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老樹求大人救我姐姐!
江南淮興府,綿綿細雨,連下半月,攏煙似的紅花綠樹濯滌如新。
熹光溫煦灑下,連同看不見的濕氣,攏住溫琴心周身。
日光醺然,照暖豆蔻紫的披風,溫柔攏住她身形。
行動間,淺淺光華浮動,薄薄暖光似一層鲛绡柔紗,她纖袅身形美得缥缈若仙。
街市喧嚷,溫琴心頭戴帷帽,微微側目睇一眼身側的姐姐,眨眨眼,抿唇莞爾,趁姐姐不注意,悄然擡手将面紗撩起耳側。
鬓邊南珠步搖輕晃,珠輝瑩然,她烏亮的水杏眼被日光灼了一下,蜷長翦睫微顫,墨玉般瑩潤的眼瞳氲着淺淺水霧。
身側行人紛紛駐足,呆呆望來。
袁采玥心下默算着出府前翻看的賬簿,忽而察覺到許多陌生視線盯着她們瞧,她側眸一看,當下冷着臉将溫琴心的面紗重新拉下來。
“再如此,姐姐下回可不帶你出府了!”袁采玥低斥,細長的眉輕擰,語氣卻軟和,毫無氣勢。
“姐姐,為何你可以時常出門,還不必戴帷帽,我卻不行?”溫琴心嗓音甜軟,語氣委屈得讓人心下意識揪緊,“我已然及笄,不是小孩子了。”
姐姐只長她兩歲,卻能打理好幾間鋪面,溫琴心想想自己半年未曾出府,越發委屈,揚起小臉,眼巴巴望着袁采玥:“我也想像姐姐這般能幹。”
“蓁蓁生得好看,戴上帷帽才安全。”袁采玥笑笑,暫時放下鋪子的事,替她整理帷帽下的面紗。
繼而,壓低嗓音溫聲哄她:“誰說咱們二小姐不能幹的?你琴棋書畫、刺繡烹茶,哪一樣都比姐姐強。”
那些啊,只是因為她更多時候困囿內宅,無事可做,花的功夫比姐姐多罷了。
不過,有爹娘疼愛她,姐姐照顧她,家中衣食無缺,确實不需要她做什麽,溫琴心很快便釋然。
“我聽姐姐的。”溫琴心說着,将玩心安撫,只隔着面紗好奇打量喧鬧的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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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節已過,街市兩側仍有許多售賣紙鳶的攤位,鼻尖嗅到糖葫蘆的甜香,溫琴心側眸望去,正好身側蝴蝶紙鳶長長的尾翼拂在她肩頭。
溫琴心擡手正想摸一下,眼角餘光卻發現姐姐放緩腳步,回頭看她。
唬得她猝然收回手,暗暗吐吐舌尖,含笑攥住披風,匆匆跟上,很快便走出街市,沒熱鬧可看。
春風浸染草木清香,拂花穿巷吹來,吹動她裙擺,暖陽碎光、婆娑樹影映在她裙擺。
裙料輕軟,裙上金絲銀線繡制的百蝶随風翩然,似活過來,飛在光影中。
溫琴心頓住腳步,仰面而望。
高大的青檀樹,合抱粗的樹幹之上,枝葉葳蕤如傘蓋,數不清的紅縧帶搖曳于枝葉間,明媚绮麗。
望着青檀樹間的紅縧帶,溫琴心柔聲問:“姐姐,這便是那株千年月老樹嗎?聽說極靈驗,姐姐要不要去買根紅綢系上?”
近日,爹娘正替袁采玥議親,聽到此話,她難得臉熱一瞬,繃着神情道:“小姑娘家,別聽旁人胡說。”
溫琴心被姐姐抓住手腕,匆匆帶離街角,穿過兩個巷口,走幾步便進到自家銀樓。
“姐姐再去對對賬簿,你在裏間玩一會子,莫要出去。”袁采玥叮囑一句,仍不放心,略作沉吟,面色凝肅,沉聲道,“近日玄冥衛清剿倭寇,聽說倭寇頭子還躲在城中,沒抓到,你切莫貪玩,遇到心狠手辣的玄冥衛,當心性命難保。”
“姐姐,倭寇更可怕,還是玄冥衛更可怕?”溫琴心在府中聽說過玄冥衛,不是什麽好聽話,據說同司禮監一樣,是昏君的鷹犬,慣會草菅人命。
淮興府兩面臨海,倭寇橫行,玄冥衛清剿倭寇不是好事嗎?溫琴心不懂,玄冥衛究竟是好是壞?
對上她懵懂烏亮的眼眸,袁采玥目光略沉,語氣憤慨:“都不是好人!總之你莫要出去,忙完我們早些回府。”
言罷,又對她的丫鬟珍珠交待幾句,才去另一間廂房見掌櫃。
枯坐半晌,不見姐姐回來,溫琴心纖手撐在粉腮側,百無聊賴沖珍珠道:“去看看可有樣式新穎的珠釵,讓夥計挑幾樣送來。”
珍珠領命出門。
獨坐裏間,凝着錦簾上輕晃的寶相花紋,溫琴心沒來由想起姐姐的親事。
又想到青檀樹下,姐姐微微泛紅的面頰,剛平複的心思不免活絡起來。
姐姐哪裏是不想許願,是不好意思吧?
鋪子裏的事她不懂,幫不上忙,此事卻能幫幫姐姐。
可姐姐不讓她出去,還交待珍珠看着她,以珍珠的性子,定然不肯陪她出去,即便出去,也會先請示姐姐。
唔,此地離青檀樹不遠,不如她溜出去,替姐姐系一根紅縧帶許願,再溜回來。
只要她快些回來,哄住珍珠,就不會被姐姐發現。
玄冥衛再怎麽心狠手辣,總不至于無緣無故對她一個弱女子下手。
至于姐姐說的倭寇,溫琴心全然未放在心上,被傳得神乎其神的玄冥衛都沒捉到,哪能讓她碰上?
心念稍定,溫琴心起身,撩開錦簾一角,悄悄往外看。
珍珠背對着她,其餘衆人也都在忙,無人注意裏間。
溫琴心唇角彎起,将豆蔻紫的披風搭在椅背上,拿起帷帽,匆匆跟在剛結完銀錢的兩位女子身後,混出去。
頭戴帷帽,立在路口,溫琴心左看看,右看看,有些遲疑,該往哪邊走?
周遭樓宇鋪面鱗次栉比,或高或低的屋脊,遮住她視線,溫琴心記不清路,又看不見青檀樹的樹冠。
先後問過三名女子,才找到千年青檀樹。
不遠處的攤位後,一位頭發花白的阿婆坐在杌子上,面前擺滿紅帶。
“阿婆,我要一根。”溫琴心嗓音甜軟,隔着面紗沖阿婆笑。
“一文錢。”阿婆睜開眼皮,渾濁的眼眸望她一眼,擡起樹皮般枯皺的手,指指紅帶邊擺着的扁肚粗瓷盒。
沒等她付錢,便伸手去解紅帶上綁着的細線,想抽出一根給她。
溫琴心垂首,眸光自腰間掃過,愣住,窘迫地登時面頰緋紅。
她甚少出門,即便出門也是跟着姐姐,或是爹娘,從不需要自己帶銀錢。
“我……”溫琴心欲言又止,為一文錢賒賬,她說不出口,可下回還不知何時才能出府。
氲着霧氣的杏眸落在紅帶上,少頃,她抿抿唇,擡手自發間拔下一支溫潤剔透的桃花玉簪,放在阿婆面前:“先放在阿婆這裏,回頭我差人送錢來,再取回。”
她語速極快,唯恐阿婆不應,沒等阿婆反應,溫琴心便抽走阿婆剛解下的紅帶,回身朝青檀樹跑去。
小跑幾步,胸腔內的心跳變得輕快,溫琴心攥着紅帶,緊張又興奮。
剛及笄,她身量尚未長開,踮起足尖,才勉強将紅帶系在低處的樹枝上。
離開前,她回望一眼青檀樹上新系的紅帶,墨玉似的瞳仁碎着璀璨笑意。
只要姐姐能覓得良人,她甘願挨訓,半年,不,一年不出門也願意。
循着記憶往銀樓方向走,約莫過去小半個時辰,溫琴心四下望望,眸光茫然。
周遭街巷都有些相似,腳下是淮興府處處可見的青石板路,溫琴心踟蹰着,有些無措。
“站住!”
身後傳來一聲厲喝,語氣冷冽,如寒冰碎在耳畔,陡然将她思緒炸散。
溫琴心頭一震,猛地頓住腳步,茫然回身望過去。
三丈開外,一人逆斜陽穩步而來,玄色曳撒襯得他身量颀長,氣質冷肅,兩袖外側銀線繡制的靈蛇紋,熠熠生輝。
腰間鸾帶側佩一柄小臂長的彎刀,他指骨遮住刀柄紋路,漸漸收攏。
日光斜擦屋脊,巷口吹來的風平添三分涼意。
離她一丈遠處,裴硯頓住腳步,長指按在蛇首刀柄處,冷眼睥她。
烏紗帽、彎刀、鸾帶、蛇紋錦衣,溫琴心愣愣望着他,想到姐姐叮囑的話,她指骨攥緊袖口,脊骨繃直,顫聲問:“大人可是玄冥衛?”
心狠手辣,草菅人命,類似的字眼不住往腦海中湧來,溫琴心只覺遍體生寒。
視線自她交疊的衣領處又往下落落,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神情。
裴硯打量她一瞬,握住蛇首刀柄的指骨松開,指尖随意搭在冰涼蛇首上,輕嗤一聲。
聽不出他是喜是怒,感受到無形的壓迫,溫琴心身形微晃,退後一步:“大人明鑒,民女并非倭寇。”
若非她頭戴帷帽,裴硯方才也不至于誤會。
望着眼前嬌嬌柔柔,弱不禁風,似乎下一瞬便會吓得暈過去的小姑娘,裴硯似是聽到什麽好笑的話,唇角微微牽動,冷聲道:“速速離開,休要在此停留。”
大人讓她趕緊離開這裏,難道附近藏有倭寇?
如此一想,溫琴心立時吓得汗毛倒數,吹動裙擺的風似又冷冽幾分,冷得她小腿僵住,動彈不得。
溫琴心又急又怕,卻不敢四處亂看,唯恐看到什麽不該看的,丢掉小命,害姐姐挨罰,讓爹娘傷心。
悔懼交加中,她杏眸中氲起水霧,沖裴硯盈盈福身,攥緊指骨,竭力穩住心神:“大人,民女迷路了。可……可否勞煩大人指條明路?民女想去袁……月老樹下,就是那株千年青檀樹。”
她口中說着官話,卻帶着淮興府軟糯婉轉的本地口音,不違和,卻能聽出,明顯是本地人。
迷路?裴硯指尖微動,一下一下輕敲刀柄上冰涼的蛇首,涼意順着指尖鑽入骨血。
他睑裂微微眯起,再次探究地打量溫琴心,細品她話裏的可信度。
大人在想什麽?該不會真懷疑她這個樣子能是倭寇?
想起話本裏,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人的話,溫琴心眸中霧氣越蓄越濃,眼前什麽也看不清,幾乎要落下淚來。
此女演技拙劣,興許正是被倭寇收買,出來混淆視聽,調虎離山的。裴硯不相信,一個本地人,會迷路到這麽遠的地方來。
正思量着,是殺還是抓,忽而,他耳尖微動,猛然朝遠處望去。
一陣急劇的破空聲後,類似煙火的東西在天穹炸開,不及煙火好看,卻很璀璨耀目。
那是什麽?
疑問自腦中閃過,未及細想,溫琴心倏而被一股大力扣入臂彎,夾在身側。
淚意登時消散,眼前一晃,帷帽掉落一處屋頂,啪嗒一聲響。
溫琴心猛然回神,意識到自己的高度,雙足踏不到實地的感覺讓她越發驚惶。
一時顧不上冒不冒犯,她忙閉上雙眼,纖白細指攥緊裴硯身上的玄色錦衣。
耳畔急速的風聲卷動她發絲,一下一下拂過他身前,人首鳥身腳踏銀蛇的玄冥紋時隐時現。
指腹觸到他衣料上微凸的靈蛇繡紋,溫琴心一顆心高高懸起,似能感到項上人頭搖搖欲墜。
若是聽姐姐的話,在銀樓裏等着,這會子,她應當已然回府,吃到可口的菜肴。
稍稍一想,溫琴心便覺鼻尖酸澀,她該同姐姐多撒撒嬌,求姐姐同她一道去月老樹祈願的。
玄冥衛大人似未将她當個活人對待,有力的臂夾得她骨頭疼,直到被放下,骨頭仍隐隐作痛。
“人呢?”裴硯放開溫琴心,擡眸,随意掃一眼頭頂金漆烏木的招牌,嗓音冷冽。
夾着她飛這麽遠,竟然沒聽出一絲氣息不穩,溫琴心詫異之餘,又多一絲畏懼,垂首順目,半點不敢亂動。
“在裏面,似乎一早就躲進去,被屬下們發現後,劫持樓中掌櫃,要屬下們放他出海,請大人決斷。”同樣着靈蛇錦衣的男子,行禮禀道。
若是在僻靜處,他哪會受此威脅,搭上一個庶民,弄死倭寇頭子,也是賺的。
偏偏此處圍觀者衆,大人又交待過,不到萬不得已,不可濫殺無辜。
就怕逼急了,那倭寇頭子血洗銀樓。
“袁記銀樓。”裴硯望着牌匾上的字,淡淡念出口,語氣裏有一絲不耐。
正欲下令,不惜一切,捉拿寇首,卻見身側一道倩影徑直朝銀樓裏沖。
裴硯擡手,隔着柔軟白绫衫擒住她纖細的臂,擰眉睇她:“想死?”
“大人,我姐姐可能在裏面,求大人救救她!”手臂上的鉗制,握得她有些痛,痛意讓她稍稍清醒。
若姐姐真在裏面等她,她這般沖進去,也救不了姐姐。
眼前的玄冥衛大人,功夫了得,一定能救姐姐!
思緒飛轉,溫琴心身形一晃,朝裴硯跪下,煙緋百蝶裙柔軟貼上冷硬灰磚,她螓首低垂,烏發雪頸襯得她清麗嬌弱:“求大人救我姐姐。”
她軟糯的嗓音有些哽咽,帶着顫音,有驚懼,有焦急。
步搖下的南珠輕輕晃動,珠輝瑩然。
一滴晶瑩快速落在她纖柔的手背上,順着細膩的肌理滑入裙料蝶紋,又一滴淚珠落下,有些晃眼。
裴硯移開視線,輕捏額角。
繼而,沖身側屬下淡淡吩咐:“看着她。”
話音落下,他随手拉起溫琴心,未看她一眼,錦衣襕邊晃動,皂靴踏過灰磚,跨入門檻。
裏間錦簾撩起時,溫琴心分明看見姐姐頸間抵着一柄鋒利匕首。
姐姐面色蒼白,手中攥着她留下的豆蔻紫披風,身側手持匕首的男子,濃眉戾眼,打扮很像她們梁國人,五官卻有些古怪。
“姐姐。”溫琴心輕喚,聲音梗在嗓子眼,幾乎發不出。
她擔憂地朝裏望,不敢眨一下眼睛,淚珠大顆大顆墜落眼睫。
依寇首之言,裴硯立在門外,随手将錦簾固定在門框銀勾處,他并未觸碰腰間彎刀,而是随手撐着門框。
“挾持弱女子,可不是英雄所為。”裴硯背對着她,淡淡道。
他身形高俊,輕易将裏間情形擋住大半,姿态頗有些氣定神閑。
驀地,溫琴心繃緊的心弦放松下來,淚意止住,被淚水浸潤得烏亮如墨玉的翦瞳,閃着希冀。
大人那般厲害,一定有把握救下姐姐!
可見,傳言并不能完全當真,或許玄冥衛中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的只是少數。
至少,眼前的大人,是個好人。
“你這小姑娘從哪兒來的?為何跟我家大人在一起?”青鋒掃一眼小姑娘紅紅的眼眶,神情困惑。
小姑娘眼淚真多,似前幾日淮興府下不完的綿綿煙雨,他們家大人素來不近女色,突然學會憐香惜玉了?
玄冥衛大人問話,溫琴心不敢不應,側身沖青鋒施禮道:“民女迷路,偶然遇見大人。”
方才沖天而起的明彈,是此處玄冥衛特意放出的信號吧?大人定是知道此處離月老樹近,才順便将她帶來。
思及此,溫琴心蒼白的面頰露出一絲愧色,她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大人把她當成倭寇同黨,會威脅她性命。
青鋒再次打量她一眼,愕然半晌,終于憋出一句話:“你幾歲了?”
迷路?究竟是哪家的千金,聽從老子的命令,用迷路這種騙小孩子的鬼話,試圖接近、亵渎他家大人?
“十五歲,上巳節前剛行笄禮。”溫琴心柔聲應,窘迫得面頰緋紅,捏着絹帕的細指不安地攥了攥。
“……”态度還挺誠懇?青鋒無言,小姑娘心性單純如紙,他竟以為大人會對她有什麽想法,真是辱沒大人英名。
“往後站站。”知道是不相幹的人,青鋒不再客氣,冷着臉示意她站到臺階下面去,“別幹擾玄冥衛辦差。”
溫琴心往裏望一眼,沒聽清裴硯如何跟寇首周旋,只看到他一手搭在腰側彎刀手柄處。她依言往下走去,卻扭頭想看看姐姐好不好。
剛退開兩步,視線便被兩名玄冥衛擋得嚴嚴實實。
錦簾側,裴硯狀若随意同寇首交涉,眼神卻凝在寇首面上,觀察他的反應。
忽而,裴硯輕笑一聲,微微斂目,遮住眸中不耐與陰鸷。
“你笑什麽?”寇首被他笑得有些心虛,握着匕首的手腕微微打顫,面上仍虛張聲勢,蹩腳的官話裏卻透出三分懼意。
“笑你。”裴硯頓住,趁他凝神望來,匕首移開些許之時,倏而抽出彎刀,迅如鬼魅。
彎刀飛旋割破寇首咽喉,貼着他頸側,釘在他身後挂花鳥圖的石壁上。
少許熱血濺到袁采玥頸側,吓得她驚恐尖叫,面白如缟。
裴硯未看她,緩步上前,拔下釘在鳥翅上的彎刀,男子頭顱失去支撐,歪向一側。
他握着蛇首刀柄,貼近男子肩頭布衣,徐徐擦拭鋒刃上的血跡,輕蔑補完未盡之言:“畫虎不成反類犬。”
大門外,溫琴心聽到姐姐的尖叫聲,心口一震。
天色暗下來,夜風清涼,她背上卻驚出一層薄汗。
“姐姐!”溫琴心喚着,上前一步,想要擠開玄冥衛沖進去。
不料,她指尖尚未觸及玄冥衛,卻被一股大力向後拉扯,驟然遠離。
那人動作粗魯,身上一股說不出的鹹腥味,連帶着令人作嘔的汗味,充斥鼻尖,熏得溫琴心連連幹嘔。
銀樓門口有騷動,似有人從門口沖過來。
溫琴心正欲往後看,卻被那人狠狠按在馬背上,冰涼粗砺的指扣住她細頸,毫不憐惜。
馬兒跑起來,風聲中,溫琴心被迫揚起脖頸,分明聽見此人朝身後叫嚣:“你一人跟來,否則我立刻掐死你的小美人!”
聞言,裴硯揚手,止住衆屬下,飛身上馬。
“大人!”青鋒還沒反應過來,裏面倭寇頭子不是死了嗎,怎麽又來一個?
“暗中接應。”裴硯說罷,策馬朝前方追去。
馬兒飛馳,疾風帶動街巷兩側的風燈,斑駁的影子搖曳在粉牆上,陰恻恻,讓人遍體生寒。
海邊一處廢棄渡口,馬蹄聲止,溫琴心被賊人粗魯拎下馬。
周遭漆黑一片,借着遠處夜巡船只上的漁燈,勉強能辨出渡口海面停泊一葉不起眼的小船。
追過來的玄冥衛大人,一身玄衣,身影辨不清,更看不清面容,溫琴心腦中卻下意識浮現出那位大人的身形。
“找的替身不錯,很像你。”裴硯緩步朝他們走去,神情舒展,似乎在說今夜月色不錯。
“彎刀扔掉!”賊人不為所動,粗砺的指抵在溫琴心細頸處。
溫琴心仰面望去,驚覺裴硯身後暗處有許多人影晃動,光線太暗,她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
“大人,不要。”溫琴心想也不想,便喊道。
即便大人功夫好,沒有兵器,如何能全身而退?大人是好人,為救她才孤身犯險,溫琴心卻不想讓對方真的丢掉性命。
玄冥衛被聖上倚重,像大人這樣的好人,若為百姓着想,定能重振梁國。
“你……你要殺便殺,本姑娘不怕。”溫琴心梗着脖頸,閉上眼,嗓音卻因懼怕而顫抖。
賊人冰涼的指狠狠扼住她細頸脈搏,溫琴心感受到肌膚下血脈劇烈而艱難地跳動,仿佛賊人再加一分力道,血脈便會立時沉寂。
海風自身後吹來,帶着濕涼的鹹腥氣,猛烈撩拽她單薄的衣袖、裙擺,将她身形推攘地微微前傾。溫琴心想着黑暗中賊人同夥靠近的情形,腦中乍然現出張開大口的食人巨獸。
聽說倭寇野蠻不開化,真的會吃人,溫琴心不禁雙腿發軟。
锵,一聲脆響,是金屬落地的聲音。
溫琴心駭然睜開眼,看見暗處有人快速上前,從地上撿走什麽。
應當,是大人的彎刀。
“倒也不必急着尋死。”裴硯随意整整袖口,頓住腳步,望向賊人,慢條斯理道,“目的達到,不如先放了這沒用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