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初秋的雨透着股子陰涼,黏着發絲,文欽卻全顧不上,他想,金刀劉怎麽會找上文亭?還能找上他家來。
難道文亭真和陳生的死有關?
怎麽可能呢?他弟弟文質彬彬,羸弱乖巧,怎麽會是殺人兇手——文欽心裏急,腦子裏亂,他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思緒轉得飛快,可旋即,心裏卻出現了另一道聲音,文亭真的不會是兇手麽?
刀片,長興飯店,舊傷——文欽突然想起了一些舊事,那是他們剛到上海的那兩年,他在碼頭做苦力,終日忙碌,後來跟着韓齊入了幫派,那時他忙得腳不沾地,有時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他們是新人,剛入幫派想要站穩腳跟,少不得要拼命,他受了傷怕文亭擔心,不敢回家,索性睡在外頭。
後來他偶然回了一次家,卻發現文亭指頭纏着繃帶,他問文亭怎麽了,文亭說做飯時不留神切着了手。這樣的傷不止一次,可傷不重,後來便少了,文欽也沒有放在心上。文亭是個謹慎小心的人,怎麽會一次又一次的弄傷手指?
——刀片,刀,文欽口中嘗着了雨水的冰冷,他心裏蹿着無名火,燎得五髒六腑都沸騰了起來。
可即便文亭真的是報紙上那個神秘的殺手,他也不會是金刀劉的對手。
弄堂狹長,雨水斜斜地落下,彙聚成細細的水流打濕了斑駁的青石板。文欽心髒劇烈地起伏着,一聲又一聲的文亭喊出口,聲音隐隐發顫,驚慌又焦灼,俨然如困獸。
他沖過一個弄堂口,鬼使神差的,文欽偏過頭,就見一人狠狠摔在牆上,跌在了水裏。鬼頭刀刀身厚重,刀刃雪亮森寒,被人擎在手中,就要一刀砍下。
在那一瞬間,文欽只聽嗡的一聲,所有聲音都遠去了,寒意瘋狂地蹿遍四肢百骸。
文亭聽見文欽聲音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痛到極致,産生了幻覺。
這是他第一次嗅到死亡的氣息。
從前文欽總是護着他,自己拿命去搏,卻不肯讓他涉一點險。文亭那時對文欽說,哥,我可以幫你的,文欽卻笑着揉揉他的腦袋,說,咱們亭亭只管好好長大就好了。
文亭想,可他不想只做文欽羽翼下的雛鳥,他怕哪天文欽當真出事,他什麽都做不了。
文亭咽下嘴裏的血水,雨水淅淅瀝瀝地打在他的臉上,他看到了金刀劉冷漠陰鸷的神情,老東西被人捧着畏懼了一輩子,還過了十幾年舒坦日子,臨了不但雇主被殺,還讓他吃了虧,豈能不恨?
雨水冰冷,文亭有些睜不開眼,金刀劉提着刀,淡淡道:“小子,還輪不到你來說我的刀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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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代我向覃九問好。”
眼見着刀就要落下,文亭真切地聽到了文欽的聲音,撕心裂肺,怕極了,慌極了,穿透了重重雨幕,“文亭!”
金刀劉聞聲轉頭看去,文亭心一顫,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爬了兩步抓住地上的匕首,朝金刀劉就撞了過去。
分神不過幾息,金刀劉反應快,刀刃格住文亭匕首,二人踉跄間,文亭被鬼頭刀頂在牆上,堪堪欲斫下,身後勁風襲來,文欽已經迫到身前。
青年面色陰沉,拳腳硬,力道兇猛,俨然盛怒的野獸。
雨水浸濕了眼睫毛,文亭艱難地喘着氣,他心急如焚,努力睜大眼睛看向幾步外動手的二人。文欽搶了先手,趁着金刀劉被文亭吸引注意力的瞬間直擊對方右臂,他吃了疼,鬼頭刀險些握不穩,越發惱怒。
文欽肉搏過硬,拳腳剛猛,到底是赤手空拳,身上已經見了血,金刀劉手中的刀卻也脫了手,二人拼的是近身功夫。
“……哥,”文亭看着他哥不要命的樣子,眼都紅了,手攥着汩汩流水的青石板幾度想爬起來,可渾身都疼,身上幾處深深淺淺的刀口流着血,青衫髒污得不成樣子。
金刀劉到底是年紀大了,同兄弟二人纏鬥許久,呼吸也亂了,又下着雨,整個人都狼狽不堪。文欽同文亭的路子截然不同,若說文亭是蛇,文欽就是狼,虎,勁兒大,又蠻又狠,絲毫不在意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難纏至極。
纏鬥得久了,金刀劉更見不耐煩。
鬼頭刀近在咫尺。
金刀劉硬吃了文欽一記,二人在地上滾了幾圈,金刀劉伺機抓住鬼頭刀,一刀就沖文欽劈了下去。
文欽悶哼一聲,刀劈在胸口,卻也攥住了對方的刀柄。
兩兩僵持。
文欽喘得厲害,雨越下越大,天被陰霾籠罩,也漸漸暗了下來。突然,他餘光瞥見文亭掙紮着爬起了身,他弟弟滿身都是血污泥濘,臉色慘白,一雙眼睛卻黑漆漆的,不見半分柔軟,透着股子瘋狂和殺意。
金刀劉若有所覺,他要抽身,文欽來不及多想,當即用力攥着對方的手不容掙動,陡然間血光飛濺,一把匕首狠狠紮入了金刀劉脖頸。
一捅一拔間,血水噴了出來,濺了文欽滿臉。
他擡起頭,就看見他弟弟握着滴血的匕首,手起刀落,直接又捅了進去。
金刀劉目眦欲裂,猶不可置信,伸手想捂着脖子,抽搐了幾下,徹底松開了握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