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蕭程的神色就是挺認真的。
他的指尖緊緊捏着茶杯,細框眼鏡後的那雙眸子看着祁夜,像是有點緊張。
當然了,這種神态在祁夜看來,依舊是可以歸類在臆想那一塊兒。對于感情期待什麽的,在他這裏就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不太可能的事兒,悶在心裏也成。
不過,也不至于要特地遮掩什麽心思,人家蕭教授都邀請過來了,去就完事兒了呗。
這樣想着,祁夜又帶上了水果刀和兩個蘋果,跟着蕭程上了四樓的屋內。
果不其然,蕭教授的房間完全超出了祁夜的想象範圍,整潔幹淨到了一種變态的地步。在房裏踱了幾步後,祁夜甚至覺得,已經到了多跟頭發絲兒都會破壞的程度。
“以前住在這裏的機會不多。”蕭程把紅茶放在書桌上,“工作後幾乎就不來了。”
“正常,打工人呗,沒法子的事。”祁夜笑笑,他在書架前站定步子,擡頭見着眼前成排的藏書,不禁感嘆了句,“蕭教授,你這書也太多了,連着樂理書都有好幾十本。”
“喜歡可以拿着看。”蕭程看着他說,“這裏所有的書都可以随便拿。”
祁夜聽聞怔了下,随後點點頭,笑着說了好。其實蕭程的這句話初次聽沒什麽感覺,不過祁夜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但是轉念一想,似乎又覺得沒啥問題。
反正他厚臉皮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話裏帶的意思全部簡單處理,沒什麽不好。
“這是……悲慘世界的限定曲譜?”祁夜在側邊的書架上發現了這一本樂譜,忽然眼睛就亮了,像撿到寶一樣,“我記得上次去曼哈頓淘這本,店員跟我說斷貨來着。”
當年畢業旅行,祁夜用攢了四年的錢去了一次紐約,結果一進百老彙就出不去了,一連刷了好幾天,還淘了不少好東西,連免費的play bill也舍不得丢,都在洋房裏擱着。
“你喜歡音樂劇?”蕭程端着紅茶過來。
“可不是,當時能刷的幾乎都刷遍了。”祁夜說,“就差直接買票去英國西區那兒繼續看劇呢。”
其實現在想想,那個時候是挺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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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張飛機票說走就走的事兒祁夜不是沒有幹過,就算是回想起來其實不怎麽後悔。拿着簡單一張車票,住青旅,睡機場……這些事兒總該經歷經歷,也是談資之一。
當然了,這種生活,祁夜百分之百篤定蕭程沒接觸過。
“當時就差漢密爾頓了,怪可惜的。”祁夜把悲慘世界的樂譜放回到架子上,惋惜地說道,“要是再多留一天就能看上,結果機票沒法改簽,只好離開了。”
蕭程聽聞沒吭聲,他那雙烏沉沉的眸子看着祁夜,似乎在思考着什麽,隔了幾秒,忽然問了句:“那個劇院在百老彙的哪裏?”
祁夜一愣,回憶說:“上次經過的時候,似乎在街中,轉角再走一會兒還有個芝樂坊,不過我也記不太清了……”
還別說,祁夜光是回憶這百老彙的街道,就心痛得不行。
如果當時讓保安通融下,進去拿本免費的介紹手冊也行,不至于現在網上辛苦扒譜,用吉他借以思念了。
蕭程就這樣很安靜地聽着祁夜的描述,沒怎麽說話。他的指尖下意識摩挲着放在一旁的紅茶杯,仍像是沉思什麽。
等到祁夜自己感到說得差不多了,才意識到蕭教授正在一旁聽着呢。
也挺難為人家的,被迫聽了這麽久。
“抱歉,我就話唠。”祁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往前走了幾步,又伸手拿了一本書。
盡管保存完好,但書皮已經陳舊到褪色嚴重,祁夜拿下來的時候,還掉了點碎紙屑,看樣子已經放了在這兒好十幾年了,甚至更久。
祁夜的視線落回到封皮上,是全英的燙金字。
——藝術史。
這樣的書在他當時不好好讀書、逃課上瘾的大學時代,是會果斷歸在“不講人話”的那一類裏面的。
沒什麽特別原因,沒研究美學的細胞罷了。
“這本主要是文藝複興時期,Renaissance Art。”簡單瞄了一眼書皮,蕭程就說道,“這書介紹拉斐爾,米開朗基羅和達芬奇的篇幅比較多。”
“拉斐爾我知道,西斯廷聖母。”祁夜把為數不多還記得的知識拉出來,“當時期末的時候,還專門考了這個。”
蕭程笑笑,沒說話,轉身把飄窗的紗簾拉開。
冬日暖陽洋洋灑灑照進來。
“為了紀念羅馬西斯廷教堂,拉斐爾當時創作了這幅畫,意味着耶稣也會來臨人間。”蕭程看着窗外,補充了一句。
簡簡單單的介紹,沒有掉書袋,就很舒服。
祁夜看着他,在幾個小時前,他就說過做飯的男人挺有魅力的。
但是現在還得再加個條件。
不僅要會料理,而且還能談藝術的男人,才是世界的珍稀物種。
“感覺像是在聽蕭教授上課。”祁夜笑着說了句,正要放回去時,一張書簽從其中的一頁掉出來。
——一只折起來的紙青蛙。
看着這泛黃的樣子,估摸着和這本書挺配對,也有點年份了。
祁夜記得當時上學的時候,這樣的紙青蛙可流行了。
如果再按一下後面那小三角,這青蛙還能蹦起來,一下就能跳老遠。
在他小時候,就沒少因為上課偷折這事兒挨過打,只不過當時用的是練習本上的藍橫杠紙張,但這一只,奇奇怪怪,是用樂譜折起來的。
見着蕭程正在低頭削蘋果,祁夜也沒繼續開口問什麽。
正想要匆匆把書簽塞回去時,他卻無意翻開了其中一頁。指尖停留在書頁上留下了溫度,祁夜愣在那裏,怔了挺久。
書頁帶了陳舊的書墨香氣,除此以外,全是密密麻麻的筆記和各式各樣的标簽紙,甚至連靠近書縫的地方,都寫滿了筆記。
不僅是這樣一頁,往前幾頁,或者往後,都是。
祁夜不知道是用什麽心情把這本書塞回去的,他聽說過蕭程讀書的時候住這兒,所以這些書籍上的筆記,應該都是蕭教授留下的吧。
如果是這樣,那也太學霸了。
“這是十多年的書了。”蕭程不知什麽時候站在祁夜身後,把削好的蘋果給他,“那個時候這些都是必須讀的書籍,只不過現在想想,其實幫助不是很大。”
看吧,果真是精英的生活方式。
人家坐在桌前讀藝術練琴的時候,可能他還撲騰在河塘裏抓魚。
“蕭教授。”祁夜叫了一聲,“這些書都是你的嗎?”
可能蕭程沒有意料到祁夜會說這句話,他微微怔了一下,然後“嗯”了一聲。
“這麽多書,還挺幸福的。”祁夜由衷感慨了一句,“不愧是專業的。”
當然了,這句話是站在蕭程他們精英的角度上說的,要是他小時候就看這麽多書,這是得要他的命。
蕭程看了他一眼,忽然說了句:“你覺得這樣好嗎?”
祁夜聽聞一愣,有些迷糊:“啊?”
“沒什麽。”蕭程淡淡一笑,把紅茶放在一邊的書架上。祁夜見着他這樣子,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想起前幾天蕭程在車上的話。
怎麽說呢,他沒經歷過這樣的家庭,也不知道小時候如果待在這樣的環境裏,是壓抑還是自在。
不過看着蕭程的神色,應該是不開心居多吧。
否則他也不會故意不吃飯,還有書籍裏的那只紙青蛙,也不會放了十幾年,還留在藝術史這樣枯燥的書籍裏。
祁夜啊祁夜,他在內心自個兒感嘆,你可真是長了個朽木的腦子。
“還有一個我來削。”祁夜接過蕭程手裏的水果刀,盤腿坐在一旁的榻榻米上,削起另外一只蘋果。
“你想聽曲子嗎?”蕭程忽然問道。
祁夜一愣:“什麽?”
“提琴曲。”蕭程手裏拿着小提琴,擡頭看着書架,“每天下午這個時候,我就會練習提琴。”
祁夜聽聞微微一愣,老實說,除了上次演出外,他就再也沒見過蕭程演奏了。怔愣的功夫,就聽到悠揚婉轉的琴聲從提琴上傾瀉下來,瞬間充盈在整一個屋子裏。
第一首曲子,巴赫,《G弦上的詠嘆調》。
蕭程側對着他,修長的指尖精準地按在僅需要演奏的G弦上,在這一瞬間,每個在樂譜上的音符像是有了生命。
提琴裹挾着窗外的風聲,飄揚着過來,祁夜欣賞着,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怎麽說呢,和那次在舞臺上炫技的曲子不同,這首詠嘆調很美,它帶着淡淡的哀傷,就像是從雲間處落下的陽光,透過僅存的幾處縫隙,又幹脆有力地照耀在大地上。
祁夜從來就不知道,原來提琴會訴說,會傳達拉琴人如此強烈的情感。
隔了一會兒,祁夜睜開眼睛看着蕭程,眼神像是在陶醉,但又像是揣了什麽心思。半晌,他便放下了手裏的蘋果和水果刀,走到蕭程身後。
離得近了,就又聞見柑橘後調的香水味兒,沒多久前,或者說在酒吧初次遇見的那晚,祁夜就心說過這個香味道禁欲而又撩人。
但不知為何,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充滿着悠揚琴聲的下午,卻感到更多的是一種脆弱的,孤獨的感覺。
是的,祁夜知道,他很孤單。
但其實也不只是他,在社會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
而在這個漫長的秋冬季節,兩個孤獨的人卻相遇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安排,可能真是覺着他們太可憐了,才會安排這樣的不期而遇。
一曲結束,窗外冬日的陽光早就和這首曲子那樣,微弱地從飄窗透進來,盛滿在房間的每一處。
而祁夜此時伸手搭在了蕭程的肩膀上,像是哄着漂泊的旅人那般,低聲對他說:“沒事呢,以後祁哥罩着你。”
作者有話說:
這章太難寫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