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抱歉
謝蜩鳴睜開眼,入眼是暖色調的天花板,頭頂是他親自挑選的星空燈。
床邊擺着一個輸液架,不知名的液體正順着透明的軟管一點點流進他的身體。
窗簾半拉着,屋子很暗,但還是能分清現在已經是白天。
謝蜩鳴慢慢坐起身來。
他已經忘了自己睡了多久,在這裏被關了幾天。
不遠處的桌子上放着已經涼了的飯菜,那是什麽時候送來的?
昨天還是前天?
太久沒有吃過東西,胃裏空蕩蕩的,卻也不覺得餓。
只是全身上下軟綿綿的,沒有絲毫的力氣。
因此謝蜩鳴坐在床上緩了許久,這才慢慢擡起手指拔掉手背上的針管。
因為太過用力,針頭不小心劃破手背,留下一道細長的血線,溫熱的血液順着手背滲了出來,落雪白的被子上,星星點點。
很奇怪,他竟沒有感覺到任何疼意,頭腦依舊有些遲鈍,因此謝蜩鳴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要抽出紙巾按住不斷流血的手背。
他下了床,門還被鎖着,窗外不知何時多了一層鐵質的圍欄,将他就這麽困在這裏。
謝蜩鳴這些天沒怎麽吃過東西,因此走了幾步就開始喘氣,眼前又開始暈了起來。
腿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還沒走幾步就有些撐不住,因此謝蜩鳴只能扶着牆面慢慢坐下,透過圍欄向窗外看去。
原本明亮的天空被一道道鐵網分割得形狀不一,在牆上投下同樣不規則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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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浸滿了血的紙團掉在了柔軟的地毯上,謝蜩鳴有些無力地擡手撐住自己。
絲綢的睡衣順着伶仃的手腕向下滑去,露出了不堪一握的手臂和腕骨處的紋身。
傅季秋三個字就這麽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底。
謝蜩鳴擡手輕輕摩挲着手腕上的紋身,突然很想笑,也真得笑了出來。
他如今倒真有了幾分金絲雀的樣子。
傅季秋鑄了這麽大一個鐵籠,只為将他困在這裏。
“所以你看……”
謝蜩鳴把手放在小腹上,像是在和誰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抱歉,我真得不能生下你。”
傅季秋接到保姆電話的時候正在開會。
如果是從前他定然不會理會,然而今天卻一反常态,一邊示意其他人繼續,一邊拿起手機起身向外走去。
剛一出會議室便按下了接通鍵,面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從語氣中還是能夠窺見一絲焦急。
“喂。”
“傅先生。”對面的保姆語氣慌亂,呼吸粗重。
這讓傅季秋的一顆心瞬間提起,“出什麽事兒了?”
“是謝先生,您快回來吧!”
謝蜩鳴渾身濕透,縮在房間的角落裏,手裏拿着一塊碎瓷片,右手手腕處紋着傅季秋名字的地方一片鮮血淋漓,早已看不出原來的痕跡。
保姆滿臉驚恐地站在不遠處,想要過來卻又不敢,只能溫聲勸着他,減少對他的刺激。
“謝先生,您冷靜,千萬別沖動,傅先生馬上就回來了。”
“您說您這是何苦?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嗎?”
“我也有個兒子和你一樣大,他要是這樣我該有多心疼啊,所以別沖動,想想你的媽媽。”
“無論怎麽樣,別和自己過不去。”
保姆站在不遠處努力說話分散着他的注意力,然而謝蜩鳴卻好像一尊雕塑,不動也不說話。
只是蜷縮在角落裏安靜地抱着自己。
純白色的睡衣上灑落着星星點點的血跡。
“您還這麽年輕,千萬別把自己逼到絕境。”
不知過了多久,謝蜩鳴終于有了些反應,垂眸看向自己右手的手臂。
手腕處橫亘着幾條長短不一的劃痕,純白色的睡衣袖口也被血水浸濕了幾分,一片狼藉中,上面的紋身終于模糊了幾分。
保姆怕他再傷害自己,下意識上前了一步,但怕刺激到他,終究還是不敢過去。
只能努力阻止道:“您,您可千萬別做傻事。”
謝蜩鳴聞言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想要沖她露出一個笑,然而扯了扯嘴角,卻發現根本沒有力氣。
他想說自己沒想自殺,只是想要泡一個冷水澡試試會不會流産,然而還沒泡多久就被保姆發現,接着便被她拖了出去。
保姆被他身上的溫度吓了一跳,連忙去給他找浴巾和換洗的衣服。
然而一回來就見謝蜩鳴就這麽濕漉漉地坐在沙發旁,手裏握着一塊碎瓷片,對着手腕一下又一下地劃了下去。
保姆吓得手中的東西掉了一地,再也受不住,連忙給傅季秋打了電話讓他趕快回來。
“我沒做傻事。”謝蜩鳴擡手摸了摸腕骨處怎麽也劃不掉的紋身,有些無奈道,“我只是……想把紋身抹掉。”
話音剛落,就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謝蜩鳴擡起頭,然後就見大門被人從外面重重推開,接着,傅季秋走了進來。
謝蜩鳴看見他,身體不受控制地瑟縮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扶着旁邊的沙發站起身來,然而還沒等他來得及動作,手中的碎瓷片便被人收走。
接着,他的身體突然懸空,就這麽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剎那間的天旋地轉讓謝蜩鳴産生了一絲暈眩,等他回過神時,已經被傅季秋放到了床上。
胳膊被傅季秋擡起,給他換起衣服來。
謝蜩鳴見狀立刻伸手猛地推開他,手腕處的傷口因為用力再次滲出血來。
傅季秋見狀呼吸立刻重了幾分,握住他的胳膊不讓他亂動,另一只手繼續給他換起衣服來。
“你放開我!”謝蜩鳴拼命掙紮,然而傅季秋的力氣太大,最終還是沒拗過他,身上濕漉漉的衣服就這麽被扯下。
“傅季秋!”謝蜩鳴終于攢夠了力氣猛然推開了他,傅季秋雪白的襯衫上瞬間多了一個還未幹涸的血印。
太多天沒吃東西,這一下就耗盡了謝蜩鳴所有的力氣。
他輕喘着氣想要離開,然而剛一動作,肩膀便被一只手重重按緊。
傅季秋用了大力,修長的手指幾乎要陷進他的肉裏。
謝蜩鳴擡起頭來,對上了傅季秋的眼睛。
他的面色從未像今天一般難看陰沉,像是蘊着即将到來的風雨。
“你到底在鬧什麽?”傅季秋問他。
謝蜩鳴聞言怔了片刻,大概是剛才在冷水裏泡了太久,哪怕已經重新換上了幹爽的衣服,卻還是覺得自己濕漉漉的,從骨縫裏滲出一陣陣的冷意。
他慢慢擡起頭,看向眼前這個自己愛了很多年的男人。
其實他一直有很多話想說想和傅季秋說一說。
說一說很多很多年前一次意外的捐款。
說一說他年少是付錯的感情。
說一說哪怕從一開始就錯了,但在之後的這麽多年裏,他依舊不可自抑地對傅季秋産生了愛意。
他還想回答傅季秋,“為什麽我會愛你?”
然而一張口,那些還未說出口的話卻好似化作一根根尖銳的刺,就這麽堵在了他的喉嚨裏。
一根一根密密麻麻穿過他的脖頸,刺進他的血肉裏。
一張口就是鮮血淋漓。
因此謝蜩鳴花了很久很久,才終于從喉嚨裏擠出了一句,“我沒有鬧。”
“那就讓我好好包紮。”傅季秋說着重新握住他的手腕,拿了棉簽想要給他上藥。
然而謝蜩鳴的下一句就是,“我想回家。”
傅季秋聞言,握着他手腕的手一頓,繼續着手中的動作,沒有回答。
謝蜩鳴沒有再抗拒,只是平靜地一字一句道:“傅季秋,我們分手吧。”
“我不愛你了。”
謝蜩鳴已經記不得自己這是第幾次生病。
嗓子又幹又啞,渾身燙得厲害,整個人燒得神志不清。
傅季秋一直在旁邊守着他,幾次給他喂藥,但都被他吐了出來。
連水也不肯喝下去。
模糊間,謝蜩鳴似乎感覺到有人将他抱進了懷裏,抱得那麽緊,仿佛要把他揉進身體。
似乎還有人在他耳邊說了對不起。
謝蜩鳴想要睜開眼睛看一看是誰?然而卻連眼皮都擡不起。
為什麽要和他說對不起?謝蜩鳴想。
然而大腦一片混沌,什麽也想不清。
那人将他抱得太緊,謝蜩鳴有些喘不過氣,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就像一朵輕飄飄的雲,仿佛會碎在那個人的懷裏。
又或許他其實早就碎了。
碎成一片一片,等待着路過的人撿起。
這場病又折騰了許久。
這些日子傅季秋一直沒有去公司,固執地守在他身邊。
謝蜩鳴從未想過有一天他親手布置的房間竟然會成為關住他的囚籠,讓他如此厭倦。
傅季秋抛去了往日的冷漠,會想方設法和他說話。
然而謝蜩鳴根本提不起興趣回答。
因此一個又一個話題就像石子,一顆又一顆地沉入湖面,甚至不曾留下片刻的漣漪。
他們就像牢籠裏的困獸,誰也不肯放過對方,更不肯放過自己。
直到兩敗俱傷,鮮血淋漓。
謝蜩鳴已經記不清自己說了多少次分手,然而傅季秋每次都是恍若未聞,只是在夜深人靜時将他深深擁進懷裏。
從前謝蜩鳴貪戀他的懷抱,可如今卻只想逃離。
謝蜩鳴的日子越來越混沌,睡着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有時候甚至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他怕一睜眼就看到傅季秋,然後開始新一輪的對峙。
不知這麽過了多久,就在謝蜩鳴已經有些厭煩的時候,這天他睜開眼,身旁終于沒了傅季秋。
保姆給他端來早飯,貼心地解釋道:“公司有事兒,先生去了公司。”
謝蜩鳴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像一個漂亮卻空洞的人偶。
保姆最近已經習慣了他的沉默,本來想放下東西便離開,然而看着謝蜩鳴的模樣,終究還是不忍心地說道:“先生臨走時交代過您可以下去走走,花園裏的花開了,我陪您去看看吧。”
謝蜩鳴聞言擡眸向窗邊看去,半掩的窗戶外陽光明媚,枝葉繁茂,确實是一副好光景。
然而他卻不适應地低下了頭。
“不用了。”謝蜩鳴回道,太久未曾說話,聲音仿佛被砂紙磨過一般,嘶啞又難聽。
“好。”保姆見狀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只能無奈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房間瞬間重新安靜了下來,只能不時聽見窗外嘔啞嘲哳的蟬鳴。
腕骨處的傷口已經結疤,新生的皮肉因為愈合而産生了淡淡的癢意。
黑色的紋身因為表皮的疤痕而産生了微微的崎岖不平,但那三個字依舊清晰。
謝蜩鳴的手指輕輕撫過腕骨處的紋身,手指剛按在新結的痂上,還沒來得及用力,就聽大門再次被人推開,接着保姆走了進來,“謝先生。”
謝蜩鳴沒有轉身,靜靜地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然後就聽保姆說道:“淩先生來了,他想見您。”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