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身份
車窗上突然多了許多細小的水珠。
謝蜩鳴擡起手指似乎想要輕輕觸一觸,然而還沒碰到,便見一顆又一顆的水珠失了支撐一般順着車窗向下墜去,就像梳妝打扮好挨個赴死的流星。
窗外下起了雨。
謝蜩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傅氏出來,又怎麽上了車。
只記得自己似乎從剛才到現在只說了一句。
他說:“楚景,帶我過去。”
至于去哪兒?不言而喻。
大概是他的臉色太差,楚景下意識想要過來扶他,但謝蜩鳴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還對他笑了一下。
他想說自己沒事兒,他知道遲早都會有這麽一天的。
很多人都告訴過他。
只是腦海裏還是會不受控制地想起第一次見傅季秋的朋友時,他幫自己解圍時說過的話。
“嗯,是男朋友。”
所以他的身份到底是什麽呢?
謝蜩鳴不知道,只是覺得車裏空蕩蕩的,突然那變得麽大。
大得他甚至想要開口和前面正在開車的楚景說說話,看看會不會有回聲。
可是他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只是擡起頭來看了看雨蒙蒙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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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下了雨,天上沒有星星。
楚景開得很平穩,半個小時後車子在一座裝修低調的法餐廳門口停下。
楚景撐了傘為他打開車門,謝蜩鳴卻沒有動作。
“謝先生?”楚景望着他依舊神游天外的模樣,出聲提醒道。
謝蜩鳴這才回過神一般下了車。
“先生在裏面。”
“嗯。”謝蜩鳴站在傘下,隔着銀簾似的雨幕望向不遠處的餐廳。
其實什麽都看不見,但謝蜩鳴的眼前卻好像浮現出了此時餐廳內的畫面。
傅季秋的對面應該坐着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兒,他們有着同樣的出身愛好,一定相談甚歡,說不定聊到有趣的事時還會相視一笑。
該是多美好的一副畫面。
其實賈德誠的話雖然難聽卻也說得沒錯。
傅家太大,關系錯綜複雜,傅先生的婚姻早已不是婚姻,而是一場合謀的買賣。
如果是原來他或許願意為了淩随而抗争,但如今淩随都已經結婚了,似乎也沒有必要了。
耳邊的雨聲更清晰了,噼裏啪啦地落在純黑色的傘面上,又四散濺去。
“謝先生,你還要進去嗎?”楚景大概是看出了他的退卻,突然問道。
謝蜩鳴聞言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低聲對着他回道:“不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樣的身份進去?
第一次見面就上了床的炮友?傅先生口頭承認的男朋友?還是一個上不得臺面的情人而已?
謝蜩鳴也不知道,畢竟傅季秋也從沒正式給過他一個身份。
他就這麽進去阻攔也太可笑了。
“我先回去了,今天麻煩你了。”謝蜩鳴抱歉地對着他說道,還努力擠出了一個略顯蒼白的笑。
說完,就這麽走出了傘下,轉身向回走去。
沒了雨傘的庇護,雨水瞬間肆無忌憚地兜頭而下,落在他的臉上身上。
身後的楚景見狀,連忙大步追過來,将手中的黑傘遞給了他。
“我送你回去。”楚景對着他說道。
謝蜩鳴擡起頭來,傘全撐在他的頭頂,楚景的身體有一半都露在雨裏。
深青色的西裝被打濕,有些落拓地貼在肩上。
“不用了。”謝蜩鳴想把傘還給他,然而楚景卻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動作。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意識到了這樣的動作有多不妥,于是連忙将手收了回去,在身側緊握。
“至少把傘拿着。”
“謝謝。”謝蜩鳴拗不過他,幹脆也不再扭捏,沖他道了聲謝。
本來已經準備轉身,然而目光卻又忍不住看了一旁的餐廳一眼。
謝蜩鳴看不見裏面的場景,只能看到餐廳內暖黃色的燈光在這樣的陰雨天中氤氲出一片昏暗又暧昧的景。
不知為何,謝蜩鳴卻只覺得冷。
他閉上眼睛緩了片刻,再次睜開眼時眸光淡淡,只餘一片死寂。
“你沒事吧?”楚景擔心道。
“沒事。”謝蜩鳴強擠出一絲笑,似乎想要以此證明他真得還好。
“你快去吧,傅先生該……等急了。”
楚景看着他蒼白如紙的面色以及單薄到仿佛随時會被風吹散的身體,依舊不放心。
但有些事情只能自己開解,他人的安慰說得再多也是無益,因此滿腔的話在他心裏轉了又轉,最後說出口的也只有一句,“路上小心。”
楚景說完,轉身大步走進了餐廳。
謝蜩鳴則握着尚有餘溫的傘一步步向回走去。
雨越下越大,一滴一滴争先恐後地跳上了傘面,又被彈了出去,落在地上,碎成細小的水滴。
人行道上暗紅色的陶土磚已經松動,在他腳下哎呀哎呀發出的叫聲,大概被踩疼了,不時就會撩起縫隙中的水向謝蜩鳴身上潑去。
因此哪怕有楚景給的傘,謝蜩鳴回到家時衣服還是濕了一半。
冬日的餘寒仍未褪盡,依舊帶着深入骨髓的冷意。
撐開的雨傘被放在門口,傘上的雨水淅淅地落下,很快就在地面上聚起一小汪水跡。
謝蜩鳴沒有開燈,好在偌大的落地窗外還有半輪殘月為他照明。
不知是不是太空的緣故,謝蜩鳴竟覺得別墅裏比外面還要冷。
他赤着腳在客廳走了一圈又一圈,像一只失了觸角,辨不清方向的螞蟻。
最終停在了客廳的酒櫃前。
謝蜩鳴不會喝酒,因此根本分不清酒櫃中琳琅滿目的酒瓶。
雖然從來不喝,但他也知道這裏面的每一瓶都價值不菲,因此平日裏連靠近都不會,生怕不小心碰碎一瓶。
但今天不知為何,他突然很想喝酒。
他不知道哪瓶好喝哪瓶貴,幹脆從裏面挑了幾瓶順眼的抱在懷裏,然後坐到了客廳的純羊毛地毯上,一瓶瓶打開,倒進了茶幾上的杯子裏。
謝蜩鳴端起一杯顏色最好看的一口喝了下去,濃烈的酒氣瞬間沖進他的鼻腔,占據了他的喉嚨,嗆得他差點流下淚來。
“好難喝。”謝蜩鳴撇了撇嘴,但還是繼續喝了下去,大概多喝幾口就會好喝了吧,畢竟平日裏看傅季秋喝酒時總是一副很享受的神情。
可他一連喝下去了小半瓶還是沒有嘗出任何回甘,這酒又苦又澀,依舊那麽難喝。
“怎麽會有這麽難喝的酒?”
謝蜩鳴想着,換了另一瓶。
可是無論換哪一瓶都是一樣的苦澀。
“你這是什麽品味啊……”謝蜩鳴喝到最後已經開始有些發暈,整個人輕飄飄的,頭腦也是一片昏沉。
困意襲來,卻還是強撐着不肯睡過去,忍不住對着空氣吐槽道:“全是難喝的酒。”
“真的是好難喝的酒……”
“難喝還喝了這麽多。”不知何時,耳邊突然多了一道聲音。
謝蜩鳴聽見聲音猛地擡起了頭,面前隐隐約約似乎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只是他喝得太多,眼前模糊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但還是下意識松開了手中的空酒瓶,向前撲去。
他似乎真得跌進了一個男人的懷抱裏,鼻腔裏瞬間傳來熟悉的氣息。
謝蜩鳴抱緊了他,将頭埋在他的懷裏深吸了一口氣,随即敏銳地聞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水味。
謝蜩鳴喝了太多,已經分不清具體的香味,只能隐約分辨出是女士香水。
哪怕酒精讓大腦變得遲緩麻痹,可是那一瞬間謝蜩鳴卻還是感受到了錐心的痛意。
他拼命掙紮着想要從男人的懷裏下來,然而男人抱着他的雙臂就像是鐵箍一般,怎麽也掙脫不開。
謝蜩鳴又氣又急,心裏像是燃了一團火,在剛才酒精的催化下,幾乎要将他燒盡。
他整個人快被這無法排解的痛苦折磨瘋,卻又怎麽也掙不來男人的禁锢,最後幹脆抱住男人的手臂重重咬了下去。
哪怕隔着襯衫,尖利的犬齒還是深深陷進肉裏,謝蜩鳴很快就嘗到了淡淡的血腥氣。
男人的腳步似乎頓了一瞬,卻沒有阻止,只是繼續抱着他向樓上走去。
直到謝蜩鳴被放在床上,男人才終于出了聲,“還沒解氣?”
傅季秋的聲音幾乎已經刻進了他的身體裏,因此哪怕眼前一片模糊,什麽也看不清,但謝蜩鳴還是知道眼前的人是他。
傅季秋聲音就像是一枚針,瞬間戳破了他的強撐。
謝蜩鳴松了口,累極了一般無力地躺在床上喘着氣,過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其實也沒什麽值得開心的事,但他就是笑得停不下來。
眼前不知什麽時候升起了淺淡的霧氣,将他的視線攪得一片模糊。
有什麽順着眼角淌了下來,謝蜩鳴擡手擦了擦,卻怎麽也擦不淨。
“鳴鳴?”
有人在叫他,可是那聲音很遠,謝蜩鳴有些聽不清。
他其實想灑脫一點,告訴他大不了就結束,不過是一段本來就沒有什麽未來的感情。
但無論他怎麽努力,也始終說不出那句,“我們結束吧。”
他真得不知道該怎麽放棄這段從年少起就已經紮根在他身體裏的感情。
這段感情埋得太早太深,在他尚且懵懂的年紀就已經生根發芽,快要占據他一半的生命。
稍稍一動,便是刻骨銘心的痛意。
因此謝蜩鳴最終還是妥協一般坐起身來,近乎絕望地伸手環抱住了他,把頭埋進了他的懷裏。
其實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追問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就算愛過又如何,也改變不了分毫他們之間的結局,但他就是還想再多問一句。
“傅先生,你愛過我嗎?”
謝蜩鳴抛去了往日的乖巧,就像一個要不到糖吃,滿腹委屈的孩子。
借着酒意第一次如此執着地問道:“你愛過我嗎?”
“哪怕只有一點也可以。”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