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失約
謝蜩鳴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昨天喝了太多的酒,後腦墜墜得疼。
昨晚的事情經過一夜的混亂已經淡得快要記不清,只有零星破碎的畫面在他腦海中不時交替。
他隐約記得半夜的時候傅季秋突然回來了,拿過他手中的空酒瓶,然後抱着他上了樓,給他念書哄他入睡,而他則縮在傅季秋的懷裏,一遍遍含混不清地說着,“疼。”
哪裏疼?
傅季秋沒有問,他也沒有言明。
想到這兒,謝蜩鳴下意識向身側看去,右邊早已空空如也,入手處一片涼意。
這讓謝蜩鳴不由恍惚了一瞬。
昨晚的一切到底是真實發生,還是只不過是一場夢?
況且就算傅季秋真得回來過,那麽他回來的目的又是什麽?
想到昨天楚景的話,謝蜩鳴的心不禁涼了一下。
是來通知他搬出去嗎?
也是,如果傅季秋昨晚相親順利的話,那自己也确實該搬出去了。
其實也沒什麽可遺憾的,就像《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的女主人公一樣,他已經把這份關系進到進無可進的地步了。
只是……
謝蜩鳴擡起頭,看着自己當初一點點親手布置好的卧室,仿佛又一次看到了當初剛同居時那個滿心歡喜的自己。
他曾祈求過無數次希望長久的感情,原來只有三年的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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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終究貪心。
謝蜩鳴收拾好後去了一趟傅氏。
推門進去時辦公室依舊是空的,楚景說傅先生正在開會,然後給他端來了一杯熱巧克力。
“謝謝。”謝蜩鳴從他手中接過杯子,沖他露出一個笑來。
謝蜩鳴有一次提起過自己不喜歡喝茶,從那以後每次來楚景給他端的都是熱巧克力。
因為這件事,謝蜩鳴瞬間明白了楚景能在傅季秋身邊這麽久的原因。
“不客氣。”楚景說完便準備離開,然而已經退到了門口卻又突然停住,擡眸看向他。
“怎麽了?”謝蜩鳴問道。
楚景猶豫了一下,面上閃過一絲難色,似乎在糾結該不該說。
“其實傅先生他……”
“楚景。”謝蜩鳴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無非就是有苦衷之類的話,但他已經不想聽了,于是就這麽打斷了他。
楚景還想再說什麽,但看他一點也不想聽的樣子,還是适時地閉了嘴,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推門走了出去。
偌大的辦公室瞬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他一人。
周圍太安靜了,有一瞬間謝蜩鳴覺得自己就和手中捧着的杯子一樣,身上的溫度正在一點點流失,最終和這屋子的空蕩融為一體。
昨晚沒睡好,謝蜩鳴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才發現透明的落地窗上不知何時映滿了淡粉色的霞光,竟已是黃昏。
身上披了一件純黑色的男士手工西裝,謝蜩鳴坐起身來,然後就見不遠處的辦公桌前坐了一個人。
是傅季秋。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袖子用袖箍半挽,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指間夾着一根萬寶龍的鋼筆,有一搭沒一搭地點着桌上的文件。
聽見聲音,傅季秋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目光向這邊看了過來。
“醒了。”他問道。
“嗯。”謝蜩鳴這才回過神來,雖然他們已經在一起了三年,但謝蜩鳴偶爾還是會望着他失神。
說完這句話,辦公室裏重新恢複了安靜。
謝蜩鳴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沉默和安靜,拿起披在身上的衣服站起身來,想要把衣服遞還給他。
走到辦公桌前時,謝蜩鳴又一次瞥見了傅季秋辦公桌上的相框。
上面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傅季秋和謝蜩鳴介紹過,這是他的媽媽。
傅季秋見他望着桌上的照片出了神,不由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謝蜩鳴連忙說道,“只是突然想起來,我們似乎還沒有一張合照。”
傅季秋聞言,握着筆的手頓了一下,沉吟片刻道:“是啊。”
傅季秋說完,還以為謝蜩鳴會提議一起去拍一張合照,然而并沒有。
謝蜩鳴只是突然問道:“傅先生,你晚上回家嗎?”
“這幾天有些忙。”傅季秋委婉地回答了他。
“那下周呢?”謝蜩鳴平日裏聽到他忙就不會再說下去,但這次卻很執着。
“下周……”
眼見傅季秋又要拒絕,謝蜩鳴連忙先他一步說道:“至少下周六回來一趟行嗎?就那一天。”
說完,哀哀地望着他。
傅季秋看着他濕漉漉的眼神,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重新咽了回去。
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回了一句,“好,我會回去。”
20號是謝蜩鳴25歲的生日。
他起了個大早将別墅打掃了一遍,又去超市買好了菜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然後洗了個澡換了他最喜歡的一身衣服坐在餐桌前等傅季秋回來。
他為了這一刻已經準備了很多天。
他想和傅季秋一起再好好吃一次晚飯,和他拍一張合照,告訴他肚子裏孩子的事,然後自己就提着收拾好的行李離開這裏。
這些天他想了很久,無論他們之間最後的結局是什麽,傅季秋确實有知情權。
但無論傅季秋作何反應,他都會留下這個孩子。
謝蜩鳴的親情緣太薄,他不想失去任何一個親人。
這個孩子,也是他還未出世的親人。
謝蜩鳴坐在餐桌前一邊等着傅季秋回來,一邊默默在心裏想着一會兒要說的話。
可大概是大腦太亂的緣故,怎麽也組織不好語言,後來幹脆不想了,等着一會兒随緣。
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吧,又不是給上司彙報工作,也不需要按部就班。
所以……該從哪兒說起呢?
謝蜩鳴一邊想着,一邊靜靜地感受着不斷流逝的時間。
牆上挂鐘的時針從七到八一直到九,桌上的菜也熱了好幾遍。
可是傅季秋始終沒有回來。
謝蜩鳴拿出手機,點開那個熟悉的頭像,他們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謝蜩鳴剛檢查出懷孕想要去找他的那天。
【傅先生,您在公司嗎?】
傅季秋始終沒有回複他,只有他發的那句話孤零零地挂在那裏,和他的人一樣孤單。
雖然已經習慣,但謝蜩鳴還是不受控制地難受了一下,于是連忙反扣下手機,随即深吸一口氣,逼着自己繼續專注今天的事情。
傅季秋雖然冷淡,但不是一個會失約人。
更何況他答應過自己就一定會回來。
謝蜩鳴一邊安慰着自己,一邊閉着眼睛繼續等待。
謝蜩鳴是被凍醒的。
哪怕已經到了五月,夜晚的溫度依舊很低,謝蜩鳴睜開眼睛,下意識搓了搓冰涼的胳膊,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然已經睡着了。
他擡頭看向不遠處牆壁上的挂鐘,時鐘剛過十二點。
桌上的飯菜早已經涼透,失去了原本的色澤,冰箱裏還放着他買的冰激淋蛋糕,謝蜩鳴突然有些慶幸他還沒來得及拿出來。
晚上的溫度有些低,加上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受過傷的左腿隐隐泛着疼意。
謝蜩鳴慢慢扶着桌子站起身來,靠着桌子緩了一會兒,等那股突如其來的痛意徹底消失,這才收拾起桌上的殘羹冷炙來。
大概是心不在焉的緣故,不小心将桌沿上的碗碰到了地上。
“啪”得一聲,好看的中式陶瓷碗瞬間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謝蜩鳴見狀連忙蹲下身子去撿,鋒利的邊沿不小心劃破手指,立刻滲出鮮紅的血。
鑽心的痛意讓謝蜩鳴頓了一瞬,半晌都沒有動作。等他準備起身時,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時倒映在了光滑如鏡的地板上。
他低頭看去。
地面上的人衣着華麗但面色蒼白,眼睛裏滿是蒼涼和絕望。
謝蜩鳴一時間竟沒有認出來地面上的人。
他似乎已經快忘了曾經那個雖然貧窮但意氣風發的自己。
一陣無力感突然襲來,謝蜩鳴的手一軟,剛撿起來的陶瓷碎片就這麽重新落到了地上,在這空蕩蕩的房子裏發出清脆的回響。
謝蜩鳴想要扶着桌子站起身來,一低頭卻瞥見了領口處那個小小的,用金線繡成的“傅”字。
謝蜩鳴從未覺得這個字如此刺眼。
他猛地閉上眼睛,然而那個字卻好似不斷生長的藤蔓,一點點生長蔓延,密密麻麻地爬遍了他的全身,将他整個人密不透風地裹了起來,讓他快要喘不過氣。
謝蜩鳴連忙扯住領口想要将領口扯開,然而扯着扯着卻不由開始猛地撕扯起來,然而衣服的質量太好,他根本撕不開。
謝蜩鳴越來越急,扶着桌子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跑到一旁的櫃子前,打開抽屜拿出一把剪刀,然後毫不猶豫地對着身上的衣服剪了下去。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這麽讨厭這個“傅”字?
明明這個姓氏曾被他千百次地寫林日記本裏,奉若神祗。
謝蜩鳴還記得有一年山上的山茶樹開了花,他興沖沖地摘了最好看的一朵夾在信封裏,并在信的末尾處附了一句話。
【山上的山茶花開了。】
其實當初這句話并不是臨時起意,而是他偶然看到了山茶花的花語。
無論分開多久,都一定會重新聚集在一起。
這是彼時的他未敢言說的私心。
謝蜩鳴用了大力氣,很快做工精致的短袖便成了破布條。
他也累極,松開手中的剪刀,癱坐在地上,把頭埋進膝蓋裏輕輕喘着氣。
手裏的傅字仿佛一團小小的火苗,幾乎要将他的手心燙穿,但謝蜩鳴還是将它緊緊握在手裏。
屋子裏實在太過安靜,他幾乎能聽見牆上鐘表分針走過的聲音。
“啪嗒,啪嗒……”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就這麽二十五歲了。
“祝我生日快樂。”謝蜩鳴默默在心裏說道。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遍體都是涼意。
時間不早了,他也該離開了。
就在謝蜩鳴準備起身的時候,卻聽不遠處的手機突然響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