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有時候明知道事情會發生,但當那天來時,心裏還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大師兄離開神仙谷了。

三個月前的一個晚上他在竹屋頂上啃着冰梨。

那天大師兄和二師兄在竹林裏過招。

雖然因為有點遠而無法完全看清,但二師兄差點被大師兄殺了。

要不是最後這半年裏獻祭出小五小六任他發洩,再加上每日不斷的豬頭與師父的藥,大師兄最後一劍恐怕控制不了自己,直接插進二師兄胸膛裏,而不是最後冷靜地往旁邊一岔,蹦裂了竹叢。

之後的半個月蘭罄把自己關在房裏修練內功不許任何人打擾。

直到某一天小三送飯給蘭罄,卻發覺房裏連吐納聲也沒了,推開房門一看,才發現蘭罄走了。

而他用慣的那柄銀劍,就留在他的床上。

那個人将所有被疼愛的回憶連同師父給他的劍都遺在了神仙谷,從踏出竹林起,他們的石頭大師兄就沒了,在外頭的只是一個被迫走到極端,帶着無止盡的恨意,一心要報抄家滅族之仇的人。

師父的話少了,笑容也少了,最疼愛的孩子給他留下了最深的痛,這傷,恐怕要很久很久才能愈合。

師父只有偶爾和小八講話時會開心點,那孩子不但機靈,說話又讨喜,令牌上系的棉繩是桃紅色的。小三心裏也挺喜歡他,那孩子哄師父的能耐,比神仙谷裏任何一個人都高。

一連串發生的事,讓原本只想待在神仙谷裏的小三,看到谷內的一草一木都覺得煩躁。

他六歲入谷至今已過十年,這十年裏除了采買食材的那個鄰近小鎮,小三完全沒去過其它地方。

但如今,十冊的十全菜譜已牢記在他腦海裏,然後四兒、小七、大師兄相繼離谷。

他突然感覺自己像是被勒住脖子一般,困在原地無法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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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除了這人生七味,應該還有更多的味道在等着他。

井底之蛙豈可窺天。或許他也是該出去走走了,順着自己的心意,去看看外頭變成什麽樣子,在紅塵裏滾個幾圈,沾點人味,等想家了,就回來。

說走就走,立定心意的小三爺隔天清早背着竹簍,帶着錢銀,烏木令系好,弒龍索和魚腸劍塞進懷裏,佯裝成要去買菜的模樣,大搖大擺地從竹林小徑出去了。

傍晚,跑去廚房找東西吃的小五小六沒見到他們三師兄的身影,覺得奇怪,又跑去三師兄的房裏找人。

結果,人沒找到,倒是發現了一封放在桌上的信函。

小五小六拆了信以後,看不懂看不懂那信裏的含意,所以又跑去二師兄那,把信給二師兄看。

二師兄看完只是淡淡地說:「你們倆的烏木令給我。」

小五小六不疑有它就給了,然後問道:「三師兄寫這封信是幹嘛的?都快晚上了,我們肚子餓得慌,他怎麽中午沒煮、晚上也沒煮。」

二師兄再看了那封信一眼,而後折平了,收進懷裏。

那封信其實沒寫什麽,但仔細瞧又能看出個中含意。

小三用剛強挺拔的筆法寫了一個字──「煩!」

他小三爺煩了,所以要出去走走,歸期不定,于是排行老二的人得當家。

而當二師兄說道:「小三和小七與大師兄一樣,出谷去了。」

那句『一樣出谷去了』,讓小五小六當場整個炸了。

「三師兄為什麽走?」

「就算走也應該帶上我們啊!」

「我們一直都是一起的!」

「他怎麽可以丢下我們!」

「二師兄你為什麽把我們的烏木令收起來?」

「快還給我們,我們要去找三師兄!」

相同面孔的兩個人在阿二面前又怒又狂嘯的,最後直接被阿二打回房裏去。

「神仙谷的規矩,要出谷者,一是需滿十八歲,一是打贏我,二者成一即可出谷。現下,你們倆給我冷靜冷靜!」

「為什麽!」

「我們從來沒聽過這個!」

「小七離谷時也沒滿十八啊,而且也打不過你,他怎麽可以出去!」

阿二說道:「那是特例。」

兩兄弟再在房裏吼道:「三師兄也沒滿十八啊!他打得過你嗎?」

這事确實是個疑問。因為小三老是在他們面前表現得高深莫測的模樣,但有時跑幾步路就喘,所以小五小六根本猜不出小三武功到底有多高。

然而只聽阿二再一句道:「那也是特例!」

「我們也要當特例!」

「我們也要當特例!」

阿二重擊了一下房門,震得連屋頂上的竹梁都抖落了灰塵,而後依舊是那冷靜的聲音說道:「再鬧,我就直接将你們兩個逐出師門。讓你們成為特例中的特例!」

此話一出,小五小六立即噤聲了。

☆☆☆

小三出谷後開始做他游歷大業,就如同當年師父問他想做什麽時,他的回答:「玩!」

外頭的天空很藍,綠草青翠,他跑到湖邊泛舟釣魚,一葉輕舟在水上飄游,釣竿上總不綁魚鈎,就算沒釣到魚他也不覺如何。

一日三餐,他挑着人說有名的鋪子,一間一間的吃。他沒有刻意練五感,但食物總是由舌尖滑入後,腦海裏便自行拆解菜肴的食材,用料多寡,與刀工火候。

小三并不讨厭這些,只是把腦袋放空,将五感當成是美食附帶而來的東西。

偶爾遇到乞丐,他也會包幾只燒雞買幾個饅頭,進到乞丐窩裏和他們一起吃。

在別人眼裏他或許是個奇怪的人,但小三做的都是自己喜歡做的事。

他以大江為界,僅在南方游歷。有時碰上些麻煩,但亮了弒龍索與魚腸劍綁在一起的繩镖,揮了個兩三圈後,麻煩就自己跑不見了。

小三吃遍南方每間有名的食肆,銀兩也花得差不多了。

他就近選了個離神仙谷不遠的大城,頂了一間巷弄裏賣面老頭的破舊房子,重新整修了一番,然後留下那老頭,兩個人一起賣面。

面老頭看起來五六十多歲,可其實并沒有那麽老,只是早年滄桑飄搖,被生計活活磨老了。

小三買房時說自己已經十九歲,可那張還有點生嫩的臉擺在那兒,面老頭打死都不相信小三十九,說是十六也許還勉強高估了。

頂了鋪子,小三讓面老頭關了十天店,反正這巷子裏的生意也不好,十天不開店和十個月不開店根本就差不了多少。

十天後新鋪子開張了,舊招牌被面老頭摘了下來,挂了新的上去,紅布一揭開,那樸實無華的木頭上就刻了三個字,小三親手提的,「無名肆」。

因為想名字什麽的太麻煩了,于是小三就學了他家師父的取名訣竅,簡單為上。

而小三自己則化名蘇三,接下了面店老板的工作。

每天近中午的時分,無名肆外頭的木板會被一一拆開,這時一股濃郁的香味會随着竄出門外,在巷子裏飄香,久久不散。

接着小三會将拉得如發絲般的細面扔下鍋煮,煮好後泡涼水讓細面緊實,而後拿出比平常大一些的湯碗先下冷面,再依序在上頭灑上好幾種他專為這冷面調制的醬料。最後,将熬得直滾的奶白色豬骨濃湯舀一杓半入湯碗,再加一點細蔥,接着雷打不動地和面老頭吃起第一頓飯來。

之後沒幾日,有個老顧客上門了,這人原本只想同面老頭打打招呼,問問前陣子怎麽休息那麽久罷。卻在聞見由面攤直傳到巷子口那股濃郁的香味時,口水泛濫成災了。

剛好是中午時分、剛好有個餓肚子的人,面老頭原本要起身招呼,卻讓小三爺手一揮擋了。

小三說道:「你還不成!待我旁邊看我怎麽煮,把每個動作都記牢,省得以後砸我招牌!」

于是,那面老頭的朋友就這麽看着一個嫩生生的孩子取面下鍋,起鍋後沖水讓冷面入碗,接着五指分別夾住八個木制小調羹,動作迅速地将醬料倒扣進碗中,跟着沸湯倒下,随意灑上蔥花。

小三神情沉穩熟練,手指如同蝴蝶般迅速飛舞,連串動作一氣呵成,而他的眼神帶着絕對的專注與細膩,彷佛這平凡無奇的面簡直在他手裏活了起來,奮力綻開耀眼的光彩。

面老頭将小三做好的細面放到老友桌前,笑呵呵地說:「吃吧,你可是無名肆開張以來的第一個客人,吃的如果合口味,那可要常常來啊!」

那人筷子早準備好了,湯碗一上桌之後只稍微拌了一下就立刻吃了起來。

「唔……」那人邊吃邊邊覺得燙,哈着氣說道:「本來以為沸湯下去會面都得滾了,沒想到沖冷的面條讓熱度變得剛好……有點燙但又不至燙到無法入口……還有這濃郁的湯頭,我從來沒喝過這麽好喝的面湯。面條本身無味,但改成細面後,湯裏的精華就覆在面條之上,吃面的同時也能喝到濃郁的肉骨頭湯,讓原本的細面又呈現另一種好味道,而且這面……這面……怎麽會如此彈牙……這……這……這到底是什麽面啊?」

那客人激動得像快要瘋了,用盡所有的詞彙都無法将口中美味傳達百分之一。

小三爺卻只用金子擦了擦自己的手,走過對方時從容說道:「這東西叫『湯面』!難道你從外表看不出來就是湯加上面嗎?」

「呃……」面老頭和他的朋友同時間感到尴尬。

待小三離開前堂後,面老頭的朋友低聲說道:「這麽好吃的面怎麽能只叫湯面呢?這簡直折損了這碗面的豐富、美味、和其無與倫比的美味!老頭,不行,你得想想替這面取個能襯托出它的不凡的名字,不然太浪費這碗奇珍了!」

「這……」面老頭有些苦惱。

此時後堂傳來小三的吼聲:「湯面就是湯面,不想活了是不是,敢改老子取好的名字!」

面老頭和他的老朋友都吓了一跳。明明聲音就很輕,後堂的人怎麽聽得見。

老友說:「呃……這位還挺……嗯……就是我們想的那樣……他是誰,怎麽會跑到你店裏幫忙的?」

面老頭忙搖手說道:「他姓蘇名三,我前些日子把店頂讓給他了。我原本是想回鄉下找兒子媳婦,可是你知道,我家那兔崽子好賭又愛喝酒,搞不好連媳婦都養不活,哪還能養我呢?

他問我之後要到哪裏去,我也就只是說了這些,誰知道他就叫我留下來。因為他不能常出門,于是面店要交由我代管。他可能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吧,雖然脾氣怪了點,可心腸很好,說這面店每月賺多少錢,就是我那個月的賞錢,如果沒賺錢,他會拿銀子過來補貼。」

「唉!」老友聽了一臉的不可思議,說道:「你上輩子燒好香的吧,這輩子苦盡甘來,有個散財童子朝你扔錢了。」

無名肆的名號,借着面老頭那愛品論美食佳肴朋友的嘴,很快就傳開了。

原本糟得不得了,黑黑臭臭幾乎沒人光顧的小面館,現下那隊伍是排啊排,排到大街外去了!

可就算生意多好,小三還是那個樣子。

晨起後準備今日需要的東西,開門後還不許客人進來,一定要自己和面老頭吃飽了,面香引得巷弄裏那些饞蟲饑餓萬分,才會慢吞吞地收拾碗筷,再讓客人進門。

無名肆的面也不是賣整天的。

小三爺出谷是來玩,不是專門給人煮面的。

小三通常就只準備那點份量,賣完了,抱歉明日再來;明日再來又排晚了,失禮那後天吧;後天來沒排到?噢,那建議你可以現下直接往門外站,站到隔日開門,保證第一個就是你啦!

小三出現得突然,離開的也快。

某天當他發覺面老頭已經能出師之後,便包袱收拾收拾,打開放錢的櫃子,十指在空中點點點,嘴裏默念着點到哪個就哪個。

最後他拿了張十兩的銀票,背着包袱走了。

紅塵滾滾,他也只滾滾紅塵。

小三不眷戀金錢、權力、名聲這等東西。

從他給師父磕了頭,得到百裏三這名字開始,唯一會記得,而且不論離開多久都會回去的地方就只有一個。

神仙谷──他這輩子的家。

☆☆☆

小三是在中秋那天回來的。

從小三離開神仙谷開始,小五小六總是站在竹林入口處看,以為小三很快就會回來。但是等啊等,日子一天一天過,總是無法等到他們心裏最重要的那個人。

師父如今就只照顧小八,偶爾教教他們鞭法,其餘的時間不是發呆就是睡覺。

師父還說,他常常夢見石頭大師兄,但他屢次在夢裏叫大師兄回來,大師兄總是轉頭就走。

阿二如今管着神仙谷大大小小的事,小五小六看小三做飯久了,就被二師兄扔去廚房,十全菜譜攤在他們眼前,要他們照着做菜。結果,小五小六的手藝也就比師父好上那麽一點點,就只有一點點……

而采買食材這事阿二總是親自去,五六倆在阿二眼裏,尚出不得神仙谷。

天稍晚,已經到了該煮飯的時刻。竹林前的草坪上,小五小六着肩站在一起,而後小六說道:「走了,別等了,三師兄肯定在外頭玩得高興,把我們兩都給忘記了。」

小五說道:「今天中秋,三師兄應該會回來。他不可能忘記中秋是團圓的日子!」

小六突然生氣道:「他都已經不要我們了,你只剩我,我也只剩你,你還惦記他做什麽!」

小五看了小六一眼,小六接着怒沖沖地離開。他快步走到廚房外那棵大樹下,握着拳頭用力捶了那棵大樹幾拳。

無數樹葉飄落,小六的眼眶也紅了。

三師兄剛離開的那陣子日,他和哥哥總是站在那處等着三師兄回來,一直站啊站、站啊站地,站到那處的草都被他們踩死了,禿着四塊腳印,可三師兄不回來就是不回來。

他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三師兄會離開,直到那天三師兄就那麽消失了,神仙谷裏再也沒有他的身影。他的聲音、他的笑容、他嚴厲卻偶爾溫柔的眼眸,瞬間全都不見了,他們感覺自己彷佛又被丢回那個亂葬崗裏,陰冷潮濕,四處都是腐肉味。沒有人關心他們、沒有人臭罵他們、更沒有人因為他們做惡夢而把自己的床分給他們睡。

三師兄消失了,他們的世界也跟着分崩離析了。

小五等到了黃昏,等到日幕西沈,天色漸暗,再也看不清楚竹林深處的路。

當他洩氣要離開時,遠處突然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平穩踏實地落在小徑上。

小五睜大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看着随着腳步聲越來越近,微微的夕陽灑在那人身上的金色流光。

那人原本正數着錢袋裏還剩多少銀子,直到察覺到某人的視線擡起頭來,看到原來是自己照顧大的孩子,随即咧開嘴燦燦一笑:「呦,怎麽知道我今日回來,這麽乖來接三師兄啊!」

小三爽朗地笑着,那是小五從來不曾見過的燦爛笑顏。

好像他出去一趟,其實是為了蛻去以前緊緊包裹着他,不讓任何人接近的那層殼。

小三踏入神仙谷,拍拍小五的肩膀幾下,接着就往裏面走。

這時小五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居然張開雙臂,狠狠地把小三抱住,臉頰貼着小三烏黑柔軟的發絲,急促地呼吸。

然後懊悔方才放下哥哥自己一個人離開的小六回來看見被哥哥抱住的三師兄,突然像發了癫一般,又叫又跳地道:「三師兄回來了、三師兄回來了!」

跟着奮力一撲,從正面将小三用力抱住,把小三肺裏最後一口氣給擠了出來。

「我操……」

結果身體原本已調養得差不多,但游山玩水吃遍美食耗盡所有精力的小三就這麽雙眼一翻,眼前發黑,又昏了過去。

小六覺得奇怪,三師兄為什麽一動也不動地任他們抱,拳頭啊、腳啊、弒龍索啊都沒拿來招呼他們,結果松開小三一看,發現小三腦袋居然已經垂下來,翻白眼撅過去了。

「哇啊!」小五小六大叫了一聲,連忙把三師兄往師父房裏送。

☆☆☆

小三醒來後躺在床上,捧着師父煮好的湯藥,一口一口地喝着。

喝完以後師父一如往常地塞了塊蜜餞給他,問問這趟出去玩得怎樣?

小三說挺好的,走了幾個大城,看過人間繁華,最後想家,就回來了。

師父沒待太久就給二師兄押回房睡了。師父自從過了一半的藥人血給小八後,身體大不如前,可有二師兄照顧着,小三也不太擔心。

接着,小三看向小五小六,臉色和方才與師父談話時的表情截然不同,一張臉黑到不行,開口就罵:「你們這兩個家夥,三師兄我已經多久沒暈倒過了你們知不知道?一回來就抱到我沒氣,還驚動師父讓他擔心!你們都幾歲人了仍然不懂事,還有,我床上多出的這兩個枕頭又是幹嘛?我出谷後你們倆就睡我房裏?又不是奶娃娃了,難道想一輩子都黏在師兄屁股後頭嗎?」

小五靜靜地看向小三,黑色的眼裏有流光閃過,專注而執着地看着他消失已久的三師兄。他開口,聲音淡淡的,情緒極度壓抑着。「你有看見入口處那四個禿了的腳印嗎?自從你離開,我們每天都會在那裏,一天幾個時辰,盼着你回來。我們與其說是師父養大,還不如說是被你養大,養大我們的人突然有一天什麽也沒講,就消失了。我們不能出去找他,只能安靜地在這裏等着他回來。你出去幾個月,我們就等了幾個月。或許對你而言我們不算什麽,但你怎麽可以說丢就丢,把我和弟弟丢掉?」

小三愣了一下,接着又聽見小六委屈地說:「師兄,如果你沒回來,我怕我自己就要開始讨厭起你了。哥哥不開心,我也不開心,他睡覺的時候只抱着你的枕頭都不抱我,我覺得自己每天都是孤伶伶的。你不要我們,所以哥哥傷心,哥哥傷心,然後就不理我了。我一下子沒了你,跟着又沒了哥哥,你們都不要我,所以我就只剩我自己了……」

小三沒想到自己不過出谷幾個月,這兩家夥竟可以慘成這樣。小五咬着牙,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小六濕漉漉的眼睛直盯着他,彷佛他做了多麽罪過的事。

小三沒碰過這樣的情形,一時之間啞然無言,不知該如何應對。

突然間,他看到小五緊抓着他棉被的邊緣,而小六揪着他的衣擺不放,小三就福至心靈地想通了。

這兩個小家夥自小沒人疼,發了痘瘡後家裏人怕被染上,也不等他們斷氣,就把活生生的兩孩子丢亂葬崗裏。師父回來後,他接手這兩只潑猴,時間一長,可能就把他當爹娘一樣地看待。所以他的離開,也就等于最親近的人又扔了他們。

小三無奈,伸手摸摸小五小六的腦袋,心疼了。然後他開口,問道:「你們倆是把我當成爹還是娘了啊?這麽傷心。如喪考妣這四個字簡直就是用來形容你們現在的表情的。」

「我們才沒有爹娘!」小六一聽見最不想提的兩人,怒火就沖了上來。

小五把腦袋擱在小三的棉被上,說:「我們只有三師兄。」

「那師父、二師兄和小八呢?」小三疑惑。

「二師兄很壞,他把我們的烏木令藏起來,不讓我們出去找你!」小六委屈而憤怒地道:「小八和師父都只會睡覺,醒了就去玩藥材,根本不理我們。」

「唉唉!」小三又摸摸兩兄弟的腦袋,看不出這兩個孩子竟然心裏還藏着這麽多彎彎繞繞的心思。

不過小孩子鬧鬧別扭總是會的。等哪一天他們長大,到外頭繞過一圈,見過更多的人事物後,就不會這樣了。

☆☆☆

韶光慢慢地在神仙谷裏流逝,有一天小三在溪邊撿鵝蛋時望向水中,水裏倒映的陌生面孔讓他吓了一跳,後來他才驚覺,那是他的臉。

屈指算了算,原來他也十九歲了,大男人的也不常照鏡子,所以猛地看見自己的臉,才會那麽吃驚。

這幾年,他仍帶着小五和小六,而小五小六也同小三想的,越來越沈靜穩重,修羅鞭法也将至臻境,和初見時那兩個臉上身上坑坑洞洞、夜裏作夢還會哭的孩子已經完全不同了。

然後最近,小時候被他叫潑猴這名號的,換了人。

趙小春那小王八蛋居然在院子裏弄了個秋千,結果蕩啊蕩,蕩到最高處時腳步沒踩穩,整個人飛了出去,重重砸在竹屋屋頂上。

屋頂不堪負荷,讓小春給砸出了個大洞來,而那聲音震得在廚房外給這小王八蛋補衣服的小三驚了一下,整只針紮進大拇指裏,十指連心,痛得小三當場破口大罵,衣服也扔搖椅上不補了,帶着弒龍索,抓猴子去!

這時,小五小六正被小三折騰着。

小三昨日找了兩條小蛇回來,一金一銀,在陽光底下鱗片閃閃發光,非常漂亮。

小五小六以為那是晚上加菜用的,可小三卻迅速在竹屋外鋪了一層防蛇粉,然後笑着把兩只小蛇放了,小五小六不解地看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那呢,是關外才有的金銀線蛇,被牠們輕輕咬上一口,立刻歸西,連師父都不必叫。我給你們兩天的時間,兩天裏用鞭子卷了蛇,帶來給我。不然,就算下個月你們打贏二師兄,我也不會讓你們出谷。」

「咦?」兩人驚了。

末了,原本轉身要走的小三又回過頭來叮囑了一句:「啊,對了,蛇要活的,死了一樣不給放。小五你捉金的、小六你捉銀的,各自幹自己的事,如果讓我發現誰幫了誰,那你們就給我洗好屁股等着,我會一人打一鞭,順便讓你們小師弟看,看看什麽叫規矩。」

所以當今日小三要去抓趙小春這潑猴路經前院時,小五小六立刻朝他哀嚎道:「三師兄,那蛇很會躲又好難抓啊!能不能算了!」

小三「噢」了一聲道:「成啊,那你們出谷的事也算了。」

「哪有這樣的!」小五小六快瘋了。

小三瞥了他們一眼罵道:「叫你們分開找,又膩在一起幹什麽!金銀線蛇是死對頭,除了産蛋時會在一起,其它時間都是分開的!只練眼力沒用,要靠五感去尋、五感是什麽還記不記得!不記得就把你們打回娘胎……」

小三頓了一下喃喃道:「不行……說這個你們會生氣……」跟着又立刻揚起眉怒道:「不記得就把你們打回師父肚子裏重練一遍再出來!」

「師兄,」小六疑惑地喘着氣問:「金銀線蛇為什麽只有産蛋時會在一起?」

「廢話,兩冤家不産蛋,在一起是要幹嘛?難道拉屎給你看啊!」小三聲音越飄越遠。他近年來功夫也沒落下,只是還是挑着那幾樣基本功練,其它全都不學就是了。

晚上,小五終于抓到金線蛇,隔一個時辰後,精疲力盡的小六也抓着了銀線蛇。

他們幾乎是用爬的爬到小三門口,推開小三的門後,直接仰躺在門坎上,挂屍了。

房裏彌漫氤氲之氣,而後一陣出水聲傳來。小六微微張眼,看到他家三師兄披了一件外衣,帶着清新皂角的香味,走到他們面前。

三師兄彎腰抓起被他們弄得半死的金銀線蛇,低頭笑着說:「不錯,你們倆差不多了。明天接着練鞭法。記住,分開練,要讓我抓到你們兩個又膩在一起,我打得你們屁股開花!」

三師兄起身時,小六看見了他的笑容。小三的笑容很幹淨、很純粹,是打心裏為他們高興的。一臉的單純,沒有嬉笑怒罵時那佯裝兇狠的模樣。

裹在他身上的外衣被長發上的水滴弄濕了,胸口的肌膚若隐若現,還有那雙修常筆直的腿,像羊脂白玉一般溫潤無瑕。

那種氣質由裏而外渾然天成,不需雕琢自有超凡脫俗之風。

小六不知怎麽猛地抖了一下,他轉頭看向小五,但只見小五緊閉着雙眼,胸口激烈起伏。

入夜時分,小五小六洗浴完後原本在床上躺着,可不知怎麽就是一直睡不着,兩個人四顆眼睛直盯着床頂看,都快把床頂看出四個洞來了。

小六推了推小五。「哥,我們去三師兄房裏好不好?都一個時辰了也睡不着!照理說這兩日抓蛇抓得那麽累,應該很快就能睡過去啊,可一顆心就那麽不上不下地懸着,又慌又不踏實。」

小五想了好一會兒,直到最後自己也受不了,就抱着枕頭兩兄弟一起往小三的房裏去。

他們推開門時小三已經入睡,燭火都滅了,只有竹窗半開着,讓月亮星子與夜裏的清風進到他房裏來。

小五和小六輕手輕腳地爬上床,怕吵醒小三。

誰知道才躺好,要揪被子一起蓋時,小三居然哼哼兩聲,從鼻子裏出氣,小五和小六同時僵住,直到小三翻身面向小五,小五看了好一會兒擡頭不發聲音地動嘴唇:『沒醒來!』他們兩個才同時鑽入小三的棉被裏。

小三睡得很熟,稍稍側着臉,雙唇微啓。

小五躺下後看着睡着後毫無防備的小三,手指忍不住隔空描繪他的臉龐。

小小的瓜子臉,彎彎的柳葉眉,合起眼後濃密得像小扇子一般的睫毛,生得恰到好處的鼻子,最近稍微有了些血色的嫩唇,當這個人收起嚴厲的面孔,靜靜地站在竹欄內或草坪上,就像春裏的風一樣,帶着這人獨特的美,吹入他心中。

小五手指描着描着,當視線移到小三嘴唇上的時候,心裏一動,突然間完全無法克制想要靠近這人、獨占這人的想法,撐起身子輕而緩慢地靠近,帶着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将自己的嘴唇,貼上小三的嘴唇,而後不敢留戀地立刻分開。

小六在小五稍微起身的時候,心裏就忽然感到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

他擡起頭往小五那裏看,正巧看到小五親上小三嘴唇的動作。

小六吓了一大跳,眼睛和嘴巴張得開開的。小五卻只是在小六發現後,舉起食指做了一個別出聲的動作。

『你幹嘛跟三師兄嘴對嘴?!』小六驚訝地動了動嘴唇。

小五看着小六,回答道:『不曉得,就是很想這樣!』

小六這才想起稍早見到三師兄披着外衣光足來到他面前的模樣,心裏一熱,說道:『我也要、我也要!我今天看見三師兄沒穿褲子的時候,就好想朝他的腳咬咬。哥你和我換位置,我也要嘴對嘴,三師兄的嘴唇水嫩嫩的,碰上去是不是像吃雪花糕一樣!』

小五說道:『比雪花糕還軟。』

小六急急說道:『快點快點,你爬過來,我爬過去,我從來沒碰過比雪花糕還軟的東西!』

小五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生出了一點私心,有些不想讓小六碰小三的嘴唇,但他和小六打有記憶開始就是是喜歡的東西一起吃、喜歡的玩意兒一起玩,從未曾發生過一個擁有,而另一個得不到的情況。

小五對情愛尚是懵懵懂懂,甚至不知私心和獨占就是情愛的本質。

于是他只能在掙紮糾結後,不太情願地往小六的位置移去。

兩兄弟的小動作不斷,原本睡得好好的小三被吵醒。

當小三微微睜開眼,看到小五雙手雙腳支在他身體兩旁,瞪大眼睛看着他時,他半睡半醒中皺眉問道:「睡覺不睡覺,你在幹嘛?」

小五全身緊繃,出了一聲冷汗。可他卻在這緊要關頭穩住了,用不太在意的聲音說道:「小六想和我一起睡,要我過去他哪。」

「噢……」小三的戒心絲毫沒升起,喃喃念道:「要過去就快過去,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啊……」

小三閉上眼,身軀往外頭挪了挪,沒多久就傳來輕輕的,軟軟柔柔的,就像小孩子的呼嚕聲一樣。

小五鎮定地爬到小六身後,頂着牆壁,冷汗從額頭上滴下。

小六歪頭看了背對他的小三一眼,小三現下睡到了最外面,現在他想親也親不到了。

小六悶悶地看着他哥哥,動着嘴唇說:『都是你啦,現下怎麽辦?』

小五自己都驚魂未定,哪知道該怎麽辦!

剛剛若是一個不小心漏了餡被三師兄發現,依三師兄靜如處子、怒如猛虎的性格,他和小六當下絕對就被撕了,然後扔進竹林裏給藥彘加菜去!

小六看着小五,心裏很不滿意。為什麽哥哥有,到他這裏卻沒了。

小六見小五發着呆的模樣,接着往他的嘴唇看。他想,哥哥的嘴唇好像也挺軟的,哥哥剛才和三師兄嘴對嘴碰過了,那他再碰上哥哥的嘴唇,不就是和碰三師兄一樣的意思嗎?

此時發呆的小五根本沒想到小六會突然發難。

小五只覺得自己突然被壓在牆上,然後兩瓣唇就這樣貼了過來。

當小五發覺那個人竟是小六時,只見小六咂吧咂吧嘴,伸出舌頭舔了舔唇,說道:「感覺原來是這樣!」接着又得寸進尺咬了過來,小五立刻手往小六腦後伸,一把抓上小六的頭發用力往下扯,小六痛得唉唉叫,才放開小五。

兄弟倆這麽一鬧,又把睡同張床的小三吵醒了。

小三爺轉頭,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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