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歲月如梭,嗖地一聲就過去了。

當今日小三帶着小五小六兩跟班去鎮上采買食材回來,發現一人扛着一包面粉的兩兄弟都比他高,他夾在中間瞬間成了個「凹」字時,小三又不爽快了。

都快十四歲了,每天藥也沒斷過,可為什麽小五和小六就能長得比他高!他可是大這兩個家夥兩歲耶!

午膳過後,小五小六把碗盤洗幹淨後就坐在小三身邊,看着他拿着盆子倒面粉後加水,緩緩用柔勁揉起面團來。

「很閑?」小三瞟了他們一眼。

「沒有,在看師兄揉面團。」小六說道。

「那就是很閑了。」小三說罷,拿出一個銅錢沾了面團,往前方樹幹甩去。

那位置刁鑽的就落在橫出的小樹枝上頭,而且銅錢被面團沾了,中間的孔就這麽緊緊地黏着樹枝不落下來。

小三接着又甩出了一個,對兩兄弟說:「去,用鞭子把那銅錢勾下來,不能傷及旁邊枝葉,不然晚上沒飯吃!」

「咦!」小五小六苦了臉說道:「很難啊!」

「就是難才要練!」小三說:「瞧師父教了你們多久鞭法了,連這區區銅錢都取不下來,你們好意思,師兄我都替你們感到丢臉。」他就這樣閑閑說道,半點都不承認是因為兩個小的居然高出他半個頭害他內心受傷才變着方法練練他們。

小五取下腰間黑色的鞭子,看了小三一眼,無奈地開始打銅錢。小六也苦着張臉解了白鞭,走到外頭對着空中咻咻地一直打。

太靠近了,傷到樹枝樹葉,被三師兄罵;離太遠了,鞭子揮空,再被三師兄罵,接着就是一路地罵罵罵罵罵,直到傍晚夕陽西下為止。

小三喊了聲:「停!」然後搖頭嘆息道:「你們兩個真是……唉……別說是我帶出來的……」

小六這時不服氣地上前一步,小五想阻止,但已經來不及。

小六說道:「那師兄你自己就做得到嗎?我們每天都有在練鞭法,可是師兄你每天就只知道做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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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小六如此說,小三學着師父笑的方法,一臉溫柔微微笑道:「是嗎?我不學武,整天做菜原來不對嗎?」接着又問小五:「你也這麽覺得?」

小五連忙搖頭,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地。

就在這時,小三一手捧着木盆,一手伸進懷裏。而後只見到銀灰色的影子一閃,那方才被他挂在樹枝上,兩兄弟打了一下午都沒打下來的銅錢就落在他的手裏,一次兩個。

小三又溫柔地一笑,把銅錢一個抛給小六,一個抛給小五,語氣平和地說:「有種東西叫天賦,有種人叫笨蛋。沒天賦的人就要苦練,勤能補拙懂不懂?但如果沒天賦又愛推托,那這一輩子只能當笨蛋。明白了沒有啊,笨蛋小六!」

小三接着轉身就走,邊走邊說道:「待會兒自己把銅錢在沾回原位,什麽時候取下來,什麽時候給你們倆晚飯吃。」

小六愣愣地轉頭看向小五,呆呆愣愣地說道:「哥,你覺不覺得師兄方才笑得特別不一樣,我不知道為什麽,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耶!」

小五用力彈了他這弟弟的腦袋一下,趕忙跑向前去幫小三把木盆拿了。小六則捂着額頭痛得一直揉,慢了一些才跟上去。

小三問小五:

「當初怎麽會挑鞭子學?我覺得你該學劍,小六則拿刀較适合,鞭法入門功夫雖然簡單,但要能控制自如,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小五回答道:「因為當初師父帶我們去選兵器的時候,只有這兩條鞭子是一對的。而且師父說這是用很希罕的火牛筋浸水絞了七天七夜才成,我和小六聽着喜歡,就學這個了。」

小五絕對不會告訴小三,他與小六會選鞭子其實是因為那次生死關頭,小三以弒龍索為鞭,力抗藥彘所致。

那日滿天飛舞的都是血,小三霸氣地擋在他們身前,生死無懼。他不知道弟弟怎麽想,但那一幕他想就算直到他老去死去,也永遠不會忘記。

小三笑了一聲:「小六是小六、你是你,為什麽東西總要成一對?日後該不會等你們娶親,也要娶兩個生得一模一樣的姑娘當老婆吧……」

小三的聲音還沒停,突然,師父的房裏傳來好大的聲響,似乎是撞倒椅子翻了桌子的聲音。

小三轉頭,急急往師父的廂房趕,但只見背着藥箱的師父往竹林沖去,阿二則是收拾好了行李才連忙從屋裏跑出來。

「二師兄怎麽了!」小三驚覺有異,連忙喊道。

阿二回頭,眉頭深鎖神情陰郁,他迅速說道:「皇帝滅了蘭家一門七十二口,還把大師兄囚禁在皇宮裏。我和師父剛接到消息,要往京城趕去,你顧着神仙谷,等我們回來。」

「曉得了,你快去!」小三說。

阿二點頭,急追師父的背影而去。

小三看着他們兩人消失在竹林入口,皺眉擔憂。

☆☆☆

那年,小三在神仙谷裏等了三個月,買菜都是叫小五小六去的,四兒早在去年帶着四歲的兒子和那個從未在衆人面前說過話的随從走了,于是當小五小六離開,神仙谷就只剩下他一人守着。

小三已經很久沒有感覺過這種冷清的味道了。神仙谷向來是熱熱鬧鬧的,現在卻安靜得不得了。

來年二月,一個寧靜寒冷的晚上,小五小六喘噓噓地跑到他房裏,大喊着:「師父和二師兄回來了,還帶了三個人一起回來!」

小三知道其中一人必是蘭罄,歲趕忙往師父房裏跑去。小五小六則一直跟在他身後。

打開了師父的房門,突然一陣濃濃的血腥味直沖小三而來,阿二頭也沒回只喊了一聲:「不得進風!」

小三立即反手把房門關了,順道将小五小六關在門外。

「三師兄──我們也要進去──」可憐兮兮的聲音從外頭傳進來。

「吵什麽!」小三壓低聲音側首低喊了一聲:「去燒水兌水,傳好幹淨的巾子和衣衫,外頭等着!」

跟着小三就沒理會那兩個小的,走到師父床邊,看着一個他似乎熟悉,卻又與記憶中那天之驕子模樣聯系不起來的人。

那個人骨瘦如柴,臉瘦得雙頰都凹陷進去,一雙曾經如黑耀石閃耀發亮的眼睛低垂渾濁着,原本紅潤的嘴唇皲裂開來流着血。似乎有誰在他身體裏放了一把火,把他的心燒得焦黑爛透,把他的五髒六腑,燒得再也不見原來模樣。

另外還有兩個孩子被平放在側榻之上,大的那個臉全被包了起來,只留閉着的右眼;小一點的那個則一動也不動,胸膛沒有起伏,然而師父卻放着自己的血,一點一點地喂着那個小孩。

師父變得很憔悴,出去再回來,憂愁與傷心讓他平添了好幾歲,他的手腕有着一條又一條用刀劃過的痕跡,小三猜測,師父定是用自己的藥人血喂養那個離死不遠的小孩。否則幾乎沒氣了,哪能拖到現在?

門外有人敲了敲門板,小三去開了門,接過小五兌好溫水木盆。小五立刻關了門以免進風,而小三則把木盆放到桌上。

小三擰好了溫布巾遞給阿二,阿二想了一下,才要把蘭罄緊抓着衣襟的手扳開,蘭罄忽然激烈掙紮起來,他眦目欲裂,用沙啞破碎的聲音吼道:「滾開、滾開!」

師父聽見蘭罄的聲音馬上回頭,慌忙走到床邊,他一把抓住蘭罄的手,不停說着:「石頭不怕、石頭不怕,師父就在這裏,咱們已經回到神仙谷了,以後沒人能再欺負你了!」

百裏懸壺在蘭罄身邊哄了好久,蘭罄才慢慢安靜下來,但那雙渾濁的眼睛就那麽半張着,看起來垂着眼眉,實際上卻是帶着防備的心防衛着屋裏的每個人。

忙到天将亮的時分,小三去廚房煮了些清粥淡菜,用小爐子溫着放在桌上。

大師兄仍然沒閉眼,那雙死灰的眼睛移過來又移過去,看得小三直嘆氣。

阿二看了另外兩個孩子,覺得暫時沒什麽問題,這才跟師父說:「一路您都沒怎麽睡,先到我房裏躺一下吧,就算瞇着眼休息也好,他們有我和小三看着,不會有問題的。」

師父擡起頭來,一臉的疲憊與懊悔。「早知道就不讓石頭回家去讀書了。那個人害了石頭,連着蘭家在內,殺了那麽多人。石頭他爹那麽好的人竟然也沒了,石頭怎麽會遇上這種事……」

百裏懸壺握着蘭罄的手低頭掉着淚,蘭罄看着百裏懸壺的手,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痛還是恨。

阿二看着師父和大師兄,也嘆了口氣,帶着小三打開門,離開這個全是血腥氣味的房間。

外頭,晨間的露水在花草樹木葉尖上凝了霜。

小三覺得今天很冷,或許,是他入神仙谷以來最冷最冷的日子。

阿二走到前院草坪上,背着那道門與門裏的人,仰望着黎明前灰暗的天空。

小三轉頭,看小五小六在竹廊上相互靠着,睡得很熟,便來到阿二身邊,說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大師兄怎麽完全變了一個樣?」

「……大師兄那條繩子是黑色的。」阿二緩緩地說。

他說他從以前就覺得黑色不詳,可是能耐不足,還不得已窺探天機。所以當時大師兄被召回蘭家,他就有所預感,要大師兄去蘭家宗祠取族譜,把自己的年紀多添一歲,只盼亂了天數,能借此幫蘭家一把。

但沒想到人算敵不過天算,大師兄是活下來了,但蘭家所有人都死了,且此次牽連甚廣,師父帶回來的兩個孩子都是因為大師兄和蘭家的關系,一個給皇帝劃花了臉,左眼也許保不住,一個因為娘親闖天牢欲救蘭家,被捉住後母子倆被判腰斬棄市。只是那孩子性子倔,硬是不閉上眼,最後大師兄讓師父去找他時,他娘已經沒了,他也就只剩一口還沒咽下的氣而已。

「大師兄怎麽會變成這樣?為何皇帝殺了蘭家所有人卻只留下他?」小三不明白。

「……因為……因為皇帝看上新科狀元郎,狀元郎生得太俊太好,所以被硬生生從枝頭拔下,斬斷雙翼,囚在深宮……皇帝……皇帝……」阿二說不下去。

小三覺得有些作惡,急忙站了起來,一手捂嘴一手按着胃。

然而轉瞬間,他突然想起想起上輩子太後為何要急忙将十四皇子送到最危險的戰場上,指明了要他親自帶着。他又想起當年那個還身為皇太子的人有多暴虐,為了那張龍椅,不知除去了多少擋在他前面的人。

小三穩下自己的情緒後,拍拍阿二的背道:「你也去歇會兒吧!這裏有我和小五小六看着,別連你也累倒,到時候心疼的又是師父。」

難怪蘭罄會那麽防備,因為整屋都是男人。

阿二閉起雙眼,從來冷淡的面容上浮現哀傷。

☆☆☆

蘭罄并沒有像所有人想的,從此一蹶不振。畢竟據師父說,和他接頭的人說是蘭罄安排了整個逃離皇宮的計劃,他們只是在蘭罄由城牆上一躍而下時在底下立即接住他将他帶走。

蘭罄這個人韌得很,不會向任何人低頭,即便眼前站着的人是當朝皇帝。

有一天,小五小六把小三烤來準備當零吃吃的甜蕃薯從火堆餘燼裏扒走了,結果被最愛記仇的小三爺看見,于是小三爺又揮着弒龍索整座竹屋繞着跑,用力鞭他最關愛的小五小六的屁股。

但跑了幾圈小三地停下來喘氣時,眼角突然瞄到一個身影。他一直起身,見到的正是整整半個月沒出過房門的蘭罄。

蘭罄手扶着柱子,靜靜凝視着他。他的眼神像寒潭最深處的冰,讓人不寒而栗。

但小三就只是直挺挺地站着任蘭罄看,眼睛連眨都沒眨過一下。

「魚腸劍呢?」蘭罄問得突兀。

小三還有些喘。「放廚房了……等……等會兒削魚剔骨用。」

「你曾經說過不管誰得罪你,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你也要砍了那個人。」蘭罄的聲音幾乎沒有任何起伏。「即便現下贏不了他,但你還小,還有機會,總有一天贏過他……」

小三爺點頭道:「沒錯!人不惹我我不惹他,人若惹我我就砍他!」

蘭罄微微一笑,但牽動的只有嘴角。他的眼神陰鸷,揚起的笑容帶着濃濃殺意,周身煞氣,令人不寒而栗。

蘭罄轉身,朝着房裏走去。

小三駐足半晌,叫了聲:「大師兄!」

但只聽聞蘭罄平淡卻陰冷的聲音傳來。

「沒能耐,所以任人宰割無回手之力,只有站在武學高峰,掌握半個天下,才能宰割任何人,斷其手腳,令其連回手之力也無……」

☆☆☆

曾經的石頭師兄變了。

然後師父又收了兩個徒弟。

臉上纏着的布被取下來,左眼也漸漸看得到東西的孩子排行第七,被師父取名做小七;另外較小的那個排行第八,但喜歡自己的名字,于是還是叫做趙小春。

大師兄雞啼則起,鎮日練武,有時甚至不眠不休,只有偶爾才會在夜深時刻回房小睡一會。

小三通常都會在他房裏放幾樣小菜,還有熱着的粥,但隔日去收碗盤時,常常發現他不過吃了三分之一,沒回房時甚至就不吃。

師父沒辦法,二師兄沒辦法,小三也沒辦法。

小三見過這種人,血海深仇會讓性子扭曲到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只有報仇、滿腦子只有報仇的執念而已。

這時候的神仙谷,沒一個人好過。

小五比較伶俐,小三要他去幫師父的忙。

小六耿直一些,小三讓他跟着二師兄,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自己則接下神仙谷裏所有雜事,煮飯那是當然,掃地提水洗衣補丁都囊括在他職責當中。甚至連屋頂破了個洞,也是他一個人獨立爬上去補好的。

師父一直在藥房裏,因為叫做小春的八師弟已經不行了。即便喝了師父的藥人血,但腰斬那刑幾乎讓他天天在鬼門關前徘徊。

最後師父狠下心,唯一讓八師弟活下來的辦法,就是将他也練成藥人。

冒着變成藥彘的危險,花了許多時間,八師弟終于不再需要靠師父的血而活了。他成了藥人,那些要奪去他性命的傷也不再惡化下去。只是他仍得天天泡在澡盆裏浸着烏漆抹黑的藥汁才行。而且大概得泡上幾年,曾斷成兩截的上半身與下半身才會重新長全。

大師兄知道這事後,跑去師父那裏。

據小五小六在門外偷聽到的消息是說,大師兄也想成為藥人,藥人憑空能得一甲子功力,一甲子功力,得了便可立刻報仇。

可師父卻拒絕了,八師弟是因為快救不活師父才會冒這個險,可大師兄不是。而且倘若失敗了,大師兄成了藥彘,師父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結果那日,大師兄甩門離開,而後,八師弟趙小春便被大師兄給惦記上了。

後來師父為了補償大師兄,從藏書閣裏挖出了一本毒經傳給大師兄。教他如何以藥制毒,教他如何取毒物練毒,更教他生死之間,該如何用毒。

後來大師兄練毒練出了門道,參透毒經後,八師弟可就慘了。

雖然藥人天生百毒不侵,但初生的藥人還沒辦法完全擋住毒性。

大師兄犯病似地天天招呼八師弟,師父頭疼下又教了八師弟醫術,尤其醫經解毒篇,沒半日八師弟就背熟了。

原來這小八也是個奇葩,對醫術藥裏通透得比大師兄還快。

于是沒多久就上演一人下毒、一人解毒的戲碼。

神仙谷雖然被鬧得兵荒馬亂的,可确定這些風波死不了人後,前面三個大的才終于松了口氣。

小三安靜地坐在搖椅上拿着針線給小五補衣服,這時有個熟悉的面孔從他眼前走過去,他才想喊二師兄,可又覺得那人的氣息與二師兄天差地遠,于是朝對方喊去:「喂,奇葩,師父教了你什麽?」

已經走過去的人轉過頭來,陽光下露出兩顆小虎牙對小三笑着:「回春功、易容術。不過還沒練好,練好你就不知道我是誰了。」

小三心想:得,這百裏懸壺座下弟子,竟一個比一個厲害。

這些人最好都別出谷,要是出谷和人比了,那叫人家怎麽活下去!

☆☆☆

翌年一月,七師弟離開了。

大師兄還是沒日沒夜地練武,偶爾會去找找八師弟的麻煩。

小三這日端着飯要去給師父時,剛好瞧見蘭罄。他停下來看蘭罄揮劍劈砍勾的每個招式都帶着殺氣,突然間就走不動了。

蘭罄回頭剛好看見小三望着他一臉沈思遂道:「看什麽、挖了你眼睛!」

當蘭罄一劍戳過來時小三小蠻腰一扭,輕巧避過銀劍後,幽幽地說:「你忘記當年的事了嗎?」

蘭罄邪魅一笑,若有傾城之姿,但詭谲妖異。他道:「如今的你,打不過我。」

蘭罄第二劍剛發時,小三輕輕往後一飄,落地時腦袋稍稍一側,大聲喊道:「師父,大師兄欺負我──」

那聲音雖然脫去了稚嫩,但猶有少年的青澀。尤其小三故意喊得凄厲,其中帶着求援的意味,沒半晌就聽見百裏懸壺廂房內又是一陣乒乒乓乓撞倒桌子椅子的聲音,而後滿頭白發的他從房裏跑出來,急忙喊道:「石頭不可以、不可以欺負師弟!」

小五小六也不知打哪出現,雙雙站在他面前,将他與蘭罄隔開。

蘭罄收回劍,冷哼一聲:「大将軍什麽時候也落得需要向人求援了?」

蘭罄哼一聲,小三就哼兩聲,回道:「最近學的:『所謂大丈夫,能屈亦能伸』,死在你這毛頭小子手裏,有損我三爺威名!」

「你等着!」蘭罄瞇了瞇眼。

「就等你!」小三沒在怕的。

蘭罄有時會突然狂躁來,連自己也無法壓抑自己的脾氣。

師父說那是心中積郁太深,神仙谷人最怕的七情內傷,走火入魔前的跡象。

所有的人都很擔心蘭罄,神仙谷三大領頭人聚在百裏懸壺屋內,才想到一個也許行得通的方法。

小三今天天還沒亮就把小五小六叫起床,一起出谷往市集去,把一整條街豬肉攤上的豬頭全都買了下來。

回來之後留下一顆炖煮,其它的則讓小五小六扛去冰洞裏頭放。

小三挽起袖子,先取白酒五斤,大豬頭洗淨後下鍋同煮,之後再依序加入甜姜、黑蒜、八角等香料,加水漫過豬頭,上蓋。

待武火滾過後抽出竈裏一些木柴,改文火慢煨。

豬頭略爛後取出,刷以鹹醬和蜂蜜,再架在火上将皮烤脆,邊烤邊在外皮上切出四邊等長的方格狀,等其收汁。

成後上盤,用竹籃子裝好跑到山頂冰洞凍上片刻,跟着又跑下山趁着蘭罄出門練武之際,恭敬地把豬頭連盤子放到蘭罄桌上。

「全靠你了,豬頭!」小三離去時又看了它一眼才離去。

這炖煮豬頭看起來容易,但卻很考驗廚子對火候的掌握。開始時火太小不行,中間煨的時候火太旺不行,燒炙時邊烤邊劃刀,醬料太甜不行,蘭罄不愛吃甜,豬頭肉太爛了也不行,大師兄會嫌沒有嚼勁。

反正一顆豬頭就讓他費了一下午的功夫,而且全按着蘭罄的口味來。

所謂豬頭一出,誰與争鋒!

更何況這還是量身訂制的。

每日晚上都有一顆豬頭,漸漸地小三發現,蘭罄居然回房睡了。

因為石頭大師兄晚上要吃豬頭肉。

十日後的某天下午,小三正在廚房裏做菜,小五小六無聊地遞遞盤子,打打下手,閑到用眼神猜對方猜對方想說什麽。這兩只向來只要瞥瞥眼,就大概知道對方想幹嘛!

這時,廚房門口銀劍一閃,雙頰仍舊消瘦的蘭罄站在門口,黑色沈靜的眼睛直直盯着小三,道:「百裏三,出來、受死!」

小三只望了一下蘭罄,而後指指旁邊的大鍋子。之後邊炒菜邊說道:「小五小六,給我上!」

「咦!」五六兩人驚恐不已。他們見過大師兄的劍法,那可是從未見過的狠厲,若是用來殺人,肯定劍過無痕,甚至連自己什麽時候死的都不知道的啊!

「咦什麽咦!沒看到我正在炒菜嗎?」小三說:「叫你們上就上!還沒打就膽怯了,以後出去別說你們是我帶大的!」

小五白着臉道:「三師兄──」

小六吓得心都要從咽喉裏跳出來了。「會死的!」

「放心,我每天晚上都有給大師兄上供品,認真點打,死不了的!」小三接着又說:「快去哈!誰敢給我當縮頭烏龜,以後就別奢望從我這裏拿到一粒米吃!即使一片菜葉也不行!」

小三發話一就是一,沒二給你選擇。

知道他性格的小五小六只能哭喪着臉,轉身對他們家大師兄做了個揖,含淚道:「大師兄手下留情。」然後解下了腰間的黑白雙鞭。

蘭罄望了一眼那對鞭子,道:「修羅鞭?也行,就你們兩個!」說罷往後一躍,停在小三常常曬太陽的那塊草地上,勾了勾修長的手指,綻着妖魅的笑。「出來,受死!」

接着外頭鞭子聲嗖嗖作響,銀劍如利刃破空,每招每式只要對上,皆是生死一瞬之事…

小三煮好了菜,又煮了個魚湯放上紅棗枸杞,還有些他從藥圃裏摘的新鮮草藥,魚湯鮮美,又在小三巧手之下掩去了苦澀藥味,給師父補身子剛好。

門外的劍聲越來越強,動作也越來越快,小三轉頭,看見蘭罄一個轉身,黑色衣擺揚起,銀劍光芒絢爛,正要抹過小五小六脖子之時,他拿出挂在脖子上的小竹笛,用力吹了一下。

馬上,竹屋另一端就傳來百裏懸壺的聲音:「石頭你在哪裏啊,師父給你熬了藥,回來趁熱喝啊──」

接着小三從後頭把小五小六腰帶一抓,拉到他身後去,笑着對停下來的蘭罄說:「大師兄,師父找你,不去嗎?」

蘭罄收了劍,也慢慢淡去雙眼中狠厲的殺機,半句話也沒講,就離開廚房外的草坪,朝百裏懸壺房裏而去。

小三确定蘭罄已經走了,這才回頭看小五小六。

哪知這兩個家夥竟倒在地上直喘氣,如果不是胸口激烈起伏着,真相兩具屍體躺一塊了。

「怎麽,這就累了?」小三雙手環胸,笑着看着地上的兩兄弟。

小五小六都快沒氣了,喘着一人一口地講:「三師兄你騙人,大師兄明明把我們往死裏打!」

小三依舊笑着:「我看你們還能說話啊,死人能說話嗎?」

「剛剛真的很驚險,我們明明拼了全力,鞭子居然連大師兄的衣擺也沒碰着!」

小三笑了兩聲:「我說,你們何其有幸,這個年紀就能和一個真正的高手對上。修羅鞭法講究快、狠、準、厲,要招招到位,做到輕能摘花奪葉,重能劈石斬木。大師兄心魔漸生,師父和二師兄憂心不已,我就說讓你們和他打打,讓他順順氣,也正好教教你們真正的修羅鞭該怎麽使。放心,師父二師兄和我都看着,你們不會出事。」

「那如果不小心給大師兄打死了怎麽辦?」小六氣憤地道。

「那三師兄就把命賠給你們啰!」小三說完,轉身進了廚房。

小六還在生氣,但卻發覺小五仰着頭,一直看着小三在廚房裏做事的背影。

「哥!」

小五喃喃地說:「我現下終于知道你曾經說的,看見三師兄的笑容後,雞皮疙瘩都爬起來的感覺了。三師兄剛剛是打從心裏頭高興的,所以笑得很溫柔,毫無防備。」

小六疑惑。「三師兄高興?我們差點死掉,三師兄在高興什麽?」

小五看着小三忙碌的背影說:「高興我們沒有膽怯、高興我們沒給他丢臉。」

「嗯?」小六歪着頭想了想,覺得哥哥說的好像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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