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年少易摧折
作者有話說:一點一點臨近深淵
祁嘉此番想方設法要帶路白菲回家,其實還有些別的打算,可他并未向路白菲言明。
小長假的第二天,他們乘坐飛機去往海市。祁家派了司機來接,将他們兩人從機場一路載回位于臨浦區的別墅。
因為隔天就是兩位老人的金婚慶典,祁嘉的父親祁兆恒尚在公司處理生意,而母親周以馨則在外面為宴會的事張羅奔忙,因此都不在家中。
祁嘉和路白菲下了車,一個傭人已經在門前等待他們。
祁嘉自己也有兩年多沒回來了,傭人是不久前新雇的,他看着眼生,簡單吩咐了對方幾句,就領着路白菲上了樓。
路白菲跟着祁嘉進入他位于二樓的卧室,房間很大,連帶浴室和衣帽間估計能有六七十平。看得出來近些天剛被仔細收拾過,整間屋子一塵不染地敞開在他們眼前。
“你在這裏住過嗎?”路白菲笑着發問,眉心卻蹙着。
祁嘉走進屋裏,手指順着長沙發的靠背撫過去,說,“住在這裏的時間加在一起,也就一百多天吧。”
祁嘉小學時寄宿在親戚家,中學住校,高中留學海外,有父母陪伴的時間或許只占了他人生的十分之一。這棟宅子歸到祁兆恒名下時,祁嘉已經在念私立初中,印象裏就只有兩個暑假是和父母共度的,餘下就是零星回國的時間住在這裏。
他與父母每次見面,都是久別重逢。父母随着年歲漸長,對他的感情好像愈深了,祁嘉卻只覺得與他們一如既往的疏遠。
關于祁嘉的這段經歷,路白菲曾經主動向母親白莎打聽過。
白莎聽他問起祁嘉幼年的事,也沒有隐瞞,一邊嘆氣一邊說,“你周阿姨和祁叔叔當年白手起家搞物流,創業艱辛,确實也顧不上孩子。祁嘉獨自在外生活久了,和他們關系難免生疏,以馨現在說起這樁事,覺得十分後悔。”
路白菲此時一想起母親說過的話,心裏便很不好受,祁嘉卻突然轉頭沖他笑道,“那個櫃子裏放的都是我得過的獎狀,要不要看看?”
說着,擡手指了指一個靠牆而立的陳列櫃。
路白菲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盡管與櫃子相隔幾米遠,但那裏面層層疊疊的将牌獎狀還是讓路白菲看愣了幾秒。
祁嘉走過去拉開櫃門,随手拿了一個起來,說,“這是我小學四年級拿的全國奧賽的一等獎,這是全國華賽的一等獎......”
祁嘉沒有說完,路白菲走到他身後,兩手把着櫃門,這種姿勢就像是把祁嘉半圈在自己懷裏了。
卧室的門還開着,路白菲也不能做什麽。
祁嘉把手裏的幾個将牌放回櫃子裏,微微仰頭去看站在自己身後的路白菲。
“祁嘉,你不喜歡回來這裏是嗎?”路白菲垂眼看着他,聲音放得輕,像哄小孩子一樣說話。
祁嘉在情緒不好時,會有一種很特別的笑容,路白菲和他待在一起久了,慢慢也琢磨出來。比如現在,祁嘉似乎抿緊了嘴角,卻又隐隐地勾着一點笑意,他的左頰有一個酒窩,平常看不出來,此時卻能看得很分明。
這是一個人在将要流露負面情緒,卻生生忍住了又替換為一種無所謂的、自欺欺人的笑容時才有的表情。祁嘉或許已經演練過無數次,才能把這種不由衷的笑做得這麽自然。
“不喜歡,也不讨厭吧。”祁嘉說道,口氣比較淡。
路白菲沉默少傾,問他,“我能問嗎?你和叔叔阿姨為什麽關系不好?”
祁嘉又一次笑了,随即轉過身,把兩條細白的胳膊搭在路白菲肩上,說,“哥,你為什麽問這個?”
祁嘉小時候被爺爺奶奶帶了幾年,後來兩位老人身體不好,他就上了全托的幼兒園,周末才能與父母相處一兩天。
六歲以後祁嘉被送往姑姑家寄養,由于頭腦聰明過目不忘,每年考試都是全優,引起了姑姑兒子的嫉妒,自此便常常被這個表哥欺負。祁嘉替表哥寫了長達三年的各科功課,父母給的零用錢也都被對方拿去,還會不時的遭受身體上的暴力。有一年暑假祁嘉被表哥有意關在車裏,差點因為高溫中暑昏迷,幸好被鄰居發現才救了出來。
祁嘉與父母太少親近,總以為自己是被嫌棄的孩子,甚至沒有勇氣脫離姑姑的家庭,擔心離開了親戚的家,或許就只有更差的去處留給自己了。
他的人生近二十年,前面有十餘年都因為缺少親人庇護,一直生活在自我懷疑與自我厭棄之中,漫長歲月積累下的情緒并不是一時說得明白的。
祁嘉自有祁嘉的驕傲,也未必都想讓路白菲窺見。
他借親昵的厮磨轉移話題,以為路白菲會将自己推開,命令他站好。沒想到路白菲只是轉頭看了一眼無人通過的走廊,然後一只手環住祁嘉細薄的腰,回答他的問題,“我一直想問的,又擔心反而讓你想起來一些事,然後更不痛快。”
路白菲是個細心的人,尤其在與祁嘉相處時,他會格外留意一些不經意間的細節。他們一起看電視或者電影,一旦有涉及校園暴力的情節,祁嘉都會選擇快進,或者離開沙發去喝水、拿手機,總之不願多看。
祁嘉關系較好的幾個朋友都是芝大的留學生,而他高中以前幾乎沒有任何保持聯系的同學。
路白菲猜到了這些意味着什麽,但他并不知道祁嘉承受的傷害還不止于校園範疇。
祁嘉就像同時拿到了上天最好的垂青和最壞的詛咒,一方面有着被人羨豔的家境財富和聰明頭腦,一方面卻在成長中歷經曲折,甚至沒有得到一份稀疏平常的親情關愛。
祁嘉最終沒有回答路白菲關于家庭關系的疑問,他不知道從何說起,也怕自己講出來反而顯得矯情。
路白菲沒有勉強他說些什麽,只是在這棟空曠得令祁嘉有些反感的大宅子裏一直陪着他。傍晚時分,祁兆恒和周以馨先後回來了,還帶着一個祁嘉的表妹一同返家。
不管是和長輩聊天,或是被小姑娘纏着要一起玩,路白菲的注意力始終在祁嘉身上。
吃水果時他先給祁嘉遞一份,周以馨問及他這幾天旅游計劃,他說“看嘉嘉的意思吧”,祁兆恒也有着中國家長的某些壞毛病,當面就要批評教育祁嘉,翻翻他在酒吧打人的舊賬,路白菲出面護着,說“有些白人總是看着中國學生好欺負,祁嘉當時也是出于自我保護的反應”,反倒讓祁兆恒沒話可說了。
祁嘉的小表妹大概是覺得路白菲長得帥氣好看,晚飯後總想與他套近乎。路白菲先是和祁嘉關在書房裏打了一會游戲,後來小姑娘敲門進來要求一起玩,路白菲就說,“對不起,現在你哥哥要給我補習英語六級,我們明天再玩吧。”
說完就去把筆電打開,立馬調了一套真題出來,一臉正經地坐在書桌前,和祁嘉說,“今天我們做聽力。”
小姑娘讨了個沒趣,讪讪地掩上門出去了。
祁嘉被路白菲一系列面不改色的演技笑得都快站不穩了,扶牆走了幾步,最後很放肆地坐在路白菲腿上,立刻就要捧臉親他。
路白菲也不舍得讓他起來,帶着他和轉椅在地上滑動兩米,伸手去把書房門關上,然後抱着祁嘉,小聲地和他說,“......以前你沒有的,以後我給你補上,好不好?”
祁嘉的雙唇幾乎快與路白菲的唇貼上了,這時突然凝頓了一下。
他是心裏有個窟窿的人,就像個無底的洞,裏面藏着瘋轉的漩渦。曾經無數次地,差一點也要把他自己吸進去,攪得粉身碎骨。
可是路白菲把自己此前所有獲得過的愛與溫熱,都給了祁嘉,想幫他彌合那些冰冷的裂痕,拉着他的手不讓他墜落,就算在人前也執意袒護他,用最溫柔最篤定的方式添補他的心。
祁嘉的頭微微偏開,最後靠在路白菲肩上,不肯擡起來看他。
祁嘉竭力忍住眼淚,在路白菲輕輕撫背之下平緩了呼吸。
路白菲揉着他的頭,哄他,“讓我看看臉,乖。”
後來就算過了很多年,路白菲也一直記得祁嘉擡眸的這一瞬,那雙眼眸裏裝着對他炙熱的愛,也記得祁嘉一字一句地說,“哥,我希望你永遠只屬于我一個人,永遠對我這麽好。”
而路白菲則毫不猶豫地回答他,“那就把希望變成現實吧。”
年少易摧折,他們此時都不懂。
承諾是攥不緊的,傷痕終究無法彌合。這一刻無論愛得多真切,心底那個深沉的漩渦一旦旋轉起來,不論是祁嘉還是路白菲,都不能幸免于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