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口吐芬芳(一更)
從下車到鐘家有段距離, 鐘意推車門下來,賴司硯緊随其後。
一盞路燈高挂,兩個被路燈拉的, 長長影子。
鐘意忍了忍, “你可以走了。”
賴司硯背着手, 酒意散去,眼眸清亮明澈, 高擡着下颌垂眼,朝她看。
“以前送你回寝室, 不到最後一刻阿姨催,你都不許我走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啊,賴總這麽有雅致,每次跟我遇見,都要回憶往昔?”
他眯起來眼睛, “不是你自己說, 做夫妻很累,離婚還可以做家人……哄着我把婚離了,結果第二天就跑沒影了, 是不是特別言而無信?”
“我本來就是個言而無信的人,你是第一天才知道?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離婚了怎麽做家人,你傻還是我傻?”
兩人僵持住,四周特安靜, 安靜到只能聽見樹枝被風吹的沙沙作響。
許久賴司硯才勾唇, “這還用問, 當然是我傻。”
他這麽一迎合, 鐘意梗着脖子,有些無從反駁。
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平常也就比你鬼話說的多一點,你就一句沒說過嗎?如果說過的話都要承諾,那這個世界還要法律做什麽。”
她說完丢下賴司硯轉身就走,賴司硯沉着臉,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擡腳跟上。
他垂眸掃她一眼,音調低沉,卻露出溫柔笑容:“你說什麽都有理,不過攆我走的話——”
睨她一眼,“剛剛才在惡犬口下救了你,要不要這麽無情?”
Advertisement
鐘意聞言站住腳,眼神淡漠地看他,“咱倆,誰更無情?”
一句話問的賴司硯啞口無言,他沉默下來。
半晌,才主動提起往事——
“我知道,那個時候我沒有站在你這邊,也不應該冷落你。”
他皺了眉,凝視她,與她深深對視,“她是我母親,生我養我,天底下哪個子女,會上來就對自己的母親有防備?我知道她介意你,但裝病這種事,你讓我怎麽接受?
鐘意不為所動,賴司硯說到這裏,也稍微收斂了一下情緒。
“你有沒有想過,我從質疑,到知道真相,到接受,是需要時間的……這對我來說,何嘗不是一件更殘酷的事?”
“……”鐘意冷着臉沉默。
賴司硯走過來,主動俯身,溫柔地牽了她的手,“我以前跟你說,鐘意,要學會忍耐……但我不會讓你一直忍……我需要時間,你的性子,總是那麽急——”
“鐘意,你在這裏啊。”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破賴司硯好不容易,才讓鐘意冷靜下來聽他說話的機會。
他眯了眼,轉身朝身後看去。
鐘意也從方才慌神兒中徹底清醒過來,這才意識到,她和賴司硯站的很近,且,賴司硯正牽着她的手。
而且她還忘了反抗。
鐘意趕緊往後退一步,指尖從賴司硯掌心抽離。
不遠處,鐘家門口停着一輛車,陳俊寧抱着手臂,輕靠車門。
路燈下,陳俊寧精短的碎發一絲不茍,穿着一個淺色T恤,深色西裝外套,皮鞋蹭亮,不染一絲塵埃。
一看就知道是特地整理一番,才過來的。
這樣的場面,雄性之間都能精準嗅到危險氣息。
更何況眼神犀利如賴司硯。
他轉過來腳,好整以暇地打量陳俊寧。
“你怎麽在這?”
陳俊寧既然決定追鐘意,那被賴司硯知道肯定是早晚的事,他揚了揚眉梢,笑得溫柔無害,“我在等鐘意啊,沒想到被你截胡。”
賴司硯收緊下颌,臉色陰沉地垂眸,目光籠罩鐘意。
語氣隐忍而克制,“鐘意,你不說些什麽?”
鐘意往上提了提單肩包,看了賴司硯一眼。
說些什麽?
鐘意還真不知應該說什麽,事實上她對陳俊寧這麽晚,還等在這裏,也是現在才知道。
前幾天明明問過陳俊寧什麽意思,這厮模棱兩可,到現在都沒給明确答複。
結果今晚又在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鐘意愈發覺得,男人這個神奇的物種,她越來越搞不懂。
思索之際,陳俊寧擡腳,大步走了過來。
學生時代陳俊寧已經錯過一次,這一次無論結果如何,他都不想再幹那些,一個人郁悶心傷,坐着山上的石凳,伴着萬家燈火獨自喝酒的傻逼事。
是以非常主動地走到賴司硯面前,背着手,公然挑釁賴司硯:“我不是跟你說了,我打算追鐘意,我通知你了啊……”
賴司硯聞言,眯起來眼皮子,嘴角勾了一抹冷笑,“追鐘意,你确定?”
陳俊寧背着手嘆了口氣,擡起皮鞋跺跺腳。
“我喜歡鐘意,在你認識她之前,我就喜歡她。”
賴司硯果然沉默了,一言不發凝視他。
兩個男人劍拔弩張,戰争好像一觸即發。
然而對陳俊寧突如其來的表白,鐘意只顧的上驚訝,她愣怔地眨了眨眼眸。
目光落到陳俊寧身上,思索半晌,“你喜歡我?真的嗎?你怎麽不早說?”
陳俊寧目光從和賴司硯的對視中抽離,落到鐘意眸中,“是啊,悔不當初,如果我早點讓你知道,估計就沒他什麽事了,對吧?”
說到這種可能性,鐘意還真在心裏假設了一下,“嗯……我需要時間捋一捋,太讓人意外了……”
鐘意的話,讓賴司硯的臉色更加陰沉。
“捋一捋?”賴司硯冷靜地看向鐘意,“然後呢?”
誰知陳俊寧特別會氣人,狹長勾人的眼眸,眯起來,然後彎腰,笑眯眯征求鐘意的意見。
“小師妹,天色不早了,你不回家睡覺?”
鐘意往後退了兩步,不自在地咳嗽兩聲,“嗯,我确實正準備走。”
陳俊寧探究地看着她,不放過任何一絲表情,“那這幾步路,我送你,還是讓這位,”他不怕死地挑戰權威,“讓這位,喜歡端着,讓你傷心過很多次的男人送你?”
如果陳俊寧不這麽挑撥離間的話,鐘意眼前這兩人,誰送她,她都不稀罕。
不過陳俊寧一提往事,鐘意就忍不住想起來,自己曾經愛的又卑微,又憋屈的回憶。
那些卑微和憋屈,都是拜賴司硯所賜。
确實應該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于是鐘意幾乎不假思索,很上道地上前一步,挽了陳俊寧的手臂,“我覺得,還是你送我吧。”
陳俊寧完勝,撇了撇嘴,得意地去看賴司硯。
揚眉梢。
那表情仿佛在說——
你看,賴司硯。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現在該輪到你坐在山頭難受了吧?
賴司硯的表情很精彩,讓鐘意想起彩色畫板。
陳俊寧拉了拉她,鐘意才撇開頭,不得已跟着往前走。
下一秒,鐘意手臂滞了滞。
她垂眸看去——
一只骨節分明,手背青筋凸起手背,覆蓋在她手腕上,掌心滾燙的溫度,緊緊熨帖着她。
賴司硯稍微用力,阻攔了兩人去路。
陳俊寧皺眉,與賴司硯四目相對。
“賴兄,這就是你不講道理了。”
賴司硯臉色陰森,從齒縫裏擠出來一句:“把你的抓子拿開。”
陳俊寧挑眉,“你拿開。”
你來我往,各不相讓,一時間僵持不下。
這麽戲劇性的一幕,鐘意也就在電視上見過,還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真真切切體驗一次。
也不知是兩人手上太用力,還是鐘意失去了耐心,如畫的眉眼,染上濃濃嫌棄。
她沉寂片刻,語氣輕淺又堅定,呵斥:“你們倆,拿開!”
話音落地,兩人果然沉默了,賴司硯松開手,一言不發看着她。
陳俊寧不自在地舔了舔嘴皮子,也跟着松手。
“我可以回家了嗎?”她問他們。
“……”
“……”
“把我像擦布一樣拉來扯去,擰水呢?”
“……”
“……”
“你們想大半夜在這站着,那就站着吧,從現在開始,誰先走,誰是狗。”
“……”
“……”
夜涼如水,鐘意氣沖沖轉身就走,期間頭也不回。
留下兩個尴尬身影。
直到背影徹底消失在鐘家門口,陳俊寧才擡眸,定定看去。
随後抽回來視線,掃了賴司硯一眼,“你看,小師妹都被你弄生氣了。”
賴司硯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他擡手捏了捏額角,語氣森冷,“少在我面前茶裏茶氣,就知道你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說完轉身就走。
陳俊寧難以置信地展開掌心,提醒他:“誰先走誰是狗啊,我說你——”
賴司硯站住腳,額角青筋凸起。
側眸,“滾、你媽的。”
“……”
這還是陳俊寧有生之年,第一次聽賴司硯口吐芬芳罵人。
倘若不是氣急,很難想象像他這樣的斯文敗類,竟然吐國粹。
賴司硯指尖冰涼,順着從鐘家回市裏的道路,步伐穩重。
酒意早就徹底消散,不多時,一束刺眼的光芒迎面而來,四周暗淡一瞬間被照亮。
随後車子靠邊停下,李澤林推開車門下來,小跑着追上來。
賴司硯眼皮子擡也未擡,直接詢問:“有煙麽?”
李澤林遲疑了一瞬,趕緊掏兜,把香煙遞過來。
猶豫了幾秒,“賴總不是戒了,确定要抽?”
賴司硯單手拉開車門,俯身坐進車裏。
一條長腿探出,落到草地上。
鞋尖瞬間被野草上的露水打濕。
他接了香煙盒,低垂着眼眸,兀自捏起一支遞到唇邊,舌尖抵着煙嘴,咬住。
“嗯,有點兒焦慮煩躁,眼下瘋狂的想抽煙。”
李澤林往鐘意離開的方向看一眼,是什麽讓賴司硯焦慮,自然不言而喻。
他彎腰湊近,摁了打火機,給老板松火。
賴司硯看了他一眼,俯身湊近,眯着眼皮子深呡一口。
随後深倚進車裏,修長幹淨的指尖,把香煙從唇邊拿開。
吐出的煙霧,在空氣中輾轉缭繞,讓理智沉穩的上層精英,多了幾分消沉頹靡。
李澤林安慰說:“賴總,您不是說,做企業的,終生都會焦慮,所以要學會和焦慮共存?”
賴司硯揚着脖頸,看向車頂,骨感的喉結與流暢的天鵝頸渾然天成,在白色襯衫之間若隐若現。
他聽罷輕笑,擡手撣了撣煙灰,語調慵懶而随性。
“是要和焦慮共存,但就算再理智,我也是個有七情六欲的俗人。”
鐘意到家已經将近十二點。
她神色萎靡,滿滿倦怠。
才剛洗漱好,準備回房間。
對面房門突然打開
鐘米雪堵住去路,“小姑姑你去約會了?這麽晚才回來?”
鐘意掃她一眼,“我現在生存都是問題,你覺得我有閑情逸致約會?”
鐘米雪咬着手指思索,然後湊近她,悄聲說:“可是我剛才看到,你和兩個男人,在外面拉拉扯扯——”
鐘意深吸一口氣,趕緊擡手捂住她的嘴巴,“這件事,并不像你想的一樣,你能保證不對外人說嗎?”
鐘米雪眼睛滴溜溜轉,想了想,鄭重點頭。
鐘意左右看一眼,把小侄女推進房間,然後才松手,“你看,小雪,我現在單身啊,身邊有一兩個男士,也很正常。”
鐘米雪點點頭,不過很快又反應過來,滿臉疑惑,“那,陳俊寧和前姑父,你到底喜歡誰?”
“……”
鐘意被問的啞口無言,幹巴巴站在那裏。
好半天才回:“我誰都不喜歡。”
鐘米雪問:“你确定誰都不喜歡?”
“對,誰都不喜歡。”鐘意說着,手握住門把,準備把房門帶上。
豈料鐘米雪攀上門框,露出來一雙晶亮的,一看就知道沒被社會毒打過的,清澈眼眸。
“你真的,誰都不喜歡?”
鐘意抿了抿紅唇,擡起來眼皮子,看向她。
默了默才說:“睡不着嗎?”她招手,“把你這次摸底考試的試卷拿出來,我們研讨研讨?”
果然,鐘米雪一溜煙跑了。
作者有話說:
二非:二更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