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欺負(三更)昨夜委屈夫人了

裴硯未應,下颚輕抵她發髻,悶聲笑,笑意從胸腔內震顫而出,溫琴心耳尖幾欲滴血。

看來,她真的說錯話了。

他止了笑,車內缱起一股讓人不安的靜。

溫琴心坐在他膝頭,有些不自在。

想下來,忽又想起昨夜逃離他,卻被他按回懷中,還要她別動的情形。

只得微垂粉頸,心下祈禱馬車快些回府。

“想知道什麽,回頭問青鋒去。”裴硯凝着她頸間淺淺緋色,将她放下,坐在他身側,指骨曲起輕蹭她鼻尖,清潤的嗓音壓得極低,“小娃娃的事,回房慢慢告訴你。”

他嗓音不似尋常冷冽,語氣聽得她心尖發顫。

正好馬車停下,車帷外傳來青鋒的聲音:“大人,夫人,到了。”

裴硯含笑睥她一眼,起身鑽出車帷,落地後,又回身扶她下車。

纖手搭在他鹞冠紫衣袖上,溫琴心下意識擡眸睇他一眼,卻見他笑意盡收,又變回平素冷肅模樣。

院門處一位玄冥衛候着,見到裴硯,匆匆上前行禮,遞來一封書信。

裴硯沒回避她,溫琴心微微斂眸,自覺不亂看,安靜立在一旁等着。

“可以,便照他說的做。”裴硯将紙箋和信封一道團入掌心,頃刻,紙張化為齑粉。

裴硯拍拍手,牽起她的手,往院中走,直到正房前,才松開。

“夫人自己用膳,等我回來陪你認親。”裴硯說着,忍不住擡手,拿指背輕蹭她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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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要出去嗎?”溫琴心問出口,又覺不合适。

大人有許多事要做,她不該過問大人行蹤。

随即,她後退一步,面含淺笑,柔聲道:“大人不必擔心,璇妹妹也可陪我認親。”

“也好。”裴硯颔首。

用罷午膳,大人果然還沒回來。

內室已被收拾齊整,錦被也換上新的,甚至沿床榻圍了一圈纏枝海棠的,綿延若小山的曲屏。

溫琴心擡起繡枕,見昨夜結發的香囊還在,眼睛登時一亮。

拿起繡鴛鴦的香囊,指腹輕輕摩挲表面繡紋,她拉開袋口,指尖觸到裏邊纏綿的青絲,翦瞳烏亮,眼尾彎彎。

結發為夫妻,她該認認大人的家人了。

可惜爹娘和姐姐不在身邊,大人答應過她,暫時不告訴他們成親之事,若他們知曉,願不願意她嫁給大人呢?

阿娘大抵不願,阿娘想讓她嫁個門第高,家世簡單,性情好的次子,能護佑她,也會疼人。

胡思亂想一通,溫琴心擡頭朝窗棂外望望,估計着已過了午歇的時辰。

将香囊收入妝奁最下方的屜子裏,她沖珍珠道:“打聽過嗎?大小姐可在府中?”

話音剛落,便見院門處有人笑着進來,發間珠翠珊珊,身着箭袖短衫,長裙未遮住鞋面,打扮極利落。

“溫姐姐打聽我做什麽?”裴璇走進來,掃一眼院中衆人,笑道,“你夫君真沒在?”

溫琴心搖頭,因她的稱呼,一時有些呆愣。

“這夫君做的不稱職啊。”裴璇也搖頭,鬓邊步搖輕晃,卻絲毫不損她的英氣爽朗,“有人告訴我,讓我來陪溫姐姐認親時,我還不太敢信。”

說着,她上前攬住溫琴心:“走,我陪溫姐姐認親去。”

她回府換過衣衫,倒不必再更衣,回身沖珍珠琉璃吩咐一聲,兩人便随她一道,往二房主院去。

“爹爹,阿娘,溫姐姐來了。”裴璇朝廳堂裏喚一聲,回身來牽溫琴心。

上首兩人,一人威嚴冷肅,一人溫婉寧和,溫琴心略掃一眼,便垂首行禮。

大人的父親沒有開口,喝了她敬的茶,夫人孟氏飲一口茶,同她說了幾句話,含笑給她一枚鳳釵。

樣式已不新穎,卻是孟氏出嫁時,她母親所贈。

來之前,溫琴心很是忐忑,她不确定裴家人知不知道她的出身,會不會看輕她,甚至插手江南的事。

畢竟爹爹牽連在海市案中,且在衆人眼中,大人娶她,是因為雲妃。

沒想到孟氏沒說一句重話,還将最重要的陪嫁贈與她,溫琴心眼眶微熱:“謝母親。”

又示意珍珠琉璃,把她事先備好的回禮奉上。

還要去大房,孟氏沒多留她,倒把裴璇留下多說了幾句。

片刻後,裴璇跑到院外,追上溫琴心,笑盈盈挽住她手臂:“溫姐姐,你猜阿娘方才留我說什麽?”

“說什麽?”溫琴心側眸望她,輕笑,“怕大人不在,我不開心,讓璇妹妹哄我?”

裴璇搖頭:“阿娘說溫姐姐性子柔善,怕哥哥欺負溫姐姐,叫我勸你多顧着自己,若有委屈及時說出來,我們一定幫着溫姐姐!”

沒想到孟氏說的是這個,溫琴心愣住。

大房在湖對岸,需經過一道九曲橋。

白玉橋欄倒映在澄碧的湖面上,蓮塘只餘殘荷枯葉。

湖風微涼,帶來濕冷水汽,溫琴心理理被風吹起的發絲,聽裴璇低聲問:“溫姐姐,你夫君有沒有欺負你呀?他待你好不好?”

溫琴心哭笑不得,怎麽好像裴璇還盼着大人欺負她似的?

“大人沒有欺負我啊。”溫琴心笑笑,翦瞳烏亮,一片澄澈。

裴璇迷惑了,她像從前打趣其他出閣的姐妹一般,逗溫姐姐,怎麽不管用?

依溫姐姐的性子,該很害羞才對呀。

難不成,她從未信過的傳聞是真的,她哥真傷了身子?

不過,說溫姐姐是雲妃替身的那些閑話,她是不信的,她哥若喜歡雲妃,當初早娶了。

皇後姑母多番提起哥哥的親事,哥哥一個也沒應,溫姐姐是他自己搶的,依着禮儀明媒正娶,只會因為他心裏喜歡。

或許,是因為溫姐姐心思太過純淨,她哥沒舍得?嫁給這樣的榆木夫君,真是委屈溫姐姐了。

裴璇暗暗嘆氣,繼而眸光一轉:“溫姐姐,待會兒從大房回來,去我院裏坐坐吧,我有東西想送你。”

“謝謝璇妹妹。”溫琴心含笑應,沒多想。

大房主院,熱鬧得讓人不适。

“哎呀,這就是二房的少夫人溫氏嗎?生得可真好看!”

“那當然,要不裴大人能從聖上手裏搶人嗎?”

“你看你,大好的日子,哪壺不開提哪壺,晦氣!”

“诶,不是你先提的嗎,有什麽資格說我?”

一群莺莺燕燕,叽叽喳喳推攘起來。

個個塗脂抹粉,衣裙鮮豔,看不太出來年歲,足有十來人,溫琴心詫然往裏走,不确定哪些是沐恩侯的妾室,哪些是世子的妾室。

裴璇對她們很不客氣,溫琴心便只當沒看見,沒聽見。

沐恩侯已露老态,侯夫人吳氏塗着厚厚的脂粉,衣裙鮮亮地幾乎不合身份。

世子的目光讓人很不舒服,溫琴心略移開視線,心下生出怪異的感覺,仿佛她是被豺狼盯上的肥羊。

可世子是大人的堂兄,為何會這般不避諱地盯着她看,目光幾乎沒有移開一瞬。

心口突突直跳,溫琴心微攥袖口,稍稍穩住心神,同世子夫人胡氏見禮時,卻狠狠吃了一驚。

胡氏年紀輕,身上衣飾也貴重,配得上她的身份。

可她身量極瘦,面容憔悴得有些脫相,頸間、手背能看到的地方,竟然帶着傷。

臨出門,溫琴心沒看到,世子裴碩悄然踢了胡氏一腳。

胡氏起身,有些木然地喚住溫琴心:“溫妹妹,我一見你就覺投緣,改日請你過來玩,溫妹妹一定要來啊。”

溫琴心詫異不已,胡氏看起來不像熱衷交際的模樣,相反,她存在感極低,能不開口,絕不多說一個字。

當着衆人的面,出于禮貌,她含笑颔首。

走出大房,回到九曲橋,裴璇氣得踢了一下橋邊水紋石柱:“溫姐姐,胡氏若真邀請你,你千萬別去,讓人來找我,我去會她!”

“為何?”溫琴心不解。

裴璇毫不掩飾對大房的不喜,擰眉應:“因為他們大房不幹淨!”

溫琴心不知該如何接話,想想胡氏作為世子夫人,卻畏畏縮縮的模樣,莫名覺得對方可憐:“璇妹妹,胡氏似乎身子不太好,我看她頸間、手背有傷。”

沉吟片刻,裴璇仍不知該如何同溫琴心解釋,溫姐姐未經人事,似乎連某些畫冊也沒接觸過,很難同她說得清。

想到胡氏剛嫁過來時的樣子,再想想她如今的模樣,裴璇有些煩躁:“其實我也沒有讨厭胡氏,都怪裴碩這個畜生,淨會磋磨女人。溫姐姐只需記得,不管在哪裏見到裴碩,一定要躲遠些。”

“好。”溫琴心從善如流,便是依着本能,她也會離世子遠些。

回到二房,溫琴心沒去成裴璇的院子,孟夫人要帶裴璇入宮送賀儀,宮裏剛來報喜,雲妃娘娘懷有身孕。

許是顧忌她曾被皇帝看上,又同雲妃生得有些相似,怕她窘迫,所以孟氏并沒有提出帶她一道入宮。

溫琴心自己也不想去,午前剛聽到皇帝打雲妃的聲音,這會子便傳出雲妃有孕,貴人們的事,她總也猜不透。

抱着裴璇讓人送來的錦盒,走到臨窗美人榻坐下。

窗外秋風起,丫鬟清掃落葉的聲音,沙沙作響。

她打開錦盒,裏面是兩本冊子,尋常的藍色封皮,唯一不尋常的是,沒有書名。

翻開冊子,她美目微閃,原來是畫冊,只是畫中人衣衫很不齊整,姿勢也奇怪。

往後看幾頁,溫琴心眸底迷霧忽而散開,心口怦怦跳起來,熱意自脖頸騰至雙頰,燙得她指尖微微發顫。

她匆匆丢開書冊,纖手捂住粉頰,試圖用指尖涼意降低面頰熱度。

原來璇妹妹說的欺負,是這種欺負。

“蓁蓁在做什麽?”裴硯穿過廊下燈光走進來。

擡眼便見溫琴心雙手捂着臉頰,身側丢着一冊書,裙面上還放着一側。

溫琴心怔愣一瞬,很快反應過來,迅速拿起身側的書冊,同裙面上那本疊放在一起,收在身前,仍不放心。

又拿開,左右看看,不知該藏在何處。

眼見着裴硯走到榻邊,她急得額間沁出細汗,情急之下,微微側身,将畫冊藏在臀下。

裴硯慢條斯理走近,将她驚惶的小模樣收于眼底。

三分的好奇,忽而增至十成。

“什麽書,不能給我看?”裴硯立在榻邊,也不落座,彎起唇角睥她。

“大……大人一定還未用膳。”溫琴心捏起錦帕,不着痕跡擦擦額角細汗,竭力穩住心神,“不妨先去更衣,我叫珍珠琉璃擺膳。”

“好。”裴硯颔首,調轉腳面,做出要離開的姿态。

溫琴心見暫時糊弄過去,狠狠舒一口氣。

誰知,氣剛舒到一半,原本要走的人,忽而回身,動作利落迅捷,有力的手臂輕易将她抱起。

身子一輕,溫琴心倉皇驚呼,下意識去護畫冊,卻被他早一步圈住纖腰,環在膝頭。

藤蘿紫裙擺,溫柔鋪陳在他鹞冠紫錦衣上,竟有種奇妙的契合。

後腰抵在他腰間鸾帶,溫琴心聞到他身上陌生的藥香,身形微僵。

昨日迎親,大人身上也有藥香,與今日大不相同。

思量一瞬,裴硯已拿起被她欲蓋彌彰藏起的畫冊,放到她藤蘿紫繡白菊的裙面上攤開。

長指翻動書頁,他漆眸微閃,沉潤的嗓音似竄着星火引燃她耳尖:“原來蓁蓁這般好學,昨夜委屈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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