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帳中香(七)
殿頂紫柱金梁,琉璃漆金鑲嵌雕刻,案上簡潔莊嚴,寶椽鸾莺纏繞狀的大鼎陰陰柔柔的噴出淡淡的龍涎香。
“陛下,永誠郡王王妃到了。”得不到回應,太監高建用餘光偷偷的瞄了一眼仁宗江漼,仁帝端着筆,垂着臉,站在書桌前,彎着腰,手不緊不慢的輕輕動着,以高建的角度只看到仁帝鎮定自若的側面,卻瞧不清他的神情。
待寫完最後一個字後,仁帝才放下筆,挽了挽寫得累的手,才對着高建說:“宣她進來。”
仁帝喜靜不喜喧嘩,所以偌大的殿內就候着兩個太監,太監高建親自去迎郡王王妃。
“王妃,請。”說完,高建很自覺的退出殿內。
王妃衣着暗紅絲綢大袖衣,一般上了一定年紀的女人都不敢再穿紅帶綠,但郡王妃一身紅衣趁得她唇紅齒白,靓麗年輕,頭上的金絲雀吐珠吊墜發簪恰好與紅衣搭配得當,顯得雍容端莊。
仁帝早已走出到店內,待王妃行了個全禮,就連忙迎上她虛扶着起身:“叔母何出如此大禮?”
永誠郡王與先帝是同父異母兄弟,郡王王妃與仁帝生母也是表姐妹,再加上仁宗以仁顯禮治,端厚溫賢著稱,所以這一句叔母郡王妃是能當得的。
王妃周氏拿着帕捂着臉,瞬間換了一個表情,傷心欲絕:“陛下可是不管你的弟弟了。”
仁帝:“叔母何出此話,楚水乃是朕至親兄弟,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朕怎會不管他。”
王妃嘤嘤伏着身子就要倒地,說着:“你弟弟從小體弱多病,被我嬌養慣了,平日連一句重話也不曾說他,走幾步路也擔心他是否累了,困了,連府中大門也沒有出過幾次,他一個衣骨單薄,不谙世事的小孩,如今卻被人虜去了不知道什麽地方受苦受累,不知所蹤,若你弟弟他出了什麽事,讓我怎麽向王爺交代,讓我還怎麽活下去啊,乳兒可是我的命根子,我的心肝啊……”
周氏越說越激動,把江楚水的小名都喊出來了,楚水小時候是早産,出來的時候皮膚通紅,像只剛出生的奶貓,連啼哭都不能哼出幾聲,呼吸也斷斷續續,奶娘掐着乳/房塞進他嘴裏擠出來奶/水來也喝不下去,皮膚比豆腐還要軟,那時候夫妻二人也不敢給他取名,又怕他活不成,周氏便給他起了個賤名叫着,就叫乳兒,沒別的期望,只盼他多喝些奶,快快長大。
仁帝連忙把周氏拖起,安慰她說:“叔母不用擔心,楚水的事朕也是着急不已,寝食難安,早早就派了人去尋楚水,萬幸的是,已經被人找到了,也叫人細密的保護好他,所以很快便會回到京城,朕保證,楚水會相安無事的,叔母在府內細心等待便是。”
周氏不可置信:“是嗎?”說完又喜極而泣哭了出來:“可憐我的乳兒,不知道經歷了什麽,想必讓他受了不少的罪,陛下可一定要把嚴懲那些人,絕不可以輕易饒恕他們。”
仁宗對視着周氏絕望而祈求的眼神,嘆了口氣,露出了一個恰好的笑容:“定當如此,叔母安心,君無戲言。”
周氏這松了口氣,眼淚盈盈的福了身子,感激着說:“臣婦替你弟弟謝過陛下,若不是他有陛下這位兄長,都不知道……”周氏說不下去了,眼中又含出淚水。
仁宗急忙轉移話題:“叔母若無其他事,可以去太後那瞧瞧,順便留下用飯,太後時常跟朕提起,日日惦記着叔母呢。”
王妃周氏:“陛下孝慈有愛,對太後敬重孝順,臣婦若告訴太後這番話,說陛下老惦記着讓太後高興,太後知道了,必定會很是高興的。”
仁宗:“母後對朕恩重如山,身為人子,這都是應該做的。”
周氏見事情有了結果,便想着該離開了,随即起身跪安:“臣婦不敢打擾陛下,先行告退。”
仁宗:“叔母慢走。”
仁宗親自把周氏扶着送出門外,叫上宮女來送周氏去太後處後,才轉身回殿。
周氏走在寬敞的大道上,紅瓦瓷磚層層相疊,一路上遇到的太監宮女都會轉身彎腰,以免沖撞了貴人。
待遠遠的相隔開身後跟着的侍人時,周氏這時才緊握住自己身旁貼身婢女的手訴說,她躲着臉低着頭,恰當的角度陰影使別人看不清她那沉得發黑的臉:“我要讓他們賠命,竟然敢害我乳兒……”
梳着把字頭的婢女溫聲勸道:“王妃,世子早已沒事了,您別氣壞身子,若讓世子知道了,不知道有多心疼您。”
周氏喘着氣,小聲的說:“若不是乳兒沒事,若不是王爺傳了書信給我告訴我乳兒無事,我才不會只到皇宮這兒裝模作樣的哭嚎幾聲,我一定……我一定……”周氏想起自己剛得知楚水的消息後一副恨不得一口氣暈過去的情景,又暗暗慶幸,眯着一雙像足了江楚水的桃花眼狠狠的說:“就算如此,我也要那些想把乳兒牽扯進去的人的命。”
待平複了心情,周氏才把自己臉調回弱不禁風,溫柔傷心的表情,扶着婢女的手,帶着一大隊跟着的宮女太監緩緩去壽康宮太後的住所。
畢竟還有一場戲要唱呢。
另一邊
仁宗大步的走回內室桌旁,陰沉着臉,踱着步子走了好幾下,擺弄着手腕的佛珠啷啷作響。
“啪啦”仁宗一腳踹翻身旁的架子,一個雙魚戲水圖案的白玉青瓷摔在了地上。
喘了好幾口粗氣,仁宗在書案前掐着筆一筆一筆重重的寫着大字,一個靜字淋漓盡瘁的寫了出來,這才慢慢的沉寂下來。
“高建”
“奴才在。”
“今晚送兩個女子進來。”
是女子而不是宮妃,高建心領神會,面無表情的熟練的稱是。
一輛普普通通的粗布馬車停在集市城外樹下。
一個穿着素衣男人抱着包裹出現到馬車旁。
關渭城撩起車簾,露出了風塵仆仆卻掩不掉珠玉光鮮的江楚水。
“大概明日便可以回到京城了。”關渭城遞過手中包裹給他:“楚弟,這是糧食,準備得不夠多,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盡量用點吧,不要餓着。”
江楚水聞言露出了笑容:“這一路多虧于有你照料我,我怎還會做出一些挑三揀四的事情。”
江楚水翻開包袱,只見裏面是油布包着的四塊冒着熱氣足有成年男子臉龐大小的大餅,七八個個熱騰騰的大包子,還有被普通巾布裹住的糕點,足足也有一大包裹着壯壯實實的,裏面有着三樣東西,分別是紅棗山藥糕,綠豆糕和桂花糕。江楚水心裏知道,這些東西可不會開在一家店,定是走了好幾家買來的。
他又看着關渭城細心的遞過來裝好水的水袋,防止他吃完東西口渴,心裏被他無微不至的照顧湧起暖暖的熱流,拿起燙手的餅就急急的咬下去,也不漏了關渭城,吞下了一口餅就叫他:“很好吃,你也吃。”
關渭城笑意湧上眼中,卻搖頭道:“慢點吃,別急,我不餓,你先吃。”他看着江楚水吃着他用心給他買的東西,心裏既欣慰又湧起一股莫名的滿足感,要不是這兒只能買到這些普通東西,他怎會讓他吃上這些粗糙難咽之物,在他心裏面。江楚水就該吃上那些反複思量,細細認真才做出來的精致軟味的東西,想到這,又想起了快到京城而要離別的場景,心裏頓時苦澀而又不舍。
江楚水更加覺得關渭城真的是難得的好友,此人一身正氣,堂堂正正,器宇不凡,對待友人細心真誠,真是一個正人君子。
楚水怕這些東西冷了,再讓關渭城吃就真的對不住他了,所以江楚水就趕緊吃起來,吃下去才慢慢回味到,這些東西雖然做的不像自己平日吃的那樣小巧精雅,但是也別有一番鄉味,所以最後他也吃下了三塊紅棗山藥糕,一個肉香的菜包子,和拿着他自己剛才吃過的餅,就把剩下的東西完整且整整齊齊的留給關渭城。
“我吃不下了,你吃吧。”
看着楚水啃着大餅艱難的咽着與認真說自己吃飽的臉,關渭城知道了江楚水是真的吃飽了,這才自己開始吃起來,因為他從小練武,東西吃得自然就多,所以這些東西很快的就被他消滅了。
江楚水看着關渭城一兩下便塞進去喉管咽下的糕點,再低頭看看自己還有大半張未吃下的厚實豐滿的大餅,才後知後覺的猜想關渭城應該是按照他自己的胃口買的雙人份量吧,怪不得那麽多……
很快,關渭城已經把所有東西吃完了,他很自然的把坦蕩的目光伸向江楚水吃剩下放在一旁的大餅,伸出手。
江楚水随着他的視線就看到那個被他放在一旁,啃得參差不齊歪歪扭扭吃不下去的大餅,有些尴尬的說:“我吃不下去了。”
關渭城:“沒事,給我吧。”
“噢。”江楚水以為他要處理掉丢掉便把那塊餅遞給他。
誰知道,關渭城卻是面無表情的對着他那塊大餅,用嘴對準他牙齒留下的齒印大餅邊緣,一大口咬下去,咬着還理直氣壯的說:“我還餓。”
江楚水望着他,眼神呆呆的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楞楞的回答:“也是哦,浪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