呢!先天北鬥七星陣方成,正需要個對手下去闖闖,唯有真正硬碰硬,将這還虛無飄渺的陣形牢牢記熟,這二十一人所成的大陣才能更加鞏固,直至無堅不摧之境。
所以小三拿了兩把劍出來,腰左扭扭、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