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
“寤寐思服。”
“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
“優哉游哉~”
“輾轉反側。”
“輾轉反側~”
……
“好了,今天的課就到這。你們不要在外面玩太久,讓家人擔心。趕緊回去,先吃飽飯,再把這十個大字寫好,明早交與我,知道嗎?”
“知道了,先生~”
“好了,趕緊收拾好筆墨,回家去吧。林長松,把書袋扣好!別跑這麽快!小心摔了!”
林長松是這群孩子裏最壯實的一個,臉也是肉嘟嘟的,最是人來瘋,一坐在學堂裏就困怏怏的,一下堂就來精神。
“知道啦知道啦!先生比我母親還啰嗦!”
“嘿,這臭小子,學會嫌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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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明天見!”
“明天見。”
王沁依着房柱子看着這群猴孩們沖出大門,叽叽喳喳的遠去,一個一個水綠向四面八方蹿走,心底一片寧靜。
“先生。”
嗯?袖擺被扯了一下。原來還有一只漏網之魚。
“林小鹿你怎麽還在這?”
王沁蹲下身子,與林至清平視。同樣是六歲,這孩子卻比林長松矮了足足一個頭。剛見這孩子時,身子瘦瘦小小的,小臉黑黑的,可眼神特別有神,亮晶晶的。現在已經壯實不少,臉也粉白粉白的,也長了點肉,眼神還是亮亮的。不過與同齡人相比還是顯小,看來林家還得繼續給他調理。
“先生,鹿兒要告假一段時日。”
“哦?小鹿有事?”
“恩。有事。”
果然是林家人,這般精,沒說要離開多久,也不說是何事。
“那什麽時候走?”
“就這兩日。”
“好吧,先生知道了。不過功課不能落下,就算不在學堂,也要記得學習,不可荒廢,知道嗎?等你回來了,先生我可要考你的。”
“恩,鹿兒記得了。”
“好了,快回去吧,別讓家人等急了。”
“恩。先生也快些回去。明天見。”
“明天見,小鹿。”
林至清前腳剛走,王沁就看見門口有個腦袋鬼鬼祟祟的往裏探。
“行了,你還要躲多久,我看到你的天樞了。”
“我沒躲,我是光明正大地站在房檐下。”林世然拎着天樞走進來。
王沁微微一笑,嘴角彎起,使得笑意更濃。他本身長得很是俊美,再加上渾身似乎總有一骨仙氣,超凡脫俗。不知是不是因為教書的關系,總感覺與凡夫俗子不同。反正林世然覺得他就是那麽特別,現在還被他這一笑弄得有點不要意思,臉頰有點熱。
“小鹿剛走,你沒看見?不是來接他的嗎?”
“是來接他的,讓他跟阿椿先走了。我就是來看看你,這不是好久沒見了嘛。”
“哦。那你現在看完了,可以走了嗎?我可是要回去了。”
“嘿,我說你怎麽這樣?對那些煩人的小鬼那麽有耐心,對我就這般冷漠,急着趕我走,真是人心不古啊。”
“喲,從放浪不羁的林大俠口中聽到‘人心不古’還真是讓人又羞愧又吃驚呀。”
“行了,別和我犟了,耍嘴皮子我可鬥不過你。你不是要回去嗎?走吧,我送你。”
王沁幾分了然幾分狡黠的望着林世然,林世然被他這一看,心更慌了。
“對!我就是想去喝桃花酒的,你別亂想!”
王沁還是笑了笑。
“對于風流倜谠的林大俠,我可不敢宵想什麽,想多是你自己吧。”前半句還是說笑的口氣,後半句卻帶着嘆息。
“走吧,天色已經不早了,早去早歸。”
林世然愣了愣,等回過神來王沁已經不在跟前,門邊一角衣裾略過。林世然趕忙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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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喝足後剛好是酉時,山裏入夜早,現在天還有些許微亮,零零星星的燈火陸陸續續亮起。
林世然揣着王沁給他的單子,哼着不着調的曲子,思索着怎麽幫他買到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之前幫他買的那些書還真是難找,還好自己本事夠大,都給他弄回來了,請自己吃頓飯還真是便宜他了。這次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給他買齊了,這段日子還得顧着林莊,不能跑得太遠,不過可以經常來嘗桃花酒也挺好。
王沁坐在窗邊,桌上攤着一本書,書是林世然剛拿來的。他沒有看書,反而望着窗外,院裏那株桃花開得正盛。他們剛在這樹下喝酒聊天,酒杯還放在石桌上。他每次讓林世然幫忙買東西時,林世然都是一副不情不願別別扭扭的樣子,卻還是一把拿過單子,還一邊嘟嚷着,最多只能帶回來兩三件,而且要等上個三年五載。王沁知道,他每次都會很快買齊整,東西一齊整就會趕回來,急着和他說自己是怎麽歷經艱辛才找到的。王沁每次都安靜的笑着聽他的海天闊論。此時,王沁都不吝言辭,稱贊他一番,他也一副理所當然的接受這些贊美。
如果自己不是個過客,真的只是這山裏的教書先生,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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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在否?”
聽到叫喊聲,王沁收回了心神,忙起身去開門。
是林椿,還有他身後的林二老爺。
“林管家,林二老爺。”
“打擾了,我想與你說幾句話,可否?”
“林二老爺言重了。”
“那我們到那邊走走吧。”
二十丈外是子雲亭。
“好。”
林濟思給林椿打了個手勢,林椿點頭,退到一邊,沒有跟在他身後。王沁對林椿也點了個頭就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子雲亭裏,林濟思都沒有開口說話,王沁沉默跟着。此時,天開始下起了小雨,似乎又冷了一些。
“我們要下山一段時日,去仁恕堂。”
王沁一驚。
“仁恕堂?”王沁皺了皺眉,“出了什麽事?”
“他幼子的生辰宴。”
“幼子?多大了?生辰是哪日?叫什麽?”王沁有些緊張。
“赫連灼,兩歲了,二月十四。”
“赫連灼,灼。兩歲,二月十四。”
“是那孩子嗎?”
“應該是了,日子對上了。要是能看看他就好了。”王沁感嘆,面上有些許喜悅,眉間卻充滿哀傷。
“總會見着的,急不得。”
“是,我只是有點高興。對了,今日小鹿跟我告假,可是要一同去?”
“是。赫連鐵鷹提到了鹿兒,估計是與世禺認識。”
“世禺兄?他回來?還是在塢城?怎麽會與赫連家有關系?”
“我也想不明白啊。所以還是的親自去看看才知道。而且鹿兒那孩子一直在念着他那石心的爹爹,帶他去看一遭,好讓他別再心心念念的。”
“林二老爺所言差已,世禺兄可是在半道上将我着重傷之人帶回了溪樂山,給了王沁活命的機會,這怎麽會是鐵石之人?王沁這輩子恐怕都還不了這份恩情。”
“你這孩子怎還是固執于此?醫者父母心,救人不是為了圖你們什麽。救人是職責所在,是心意使然,是我等力所能及,也是為了給兒孫積德。而且你能留下來幫鄰裏照顧着這些野孩子,已對得住世禺救你的心意,院裏的那株桃花不也長得甚好。”
“是,是王沁狹隘了。”
“剛看到世然,見他樂得哼哼。那孩子是個直腸子,有時還口不對心的,怕他出口傷人,惹出事端,可那張嘴和雙腿就停下來。但的的确确是個好孩子,看你們相處的不錯,我也能安心些。”
“世然弟豪爽真性,俠骨柔腸;世禺兄忠誠仁義,真誠可靠。他們都是心存大善之人,沁能與之交好實屬王沁之幸。”
“唉,可一個個的都不讓人省心。算了,人各有命……”
是啊,人各有命。
春雨還在纏纏綿綿的下着,天已經全黑,山裏的夜異常陰冷,王沁連外袍都沒穿。
“林二老爺準備何時啓程?”
“明日辰時。來跟鹿兒道別?”
“不了,我那時有課。”
“恩。桃花都開了,還這般冷。我們回去吧。”
“是。”
林椿看見他們走過來,遠遠地敬了一躬。
“林二老爺,可否稍等片刻,我有一物想贈與鹿兒小公子。”
“去拿吧。”
王沁點頭,就進了屋,片刻就出來了,手裏拿着一個寶藍色的錦帶,交與林濟思。林濟思把它收好,轉身離去。王沁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就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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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濟思來到鹿苑時,林至清正準備睡下。
“爺爺!”
“鹿兒要睡了?爺爺是不是打擾了?”
“沒有沒有。”林至清把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爺爺快坐到床上來,蓋上被子,就不會冷着,就不會生病了。”
林濟思做到床邊,讓他躺下,幫他把被子掖好,摸了摸他腦袋。
“爺爺已經病好了,不打緊。爺爺就和鹿兒說幾句話。”
“恩。”
“這是王先生送個鹿兒的。”是一塊一寸大小的吊墜,雖然是普通玉料,但那小馬刻得栩栩如生。仰着頭,前蹄躍起,鬃毛飛舞,眼神堅毅,十分靈氣。
“是小馬!鹿兒好喜歡,多謝爺爺,多謝先生。可是鹿兒還沒有送先生禮物,先生反而送鹿兒禮物,這是為什麽?為什麽還是一只小馬,不是一只小鹿?”林至清歡喜得坐了起來。林濟思輕叩了他的腦袋。
“精猴!就你問題多。爺爺問你,十二屬相鹿兒都知道嗎?”
“知道。”
“那鹿兒是什麽屬相?”
“虎。”
“對。鹿兒六歲,屬虎。我們準備去的生辰宴,那孩子今年兩歲,又是屬什麽?”
“鼠牛虎,虎,兔,龍,蛇,馬。是馬!是馬呀……原來不是送給我的呀……”
“胡說,王先生可是親口跟爺爺說是送給鹿兒小少爺的。”
“可是這是馬兒呀……我知道了!是先生想讓我幫他把生辰禮送給赫連小叔,因為他不能告假離開三味齋,跟我們一起走。”
“錯。爺爺都說了,這是送給鹿兒的,就是鹿兒的,不是王先生的了。如果這小馬送出去了,也是林至清送的,而不是王先生送的。懂了嗎?”
林至清有些困惑,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小馬吊墜。半晌,才聽見他悶悶地說,帶着不少哀傷。
“鹿兒懂了。先生和鹿兒是四年前來到林莊,赫連小叔才兩歲。先生除了我們就沒有其他親人了,他和鹿兒一樣都沒有下過山,故不會認識赫連小叔,赫連爺爺也沒有提到他,故先生不可能送東西給赫連小叔。只能是鹿兒送。”
林濟思又擡手摸了摸他腦袋。早慧易傷。
“鹿兒,等到了塢城,除了家裏人,不要和他人說太多話。知道嗎?”
望着林濟思嚴肅擔憂的眼神,林至清鄭重的點了點頭。
“好了,把吊墜收好,快歇下吧。”
“恩。爺爺明早見,安。”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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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沁又靠在堂屋的房柱子邊,老實的孩子埋頭習字,調皮的孩子還時不時相互丢字條,又擡頭瞅了瞅他,又或交頭接耳嘀嘀咕咕。今天的先生話真少,而且走神了好幾次,現在幹脆盯着門外發呆了。
“林長松、林玉竹、林列當,你們還不老實點,還東瞅西瞧的,瞅一次罰習字十遍。”王沁連眼皮都沒擡一下,依舊靠着房柱子,看着門外。被點名的皮孩子被這腦袋後長眼睛的先生吓到了,迅速安靜下來,老老實實的習字。可剛過一炷香的時間,又鬧騰起來了。王沁這次卻沒有察覺到。
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快出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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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沁心不在焉的跺回自己的院子,推開門扉,就看見那人在樹下舞劍。烏黑的長發,烏黑的衣裾,漆黑的天樞,粉紅的落花,都随着他的舞動飛舞。石桌上多了一壇酒。
無根樹,花正幽,貪戀紅塵誰肯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