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歌曳城果然是大，東邊已經是水深火熱了，這南邊還和往常一樣，人們還在悠閑的喝着茶，談笑風生。
林至清本不想往南邊去，因為會離林莊越來越遠了，而且他已經答應了赫連灼要等他，赫連灼一定會回林莊。可這東西南三門，就只有南門最為松懈，達奚烈烈也從西門跑到了南門來接應，他們不得不往南邊走。
他們順利地出了城，林至清支起窗子，向身後的望去，歌曳城越來越模糊……
達奚力和丘童奚比他們先一步到了，達奚力和丘童奚身上都沒有什麽傷，可小姑娘的臉色慘白慘白的，林至清走到她跟前，想說幾句話，卻發現丘童奚的眼眶迅速濕潤了，淚珠嗒嗒地往下掉。
“小大夫……錢姐姐她、她……嗚嗚……”丘童奚沒把話說完就撲進了林至清懷裏。
林至清本來覺得自己對于生死已經麻木了，但此刻他還是心痛了。
林至清伸手撫摸着丘童奚的小腦袋，他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話，只能道一聲：“抱歉……”
林至清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自己的手也在抖。
錢蓁蓁的香包還在赫連灼那，一直沒有記得還給她，要是早些還給她，她是不是就不會站出來，是不是就不會出現在戴府，是不是就不會出現在歌曳城，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沐白是和林世然他們一同跑出了戴府，但林世然與王沁往西邊追赫連鐵鷹去了，沙月和海樓聽到這個消息，就立即與林至清他們告別，往西邊去追尋林世然他們。
達奚烈烈本來還想兵分兩路走，但看到他們傷的傷，弱的弱，再分成兩路，怕這一路走得更難。沐白留下來接應赫連灼，其他人都先行一步，一道往南方駛去。
“長松，你可以不随我們去南邊，大娘還在林莊等你回去呢……”
“我娘親一直讓我把你當做親弟弟來對待，你是不是看起我，不願有我這樣的哥哥？”
林至清搖頭：“我沒有……你一直都是我的家人……”
“那就是了，我現在怎麽能丢下小姑和三爺爺，他們都需要人照顧。”
林至清低頭看着馬車裏并排躺着的林濟行和林俪蘭，林濟行至少還要靜養一個月，的确需要人手來照顧，而林俪蘭……
Advertisement
林至清一直握着林俪蘭的手腕不放，林俪蘭已經陷入了昏睡，林至清很害怕林俪蘭的脈搏不跳了，藥箱裏的藥，能喂的他都喂了，希望能起一絲作用都好……
而林至清自己也不是很好，身上的一些劍傷擦傷都是小事，唯有之前被藥粉侵入眼睛之事，現在漸漸起了反應，跟前的林長松，越看越模糊。林至清閉上眼睛，不願多想，靜下心來，感受着林俪蘭的脈搏。
赫連灼跟着百裏玉鳴一路追到郊外的一座荒宅，終于尋到了赫連鐵鷹，而林濟思果然就被綁在此處。
林濟思的身上都是被長鞭抽打過留下的絲絲血跡，身上的衣裳也破如柳枝，而林濟甫和林家管家林椿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赫連鐵鷹踢門闖進來，一腳踢開地上擋道的林椿，大刀一甩，斬斷了林濟思身上的繩索，單手押着林濟思往外走。
林濟思一直都還有意思，他使勁反抗，卻沒能撼動赫連鐵鷹分毫。
“赫連鐵鷹……我要拉你……去十八層地獄……我先在……黃泉路上……等你……”
林濟思的聲音很小，但赫連鐵鷹還是聽見了，他連忙從林濟思身上扯下幾塊絲綢，塞進他嘴裏。
赫連鐵鷹拖着林濟思還沒走出宅院，赫連灼和百裏玉鳴就趕到了。
看着被赫連鐵鷹挾持的林濟思，他們都不敢妄動。
“林濟甫就在裏面，你們不去看看嗎？去晚了可就沒救了。”
赫連灼與百裏玉鳴對了一眼，百裏玉鳴收起自己的劍，就往院裏沖去。
“沒想到我的親兒子為了一個男人，來對付他父親，這個世道果然是變壞了。”
“到底是誰壞，你自己心裏清楚。”赫連灼丢掉長鞭，拔出劍，指着赫連鐵鷹，又道：“放下爺爺。”
“爺爺？哈哈哈，你竟然叫他爺爺？我養你十二年，他們才養你六年，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就不知道自己身體裏流着誰的血了？你的命都是我給的，你竟然還敢拿劍指着我想要我的命，你不怕天打雷劈嗎？”
“我的命是我娘親給的，是王家用五十三條命換來的，我身體裏流的是王家的血。林家養我，是把我當人養；你赫連鐵鷹養我，是把我當蛇養，冷血無情。”
“哈哈哈，不錯，狼崽你的确就是條蛇，回頭還反咬你父親一口，簡直都要了你父親的命。如果你不想林至清恨你，你就盡管往這裏戳，他再大度定然不會原諒你這個殺死他爺爺的人。”
林濟思努力擡起頭，深切地看着他，搖頭。
赫連灼握着刀的手抖了一下，看着林濟思滿身的傷，他已經很是憤怒了：“快放下爺爺，我可以饒你一命！”
“你可以饒我，不代表別的人也會饒我。”
赫連鐵鷹的話一落，林世然和王沁就闖進來了。原本這裏還藏着兩個暗衛，赫連鐵鷹本來是想讓他們偷襲赫連灼，可現在林世然一到，事情又難了一些。他現在必須趁着百裏玉鳴還沒出來，及時脫身。
“百裏玉鳴去了這麽久，你不怕他和林濟甫一起死在裏面嗎？”
“小灼？”
“世然叔你去裏面看看，我來對付他就夠了！”
王沁朝林世然點點頭，林世然就往裏邊飛去。王沁不等赫連鐵鷹再開口，就提劍沖了過去，赫連灼緊随其後。
赫連鐵鷹跟他倆周旋，林濟思嗚嗚的一直在搖頭點頭，不知道要表達什麽。
兩道黑影從赫連灼他們身後襲來，赫連灼和王沁都反應過來了，但王沁不敵敵手，處于弱勢，赫連灼連忙趕到他身邊，護着他，赫連鐵鷹趁機往外跑。
林世然背着林濟甫出來了，百裏玉鳴跟在身後，他的手受了傷，就是被這兩個暗衛傷的。他們在裏邊傷了人後，便迅速跑到了外邊。
林世然将林濟甫交給身後的百裏玉鳴，自己也加入了戰鬥，赫連灼脫身去追赫連鐵鷹。
赫連鐵鷹并沒有跑多遠，他發現林濟思現在已經是累贅，正想丢下他自己逃跑，就被赫連灼追上來了，他又不得不扶起林濟思擋在身前。
赫連灼已經不想和他多說什麽，無論說什麽也沒有什麽意義，他盡量避開林濟思，與赫連鐵鷹厮打起來。
赫連灼的功夫是在赫連鐵鷹之上的，現在多虧了林濟思當擋箭牌，赫連鐵鷹才勉強躲過赫連灼的襲擊。
赫連灼步步緊逼，眼看林世然他們也要追出來了。赫連鐵鷹覺得自己逃出無望，就故意露出破綻。赫連灼心裏太焦灼，一看到破綻就想也沒想，一劍刺去。
赫連灼使的力氣很大，速度很快，根本沒辦法收手，所以只能看着長劍刺穿林濟思的胸膛，連同他身後的赫連鐵鷹也被刺破了衣裳，被劍氣重重振到身後的樹幹上，林濟思壓在他身上。赫連鐵鷹吐了一口鮮血，與林濟思一同半倒在地上。
林世然他們都出來了，剛好看到這一幕，赫連灼看着林濟思胸前不斷湧出的鮮血，僵住了。
林世然和王沁已經跑到林濟思他們跟前，王沁不假思索地給了赫連鐵鷹最後一擊，赫連鐵鷹來不及說任何話，就比林濟思先去了。
林世然拿掉林濟思口中的絲綢，林濟思呃呃嗚嗚的想說些什麽，林世然低頭仔細聽：
“……林、林……家……林家……”
林濟思沒能說完話，就斷了氣。林世然怎麽搖他，怎麽喚他，他都沒辦法再應一聲……
而百裏玉鳴手裏背着的林濟甫，在他找林濟甫之前他就已經斷了氣。
烈日還在當空，僅僅一個時辰，物是人非。
赫連灼擡眼望着日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淚水直流。
好冷。
林俪蘭突然醒了過來，林至清萬分激動，林俪蘭覺得自己有點冷，想曬曬太陽，林至清便把她抱出馬車，找到一塊平地，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看着遠處要快要落幕的夕陽。
“小鹿……”
“小鹿在呢。”
“世禹在哪呢……他找到你娘親沒有……”
林至清緊了緊摟着林俪蘭腰身的手：“現在天色有些晚了，等到明天天一亮，我就帶你去找他，好不好？”
林俪蘭扯了扯嘴角：“好啊……你說，你娘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竟讓世禹這般牽挂……”
林至清細聲慢慢道：“我娘親是一個美麗溫柔的人，在她心裏，她最疼愛的就是我……”
“是嗎……要是你娘親回來了……你會和她做什麽……”
林至清把手覆在林俪蘭手上，道：“我會畫一幅石榴圖給她……”
四歲那年，林至清知道林俪蘭喜歡院裏挂果的石榴樹，想着要是它能一年四季都挂着果就好了，林至清便将這顆挂果的石榴樹畫了下來，送給林俪蘭，那副拙畫，現在還在林莊林俪蘭的屋裏挂着。
“春天來了，花開了，我就帶她去踏青……”
五歲那年，林至清跟着林俪蘭出去踏青，不慎跌入一個泥潭，新衣服髒了大半，他一路哭着回到家，林俪蘭抱着他哄了一路都沒能讓他停下。其實林至清不止是心疼林俪蘭剛給自己做好的新衣裳，也心疼被自己蹭了一身泥的林俪蘭，她那一身那麽漂亮。
“夏天來了，就到溪邊垂釣納暑……”
六歲那年，赫連灼來了，他們一群小孩光着身子在小溪裏嬉水，林俪蘭他們有些在水裏摸螺，有些人還會在上游垂釣。
“秋天來了，我做桂花糕給她吃，要放糖少一些……”
第一次做的桂花糕不是硬得都能崩掉牙，就是甜的發膩。而林俪蘭竟然都照單全收了，林至清不得不天天給林俪蘭送水解渴，然後和赫連灼一起每天悄悄偷走一塊，兩個人分着把它吃掉。如此這般，半個月過去了，那些桂花糕才被消滅完。
“冬天來了，我們就哪也不去，就呆在家裏，圍着火爐，烤紅薯吃，我來烤給她吃……”
林俪蘭說小孩子不能烤紅薯，因為容易把紅薯烤焦，烤焦了就不能吃，是浪費糧食，天上的雷公公一直在看着，小孩不乖就會被懲罰。其實林至清知道，林俪蘭是怕他們被火燙着了，才故意吓他們的。
“爹爹常年不在家，我就起早一些，幫她畫眉……”
林至清第一次給林俪蘭畫眉時，總是覺得這一邊比那一邊淡了，結果，塗了好久，終于覺得兩邊都一樣，才罷手。其實，林至清描得太濃了，林俪蘭牽着林至清出門，想炫耀炫耀，結果卻被不少人看了捂着嘴偷笑。林至清不知道，林俪蘭知道，但是林至清很開心，所以她也就不計較了。
“等她病了，我就天天陪着她，照顧她……等她老了，我就背着她去她任何想去地方……爹爹不能陪她，我可以陪她一生……”
林俪蘭捏捏林至清的手指，道：“夠了……足夠了……”
夕陽已經下山了，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林至清的眼前越來越黑。夠了，這怎麽就夠了，還有很多事沒有做，還有很多景色沒來得及看，還有一個答案沒有等到，你還這般年輕，這怎麽就夠了？
“我帶你回林莊……娘……”
林俪蘭沒能聽到，她的脈搏已經停了。
林至清左手裏握着林俪蘭最後塞來的玉佩，他攥緊玉佩，摟着林俪蘭哭了，哭聲越來越大，朝着眼前空曠的漆黑嘶吼，撕心裂肺。
林世禹欠你的，我還沒幫他還清，我欠你的，又怎麽去還？懇求上天，到下輩子，讓我做你的父親吧，讓我将你護在身後，為你擋住風雪，不讓你再孤苦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最後一章，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