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囚籠(1)

第二十六章囚籠(1)

那身影一步步朝轎門逼近, 像陰鸷的鬼影将她寸寸淩遲,自他周身投下的壓迫感如山呼海嘯般瞬時翻湧而至。

月寧陡然攥緊懷裏的包袱,下意識往後躲避。

手腳冰涼, 呼吸仿若停滞。

裴淮攥住轎簾,在彼此默不作聲的對峙中, 他往後一甩, 旋即踏進小轎。

簾子遮住僅存的微光,逼仄的小轎因為他的侵入而瞬間擁擠壓抑, 呼吸聲突如其來的粗重。

月寧小臉煞白,左手按住轎壁, 已經退無可退。

“要去哪?”冷淡的聲音自她耳畔響起,帶出熱氣吹進她裸/露的頸項,讓月寧幾乎立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曲江別苑, 殿下..殿下讓我過去暫住。”她忽視裴淮眼中的冷冽,盡量平靜與他回話,然指尖克制不住緊張, 已然勾起包袱上的絲絡。

裴淮像鷹隼般凝着她的眼睛, 昏暗中,那目光讓月寧恐懼, “你做什麽?!”

眼見他朝自己胸口伸手,月寧哆嗦着将包袱抵到身前, 整個人縮成一團往車壁靠, 呼吸聲噴在裴淮手背, 他乜了眼, 旋即一把扯過礙事的包袱,擲到腳邊。

“為什麽要逼我。”他冷冷說着,修長的手指捉到她衣領, 月寧慌亂間拍打他手掌,胳膊,聲音帶着央求:“別..別這樣,外面有人。”

四個轎夫落了擡杆,就守在小轎周圍。

裴淮低着眉眼,仿佛感覺不到她摳抓的力道,自顧自去解她領口襟扣,剝開一個時,月寧眼淚啪嗒掉在他手背,他掀起眼皮,見那水盈盈的眼底布滿恐懼和害怕,還有一絲不甘心的央求。

“裴淮,我求你。”

聲音沁着柔軟,不輕不重砸到裴淮胸口,那股酥/麻說不清是從耳朵泛起還是根本就長在心底。

少頃,在月寧以為他會停手的時候,裴淮忽然兩手往外用力一扯。

噼啪幾聲響動,襟扣如蹦豆一般蹦到地上,入目是乳白色小衣,哭聲壓抑着回旋在他耳邊,月寧的手指掐進他喉嚨,仍在拼命抵抗。

裴淮眸色暗下來,手指觸到她鎖骨處肌膚,掌腹微涼,激的月寧蜷曲起上身,淚珠挂在腮邊,攏起的雙肩顫顫發抖,發髻散開垂落下來。

“非得讓我恨你麽。”

她咬着牙,眼角猩紅,拽住的衣袖被扥成緊緊的直線。

“恨?”裴淮眼中閃出一絲迷茫,動作也随之一頓。

周遭靜的能聽見風吹落葉的簌簌聲,轎夫摩挲手掌聲,還有遠處傳來的敲梆聲。

月寧一動不動,像與猛獸僵持不下的獵物,瀕死前仍懷有不甘心的奢望。

裴淮面不改色地掃過她故作鎮定的面龐,眸光清淺,唇瓣嬌嫩,正是這副乖巧軟糯的模樣,讓他在憎恨中迷失自己,一次次想對她妥協,原諒,然後呢,會不會如前世一般,在他付諸真心之時,回頭毫不猶豫地碾死自己。

他眸光愈發冷鸷,擡眸,伸手一把扯落小衣。

“你不配恨我。”

那枚裝有戶籍身契的荷包就貼在她前懷保管,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起了疙瘩,月寧想去拿,卻被裴淮搶先,一把從她瑩白間攥出,半躬的身體緩緩直立,他看着她瑟瑟睜圓的眼睛,将荷包往掌心一扣,那兩張疊成方塊的紙掉了出來。

月寧上前去搶,反被他一手捏住下颌。

“想去哪?”他冷眼睨着身契,随即緩緩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還是要背叛我嗎?”

“你瘋了。”月寧掙紮着想脫開他的桎梏,“是長公主讓我去曲江別苑,不是我要去。”

“母親做不得我的主,我沒膩了你,你便死也不能離開。”

話音剛落,月寧猝然跌坐在榻上,便見裴淮指間那兩張紙,被他頃刻間撕得粉碎,如雪片子揚灑在她面前。

他上前,不由分說抓起月寧的衣衫,往內一攏,旋即将其攔腰挂在肩膀,回身挑開轎簾。

那四個轎夫愣了下,有人低聲道:“二公子,坊門關了,這會兒只能去曲江別苑。”

裴淮環顧四周,肩上人猶自捶他脊梁,掙紮着想下地。

那四人低着頭,根本不敢看。

姑娘頭發散開,烏黑濃密地發絲垂在裴淮腰間,薄軟的衣裳勾出曼妙的身形,因打鬥露出左肩雪膚,單憑這一幕,便叫人忍不住遐想方才轎內的光景旖/旎。

月寧掙脫不動,忽然發瘋一般張嘴朝他肩膀咬去。

裴淮嘶了聲,卻沒松手,反而緊了緊手臂力道,一路扛着來到馬前。

他手臂力量極大,輕而易舉将她托上馬去,倒挂在馬鞍上,旋即縱身一跳,将人按在身前,策馬往別院急奔而去。

曲江池畔住的都是京城顯貴,有錢人家,此地依傍曲江而建,亭臺樓閣鱗次栉比,歌姬伶人遠遠于湖面起舞,游船畫舫泛出靡/靡樂聲,在這個時辰,曲江池畔依舊是燈火通明。

長公主所購置的兩處別院,位置極佳。

裴淮去的,正是雪禾打理的牡丹園。

園中栽種了許多名貴花種,尤以牡丹為尊,墨綠色,靛藍的,或是緋紅或是粉白相間,整個長安城的牡丹品類,在牡丹園皆能找到。

下馬後,裴淮照舊将人抗在肩上,到大門前用力踹了腳。

守門的管家被吓得彈起來,把着門栓問:“是哪個?”

“我!”

裴淮言簡意赅,管家亦是從侯府調撥過來管事的,自然一下聽出裴淮的聲音,他揉了揉眼睛,心裏納悶着,卻不敢耽擱,忙小聲道:“是二公子啊,我馬上開門。”

管家看見裴淮肩上扛的人,片刻間就明白過來,先前長公主着人來信,要将青松堂的通房安置在牡丹園,他得了令,與雪禾将墨玉閣收拾一番,尋思着時辰也該到了。

不曾想,竟是裴淮親自将人扛來。

管家小跑着跟在裴淮身後,想引路,奈何他步子飛快,只得擦着汗道:“二公子,前頭左轉,是在墨玉閣中。”

裴淮沒說話,卻依言拐過假山後,去往纏滿藤蘿的月門方向。

墨玉閣院中栽植着墨玉,遍地牡丹盛開,花色呈煙紫黑,打眼望去,甚是雍容華貴。

裴淮踢開門,将人托着細腰扔到榻上。

月寧立時爬起來,二話不說往榻下跑。

裴淮冷眼嗤笑,推了把她肩膀,她便直直往後栽倒。

空隙,裴淮去上了門栓。

這一次,他徹底失了理智。

從未有過的狠戾,如同将人嵌進骨血一般暴躁,帷帳曳地而起,交纏着衣裳劃開弧度,床頭小幾被劇烈搖晃着推倒,散在地上的碎瓷發出清脆的響聲。

聞訊趕來的雪禾驚得瞪大眼睛,那管事使了個眼色,把剛進院準備伺候的兩個丫鬟支出去。

雪禾還怔愣着,管事忙拉她一把,将人扯到月門處。

“仔細聽着吩咐便好。”

雪禾張着嘴巴點了點頭,二公子,這是要殺人啊。

月寧承不住他的暴戾,在他将自己摁倒春凳上時,只覺眼前一黑,便昏厥過去。

然而這昏厥沒過多時,意識重新清醒,身上的重量已無,卻有人捉住她的腳踝往上套什麽。

月寧垂眸掃了眼。

裴淮身前堆着鐵鏈,冰冷的鏈子發出銀灰色的冷光,而鏈子盡頭是圓形鐵索,他正專注往自己腳踝上套。

月寧屈膝往外一踹。

正中裴淮左臉,腳趾勾過皮肉,留下寸長的血痕。

“你要做什麽,你不能這麽做。”月寧收回腿來,雙手後撐着被褥連連往後退去。

裴淮歪着頭,手指摩挲上左臉,觸到血痕後頓了一頓,随即舉着手指放到眼前,血色如霧,漫出點點血珠,他擡眸,凜唇一笑。

下一刻,他彎腰如虎豹般上前擒住月寧的腳踝,往膝間一拉,将人扣在自己身下。

纖細的腿環過後腰,他冷眼睨着月寧,分毫不顧她起身胡亂拍打的痛,低頭将那圓形鎖鏈往她腳踝一套,驟然将圈口調制貼緊皮肉,上了鎖,松手後,便聽見那鏈子發出沉悶的“嚓嚓”聲。

這一瞬,月寧倍感屈辱。

內心宛若蓄滿委屈憎惡,擠的胸腔盡是苦水後,她擡腳又是一記踹。

這回,卻沒如願。

裴淮猛地捉住她腳踝,指肚擦過繃成直線的腳背,頓在圓潤如珍珠般的指甲上。

月寧顫了下,往回掙。

裴淮輕笑,旋即折了她的尊嚴。

房中的熏香被風破開一縷,如同被人掐斷了細腰,搖曳着碎成兩截。

月寧張了張唇,杏眼積聚着淚珠,一動不動地仰頭望着帷帳。

片刻後,那帷帳開始搖晃。

晃得劇烈,晃得她頭昏腦漲。

清晨醒來時,她幾乎動不了。

低眉,便望見那冰冷的鏈子扣在她腳踝處,蜷腿,鏈子跟着上移。

她戰戰轉過身,面朝牆壁,将自己裹成一團。

月寧心裏生出巨大恐懼:裴淮得了瘋病,他是想把自己鎖死在墨玉閣,徹底淪為一個受他掌控的玩/物。

平湖苑

粉白的花叢後,亭臺水榭曲水漫漫。

管家躬身立在裴淮跟前,聽他淡着嗓音吩咐:“她若同你要什麽東西,無關緊要的便都給她。”

管家猶疑,卻不知何為無關緊要,二公子左臉橫着一條淺紅色疤痕,渾身上下幽冷陰晦,仿佛與從前判若兩人。

未等他開口,裴淮道:“諸如書本,畫筆之類,胭脂水粉,她要多少要什麽,都盡可送去。

珠釵首飾,凡是帶尖銳棱角的,一律不許給她。”

“那箸筷?”管家擦了擦汗,心道這回恐怕很是麻煩。

裴淮斜觑了眼,摩挲着拇指想了想,沉聲回道:“每回用膳都要派人盯着,箸筷,瓷器,用完便收走,總之....”

別讓她尋死。

......

顧宜春心不在焉地走到正院門口,身後的丫鬟見她愁容滿面,不禁納悶,還有十幾日便是大婚,長安城貴女幾乎都羨慕自家姑娘的好命。

顧大人是清流門生,背後無甚根基,多年前中進士後便入了翰林院,只升遷緩慢,做了二十幾載才熬到禮部侍郎的位子,眼看顧家祖上冒青煙,顧侍郎即将升擢尚書,三娘子又被東宮太子妃一眼相中,即将嫁入炙手可熱的淮南侯府。

這個時辰,本該是暗自歡喜,可瞧三娘子的臉上,仿佛密布愁雲,那眉心自晨起擰到現下,又來回踱步,不知到底是不是要進正院。

“姑娘,若不然進去侍奉大娘子用茶?”

顧宜春捏着的帕子似要擰出水來,聽那丫鬟乍一開口,腦中亂麻忽然清晰,她轉過身,道了聲“回去”,便提起裙擺往內院行走。

茶肆雅間,小厮引着個頭戴帷帽的姑娘進門,身後的丫鬟也遮掩着面龐,待合上門後,那姑娘才摘下帷帽,正是遞信約裴淮出門詳談的顧宜春。

“有什麽條件不妨今日一并提了,若我力所能及,必會相助于你。”

裴淮坐的端正,見她不似先前激動,便覺得她約莫是想透徹了。

顧宜春沒有立刻回話,只定了定心神,輕聲道:“可否勞郎君倒盞茶,匆忙行路,如今口渴的厲害。”

裴淮掃了眼,取薄瓷小盞倒了杯清茶,推到她面前。

顧宜春道過謝後,仰頭将茶喝得幹淨,方才乘車過來,途中數次覺得自己膽大包天,可若要折返回顧府,她心中委實不甘。

她無非跟自己打了個賭,賭他裴二郎非負心薄幸之人。

“郎君拒婚,是因為有喜歡的女子。”

裴淮拎着唇,掌中的瓷盞輕轉出漣漪。

見他沒有否認,顧宜春壓下忐忑,從容說道:“可那女子的身份低微,侯府絕不會承認其位份,便是郎君如何喜歡,也終不能如願,是否?”

裴淮嗤了聲,坦然道:“對極。”

未曾想顧宜春會是有如此膽識的姑娘,裴淮應聲的同時,對她稍稍客氣些。

“郎君今日既能讓我退婚,明日便能讓旁人退婚,如此反複不定,長公主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絕不會坐視不理。

郎君賢名在外,對慈母和長姐尤其依從,若為着內宅之事起沖突,于郎君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打從将人鎖在墨玉閣,裴淮便再未回侯府半步,內情也如顧宜春所言,回去後永春園不會輕饒他,東宮亦不會放過他。

他自小便不願忤逆母親與長姐,可前幾日已經因為月寧頂撞了長姐,現下她氣都沒消,這幾日去東宮拜見太子,裴淮都故意避着走,唯恐遇上長姐,不知作何面目。

顧宜春見他長眸輕挑,心中怔了瞬,兩手壓在袖間用力克制緊張。

“不若我與郎君如期成婚,三載之後再行和離。”

裴淮眼底濃深,讓顧宜春摸不準他心意,“我們可立下契約,三載之後我若不與你和離,你大可拿着契約去衙門告我。”

“呵!”

冷不丁一聲輕笑,顧宜春渾身繃緊,像是等待被屠的家禽。

“不必。”裴淮把瓷盞往桌上一放,顧宜春屏住呼吸等他繼續開口。

“若你果真毀約,何必鬧到衙門,我自有一百種法子叫你悔不當初。”

顧宜春倒吸了口涼氣,面前人眉眼狹長,面若冠玉,本是俊美無俦的長相,卻使人生出畏懼之心,不敢與之逼視。

“郎君這是答應了?”顧宜春喉嚨有些癢,心中卻微微落下石頭。

“只要你不介意有名無實,我無所謂。”

顧宜春面上微熱,她既然來了,便是深思熟慮過,亦是為着顧家做最合适的打算。

父親代行尚書一職,朝堂波谲雲詭,虎視眈眈者衆多。她雖不過問朝事,可見父親每每下朝歸來,總是面色沉重,短短數月,已然蒼老許多。

父親之于顧家,是頂梁柱,在兄長羽翼豐滿之前,決計不能倒下。

而她,選擇與裴淮成婚,便是三年後和離,屆時父兄都已站穩腳跟,又有東宮和侯府做後盾,官路亦會亨通。

“唯有一事還請郎君全我顏面。”她抿着唇,手心裏的帕子漸漸松開,擡頭,不卑不亢地對上裴淮審視的目光。

“大婚當夜,請郎君宿在婚房。”她小臉緋紅,說話時又熱又燙,可卻沒有低頭,眼眸中懷着期盼,“三娘睡外屋,郎君睡榻上。”

“我最後問你一次,當真下定決心?”裴淮冷眸掃過她抹了胭脂似的臉頰,掌腹扣向案面。

顧宜春堅定地點了點頭,道:“絕不後悔。”

.......

臨近大婚,裴淮往牡丹園去的頻次越多。

雪禾端着一盞山參烏雞枸杞湯往墨玉閣去,便見一人風一樣從她身邊走過,險些打翻湯羹,方要開口,卻見那人回過身來。

雪禾忙福了福身,“二公子安。”

裴淮掀開白瓷蓋子,聞到裏面濃郁的雞湯味,此時已撇去浮油,清湯中飄着枸杞桂圓,他放下後,那帕子擦去拇指上的油。

邊走邊問:“她今日吃的可好?”

雪禾腦子裏過了遍從早到晚的膳食,如實回答:“姑娘這幾日吃的寡淡無味,送過去的東西幾乎只動了兩三箸筷,只是精神還好,每日晨起看書寫字,到晌午時倒頭就睡,約莫一個時辰後就起身,在屋裏來回踱步,傍晚後便不再進食,也不讓我們進去。

奴婢悄悄看過,姑娘在寫話本子。”

但凡有件事做,人就有活着的念頭。

聽雪禾如是說着,這幾日的擔憂也慢慢消減下來。

三日後要成婚,府上忙裏忙外開始張燈結彩,不說青松堂,其他各院也都挂滿紅綢彩緞,連歡歡身上也穿了件紅紗綢衣,更妨說侯府門口那兩尊石獅子,簡直比過年還要喜慶。

沿街兩道也都打點過,遠遠望去,盡是殷紅如火,淮南侯二公子要迎娶顧家三娘子的消息成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都言兩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設。

這話傳的沸沸揚揚,裴淮聽了卻覺得胸口悶堵。

他走的快,臨到墨玉閣門前,卻又放緩了腳步,踩着地磚一步一停。

雪禾跟着,見他停在院中不走,便拿餘光悄悄順着他往前看去,視線所及正是月寧支開的半扇窗牖。

鐵鏈桎梏了她的行動,房間雖大,也只能走到窗牖前透氣。

月寧拄着胳膊,小手托着下颌,低頭的時候,微光在她身上灑下柔和的光暈,她翻了頁書,長睫忽然擡起,許是感覺有人看她。

她側臉,目光淡淡瞥去。

裴淮負在身後的手悄無聲息的攥緊,他咽了咽喉嚨,鎮定自若地別開視線,提步往廊下走去。

房中熏着梨花香,清甜且不膩味。

進門時,見她換了方向,背對着門口将臉朝向博古架。

從背影看,纖瘦婀娜,因無發簪,便用軟綢束在腦後,比昔日多了幾分柔媚,她穿着件素色桃花襦裙,外罩雪青色廣袖罩衫,松松垮垮的衣裳襯的她身子尤其細嫩。

裴淮知道她厭惡自己,前幾日同她耳鬓厮磨,全程都不願出聲,那唇瓣被咬破出血,掌心被摳的泛紅,若不是強行被他攥着手腕,怕是也要見血。

有憎惡,也好過視若無睹。

比如現下,她就坐在對面,清清冷冷跟尊佛像似的。

裴淮上前,見她身子微不可查的顫了下,很快恢複如常。

從永春園出來前,母親與他囑咐良多,無非勸他在月寧這收收心,娶妻後斷不能讓新婦委屈。陛下着人送去賀禮,彰顯皇恩浩蕩的同時,也再次讓百姓見證陛下對永安長公主的不同。

聲勢顯赫的侯府,即将迎來一場京城矚目的婚儀。

他提早與管家知會過,不許在牡丹園提大婚之事。

博古架上擺滿了古玩小件,最下面幾格都是她近期翻閱的書籍,看的雜,游記醫書話本還有拗口的古籍。

他欲搭在她肩上,被她嫌惡的躲開,手掌虛虛騰在半空,裴淮沒惱,在她斜對面坐下。

“冷嗎?”

她臉色很白,是帶有病态的白皙。

月寧合上書,橫起手臂搭在桌上,将腦袋埋進去。

裴淮嗤了聲,起身上前将人打橫抱起,懷裏人輕飄飄的,抱起來毫不費力,自打上了鐵鏈,她便總是如此乖巧,也不反抗,只是在床/事時強壓住回應,讓裴淮數次草草了事。

此番也不例外,進去時便層層受阻,兩人皆是怒目圓睜,互不妥協,裴淮用了狠,擡起她右腿按到肩膀。

她起初壓抑着哭聲,想咬唇瓣時被裴淮掏出巾帕塞進嘴裏,她蹙着眉心,上仰的下颌尖細,頸項勾出柔美的弧線。

皮膚上沁出薄薄的細汗,他根本就欲罷不能。

穿衣時,身後咳了聲。

“幫我解了鎖鏈。”

澀啞的嗓音帶着疲憊,月寧縮在薄衾中,指尖捏着被沿,說話時,長睫覆住眼睛,巴掌大的小臉沉郁如水。

“怎麽了?”裴淮沒回頭,扣襟扣的手卻悄悄頓住。

“不日便是入夏,我想去園子裏走走。”她摳着掌心,不熟悉的人以為她乖巧溫順,可裴淮明白,越是這幅小鳥依人的模樣,她心中越是冷淡,越是有主見。

轉過身去,他探手拂過黏着濕發的額頭,腮頰,俯身親了親那柔軟的唇。

“過幾日,等園裏蓮花開了,我帶你四處逛逛。眼下天還冷,你身子弱,省的染上風寒。”冠冕堂皇的說辭,裴淮雙手扣住她手臂,唇角勾笑,眸眼中也露出虛僞的笑意。

“你放心,我不會找你鬧。”

不着邊際的一句話,裴淮卻在瞬間聽出意思,來不及收斂的笑慢慢僵硬。

月寧彎了彎唇角,從他手中抽出手臂,搭在小腹上。

“還望二公子婚後能給我一條出路。”

“看在我數月床上陪伴的面上,放過我。”

她态度卑微誠懇,說話時伸手拉過他的小指,指肚若有似無的擦傷那溫熱的皮膚,最後勾在他掌心,輕輕晃了下。

原是打的這個主意。

裴淮眼底露出一抹陰笑,掌腹貼在她滑軟的腮頰,指骨捏住她的耳垂揉了下:“我送你的玉兔耳铛呢?不喜歡?”

月寧忍下酸澀,默默從枕邊的匣中取出那對耳铛,“甚是喜歡,一直收在身邊。”

“喜歡怎麽不戴上?”他音色淡淡,從月寧手裏接過耳铛,不疾不徐穿過她耳朵,戴好後,又輕笑着勾了勾她的鼻梁。

“你當我蠢,柔聲細語就被你哄得俯首稱臣?”

月寧唇瓣顫了下。

他直起身量,慢條斯理道:“我這輩子都要拘着你,鎖着你,活着的時候折磨你,□□你,死了的時候,也要拉着你,死也死在一起。

我們生是彼此的人,死是同穴的鬼。”

月寧恨得咬牙切齒,再也裝不下去溫順,她坐起身來,腳鏈發出泠泠聲響。

裴淮心滿意足的起身,從幾案上取過腰封,低頭整理,聲音卻不絕如縷的砸到月寧耳中。

“不裝了?”

“我究竟做錯了什麽?!”月寧忽然淚珠湧下,雙手捧與面上哭起來,雙肩顫的如雨後梨花,柔弱悲戚。

裴淮轉過身來,穿着整齊的衣裳勾勒出精健的身形,玉冠籠着一絲不茍的墨發,長眸輕挑,薄唇一字一句蹦出話來。

“往後有的是時間想,你做過什麽,錯在何處。總之,你我還有半輩子可以磋/磨。”

“能不能,把裴淮找回來。”

房中驟然靜默。

墨玉牡丹迎風送進一縷清香,卷積着枝葉發出唰唰的細微響動。

月寧哽咽着,視線看着他滞住的背影,心在沉底,随着沉默的拉長而逐漸掉進深淵。

“呵!”他深吸了口氣,擡手搭在門上,“我再不會給你們第二次殺我的機會。”

門咣當一聲甩開。

月寧倒坐在榻上,渾身氣力宛若悉數抽走,她的手,慢慢落在覆着薄衫的小腹。

大婚當日,淮南侯府自夜半三更便起來張羅喜事,小廚房尤其熱鬧,徐媽媽忙的團團轉,兩只眼唯恐不夠用似的,盯着來往備菜的小厮丫鬟,稍有不妥便撤回來重新置辦。

吳叔領着十幾個小厮将侯府內外打掃幹淨,又趕去席宴上布置桌椅位子。

今日東宮太子主婚,晉王也會過來,故而府兵嚴陣以待,早已在侯府周圍巡視多番。

穿着赭紅色雍容華服的永安長公主,打前幾日起便夜不安眠,好容易捱到今日,臉上挂着祥和安寧的笑。

李嬷嬷去端來安神湯,剛踏進跨院便看見裴淮往花園方向走,這個時辰,合該已經換好喜服,等良辰吉時一到,吹鑼打鼓去顧家接新娘子。

可裴淮尚未換衣裳,行色匆匆,似有什麽要緊的大事。

李嬷嬷嘶了聲,倒退回腳步正好看見裴淮拐過花牆,一撩袍子躍上阿滿牽着的高頭大馬,主仆二人低聲說了幾句,随即裴淮便縱馬出了園子。

“殿下,二哥兒不會逃婚吧?”李嬷嬷驚得連拍胸口,這門親事一開始他就不滿意,長公主和太子妃都看在眼裏,早些年他任性也就罷了,如今已然弱冠之年,哪裏再由得他去胡鬧。

顧家對侯府來說,門第不高,卻是極為合适的親家,兩家聯姻不會引起皇室忌憚,顏面上也好看,顧三娘子閨名在外,娶回府裏定是個省心能幹的,日後再将管家大權交給她,長公主也能享清福。

料理偌大的侯府,勞心勞力。

“要逃早逃了,約莫是有急事出門。”

長公主揉着太陽穴,飲下安神湯,昨夜幾乎整宿沒睡,翻來覆去都在想今日喜宴流程,侯爺忙于在外,無暇顧及內宅,尤其太子承陛下恩旨前來主婚,是皇恩,卻也需得考慮周全。

晉王母子最不省心,入春後撺掇陛下給東宮送去兩位美人,只因太子妃進東宮三載未曾有孕,便打着充盈子嗣的旗號拼命給陛下吹耳旁風。

長公主特意去了趟東宮,當日便将美人領回侯府,找牙婆打發了出去。

貴妃和晉王做慣了裝傻之貌,聞言便跑去陛下身邊哭喪,自然是沒讨着好,受了通斥責又厚顏無恥的跟何事都沒發生一般。

今日少不得還會生出幺蛾子。

“待會兒你去給吳管家傳個信,讓他将坐席再與我回複一遍。”

“再去問問阿滿,二郎為着何事,什麽時辰能回來。”

先前算過出門迎娶的時辰,眼下還空餘許多,長公主并不急着催促。

卻說裴淮出了侯府,騎馬徑直去了曲江池畔牡丹園。

雪禾着人來報,說月寧腹痛,要他們去找大夫開個方子,活血化瘀,止痛暖身。

管家等人不敢擅作主張,便見信遞到侯府。

裴淮進門後便直奔墨玉閣去,雪禾在身後将今日情形仔細講述。

“姑娘早上沒吃兩口,便覺得腹痛難忍,這月的月事她推遲了幾日,今早來的時候小臉煞白,奴婢端進去熱姜湯,可姑娘喝完仍沒用。

她便讓我們去外頭找大夫,開個調理經血的方子,奴婢不敢..不敢不告訴二公子,這才在大婚之日貿然過去。”

裴淮推門,看見月寧裹着厚厚的衾被,只露出些許烏發,像只小貓兒一樣縮在角落裏。

他掃了眼她露出衾被的腳踝,伸手摸去,又冰又涼,仿佛在雪裏泡過似的。

“疼。”角落裏的人悶哼出聲,可憐兮兮的往被裏縮去。

裴淮俯下身,試探衾被裏的溫度,涼的數九寒天一般,沒有一絲熱乎氣。

他蹙眉,回頭便朝門口的雪禾叱問:“她病了怎麽不早說?”

雪禾打了個顫,吓得魂不附體:“是姑娘不讓跟你說,她..她說你要忙大婚,何況不是什麽大病,姑娘只是染了風寒,我以為....”

他兇神惡煞的模樣像極了要吃人。

雪禾不敢再說。

“若是大病,你就等死吧!”

雪禾愣住,繼而腿一軟,若不是扶着門框,定會栽下階去。

“滾!”

雪禾如臨大赦,拔腿就往外走,可腿軟的挪不動,她籲了口氣,拭了拭額頭上的冷寒,一步一步艱難挪下臺階。

“裴淮,我冷。”像是在呓語,月寧渾渾噩噩的睡着,慘白的臉上沒有血色,露出被衾的下颌尖尖細細,如扇的眼睫陰下影子,整個人仿佛籠在灰暗之中。

裴淮從腰間取了鑰匙,将鎖鏈打開。

随即褪去外衣,掀被抱住她冰冷的身子。

他的手掌溫熱,揉在那滑膩冰冷的小腹,輕且緩慢。

兩只玉足抵在他的膝蓋,懷裏人不多時便熱絡起來。

月寧睜眼前,裴淮暗自檢查了她亵褲,見果真穿了月事帶,心裏的疙瘩才撫平。

來之前他一直不安,總覺得可能不是簡單的腹痛,他甚至以為,月寧可能懷了孩子。

他怕她不要,因為她必然恨極。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該用什麽法子要挾,直到下馬,踉跄了一步,險些摔倒才恍然回過神來。

月寧轉過身來,微仰起臉頰看着裴淮。

少頃,她顫悠悠舉起雙手,托住那棱角分明的臉,柔柔道:“謝謝。”

裴淮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卻沒有躲開月寧的觸碰。

他冷着臉,掌心依舊覆在那軟軟的小腹,餘光能看見月寧酡紅的臉蛋,還有過了血氣的紅唇。

“管家去請大夫了,過會兒讓他診完脈,再開方子。”

“不必那麽麻煩,你讓管家買兩副活血的藥材,煎一煎便好。”月寧眉眼輕彎,張着小嘴往前靠了靠。

裴淮只覺暗香撲鼻,胸口有什麽東西撓他似的,他喉嚨上下滾了番,面不改色地握住她手腕,拉到自己懷裏。

“別任性。”

“我只是覺得麻煩,以前疼痛時我都是自己煎藥,如今卻養的越發嬌嬌。”一绺頭發勾在她鼻尖,平添了幾分嬌俏,“那便都聽你的,我這會兒困得很,午後便讓大夫幫我診診。”

裴淮呼出熱氣,沉郁寡淡的面上浮起一絲說不清的歡喜,轉瞬便消失匿跡。

那小手捧着自己的臉,指肚間若有似無的甜香,他舔了舔唇,低頭握着她的肩膀:“是在騙我?”

月寧瞪大眼睛,水盈盈的眼底霎時湧上霧氣,她咬着唇,委屈道:“你若覺得我是诓你,便不必請大夫,只管讓我疼死。

本就沒讓你過來,疼的厲害時也只讓雪禾幫忙買副藥,她叨擾了你,你卻懷疑上我。

是不是我說什麽,做什麽,都別有居心?”

裴淮暗下眼神,打量她通紅的眼睛,最後淡淡說道:“騙就騙吧。

她又何止騙過自己一回,想想前世,簡直覺得可笑。

宋星闌算計她進侯府,又用苦肉計算計她嫁給大哥,最後臨了,又被一封信算計着義無反顧跳進江裏,回京救她。

那封信....裴淮眼眸冷淡下來,嗤了句:”橫豎你逃不出我手掌心。”

他趿鞋下床,利落的穿好外衣後,扭頭沖月寧說道:“我得回去了,晚些時候過來看你。”

“好。”

裴淮低頭整理腰封,擡腳欲走時,聽見身後那人怯怯的一聲。

“裴淮,謝謝你。”

他怔了瞬,嘴角不受控制的輕顫,直到上馬時,他抹了把臉,才發現自己竟勾着唇蠢笑了一路。

墨玉閣中

月寧看着人影消失在亭榭後的假山,這才将坐起身來,方才面上的軟糯斂的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緊繃憂慮。

她跪坐起來,從雕花黃梨木櫃中取出一件窄袖襦裙,又拿出一條月事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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