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帳中香(十五)
“山孤沒有想要的東西,陛下可随意賞賜。”
仁帝蹙起眉,因他這樣的回答不滿道:“這怎麽可以,君無戲言。”他沉吟了一番,本該賞賜的是事先就準備好的絹布名器許多玩意之物,但獲得首名的是楚山孤,這就讓仁帝沉思了許久,片刻,仁帝開口說道:“這樣吧,朕替你記得這次承諾,若你日後想起需要之物,就來找朕。”
楚山孤無有不可,便順從的站起,對着仁帝遙遙一鞠躬:“山孤謝主隆恩。”
仁帝這才扶掌滿意大笑,對着衆人說:“繼續喝,衆卿無需多禮,今日朕與你們同樂,來,再幹一杯。”
在其中一席坐着的江楚水,早因喝了幾杯果酒就有些暈乏了,這些果酒雖說是對身子有益的果酒,度數也不高,但他卻算是今生第一次碰杯,再加上沒有周氏在旁邊細細叮囑他,未免貪杯喝多了好幾杯,遂趁着別人不注意的時候,起身去了叢林內深處走走。
江楚水走進去後便擺擺手,示意從人遠遠跟着,不要前來打攪他。走着走着,便看到一顆在四周顯得特別明顯的巨樹,參天高高的聳立,擡頭只看到它盤根錯雜的亂枝。
江楚水忽然緊繃着一張臉,走近直直的盯着眼前粗壯的軀幹,良久,舉起手掌,五指并攏以掌做劍,像是前世一般,揮手如山色沮喪,舉劍殺敵如雷霆震怒。
他高高舉起手臂,猛地一使力,掌劍似破劍出竅一般橫劈過去。
“……”最怕空氣一片寂靜。
大樹紋絲未動,只有偶爾的輕輕夜風吹過帶起的樹葉間的漣漪。
江楚水放下已經紅透疼痛的手,心裏已經因為有過太多這樣的事例也就湧不起嘆息的感覺,只是稍微有點無奈。
“楚弟……”
江楚水:“……”
江楚水驚疑的轉頭,愕然發現許久未見的關渭城竟然就站在他的身後,也不知道他已經在這裏站了多久。
“楚弟,你這是……?”關渭城疑惑的看着他。
江楚水不自然的撩了一下耳邊的碎發,裝作雲淡風輕的回話:“嗯,沒什麽,這兒風大,蚊蟲也多,剛剛就是在把身上附近的蚊蟲扇掉。”
不等他回話,江楚水迅速轉移話題,對着關渭城粲然一笑,說:“城兄竟也在,怎麽楚水沒有看到你,我還以為你今日沒有來呢。”
關渭城沉默片刻,望着他說道:“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只是你沒有發現我罷了。”
“直到剛才看到你離座了,就想着過來找你。”
想問你為什麽沒有遞書信給我,為什麽那麽久了都沒有聯系我,為什麽說好的一起去游玩也沒有叫從人來我府上傳達消息……
關渭城突然開口問:“楚弟,我聽聞你過兩日要去義家莊,是嗎?”
江楚水點頭:“是,過幾日就是江湖中五年一度的武林大會,陛下下了口谕特意讓我前行。”
關渭城聽完又沉默了下來,一雙眼眸又暗又沉,擡頭深深的望向江楚水,眼神似執拗,似有暗潮,眼中深色似漩渦一樣翻卷,再加上夜色暗沉,竟使江楚水莫名的感到一股窒息之感。
江楚水愣了一下,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躲開他的視線,江楚水低着頭尴尬的開口:“城兄,過來此處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還未說完,關渭城已大步一跨,抓住了被他的動作驚到從而瞪大眼睛望他的江楚水,沉悶的說道:“楚弟,等你回來,咱們去岳陽樓一聚,共同把酒言歡,如何?”
江楚水反應過來,也不知怎的心裏就松了口氣,随即擡頭對他莞爾一笑,說:“有何不可?原來城兄來找我是為了這件事,說來也是我的不對,還要讓你親自前來找我,應該讓楚水親自邀約你才對。”
當然不是因為這件事,只是想看看你罷了。關渭城潋下思念的目光,心裏苦澀的想。
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的,自從那天起,他就像極了那些練武練得走火入魔的武癡那般,天天都想看到眼前此人,越發越想念之前江楚水那般軟弱無力而只能依靠他的樣子。
江楚水皺起眉看着被關渭城緊握住的手腕,手腕被蠻力死死抓的,從腕上傳來了疼痛,他不着痕跡的想推開關渭城的手,笑着說:“城兄,好了,該……”
“楚弟!”關渭城被他的抗拒在心裏産生了無言的焦灼,忍不住再往上抓住他的手臂,喊出了聲。
這一下的緊握使江楚水的疼痛浮出表面,緊縮了一下身子,顫了下眼眉。
“對不起,對不起。”關渭城慌張的放開了他,口中連連道歉,已不像平日裏穩重可靠的模樣。
江楚水反手握住她,安撫着說:“我無事,不過我出來也挺久,咱們也該回去了,宴席應該要散了,別讓別人好找。”江楚水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城兄,等楚水回來再與你相見,到時候咱們再慢慢詳談,如何?”
關渭城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開口說:“好。”
到時候你不找我,就讓我來找你。
兩日後。
天突然蒙了一層沙,霧霭沉沉,下起了蒙蒙細雨,然各個城鎮間卻忽然出現了許多陌生的人群,似流水一般有方向的湧向同一個地方。
武林大會當天,所有江湖門派齊聚于義家莊,人山人海,奇裝異服,人群十分吵雜,場面聲勢及其浩大。
義家莊與名字一般,本是一個莊園,原本以前還是皇族建立的避暑山莊,裏面還有着奇山異景,露天的溫泉大船小湖,和許許多多的名花被種在當中,到了春季便百花争鳴。
江楚水是坐着仁帝安排給他的馬車前去的,義家莊離京城不遠,他一大早出發,不過半日,便到達目的地。
楚山孤乘着馬,單手牽着馬繩,緩緩跟着江楚水的馬車,看着馬車上那墜着福字的吊繩,在随着車子的走動而左右搖晃着,就想起了江楚水那明顯對他客套到冷淡的神情,除了早晨剛開始與他相互問候請安後,到現在都不曾說過一次話,隔着馬車就像是隔了一個懸崖峭壁。
無論什麽時候,江楚水身邊都跟着許多他自己帶的侍衛,層層緊貼在他身後,連馬車上也坐着從人貼身伺候,特別是他身邊那個蠻子侍衛,防他像防賊一般不讓他接近半步,一點也沒有身為一個奴仆的不卑不亢,楚山孤心想,果然是個不懂衣冠禮樂的蠻人。
想到這,楚山孤又低低的笑出聲來,果不其然,斜臉就看到思歸用奇怪的眼神冷冷的掃向他,楚山孤對他挑了下眉,露出一個謙謙君子的笑容。
思歸淡淡的收回視線,不再望他。
不過才過了午時,便已經到了義家莊,現任武林盟主楚巒親自出門迎接江楚水。
看着江楚水被從人攙扶着下馬車,楚巒便迎上去,稽首撫須朗聲說道:“世子大駕光臨,真令這次大會蓬荜生光,老夫已為世子準備了上好的客房,請世子移步,稍作休息,大會今晚巳時準時開始。”
武林大會的時間是很久以前的一位大宗師定下的,為了方便普通凡民過來觀看武林盛宴,所以特意定下了晚上的時間來舉辦,最後就一屆一屆的定了下來。
而今晚的是最後一場比賽了,前陣子武林中人已經按照了江湖地位、武功高深境界等,選出了今晚需要比試的門派與人選,畢竟江湖習武之人多之又多,如果不提前選好,估計三天三日也不能比完。
江楚水對着楚巒點頭,笑着鞠了一禮,回他:“多謝楚師,晚輩悉聽尊便便可。”楚巒在江湖地位很高,所以江楚水便禮貌的稱他一句“楚師。”
楚巒邊走邊問:“犬子可有一路照顧好世子?”
聽到這句話,江楚水淡淡撇過同樣聽到這句話而擡頭望向他對他展顏一笑的楚山孤,待收回目光江楚水便溫和的回楚巒:“令郎武藝高強,深得楚師當年風範,楚水一路上得益于他的照應,所以一路上相安無事,平安到達。”
楚山孤聞言柔聲回複:“怎敢得世子稱贊。”
看着江楚水說話之間不驕不躁,儀表堂堂盡顯貴族的大家風範,楚巒突然心血來潮的問道:“世子可曾婚否?”
江楚水一愣,随即誠實的搖頭回答:“晚輩不曾婚娶。”
楚巒似有深意的點頭,卻沒有再說下去,心裏卻突然有了某種想法,他除了楚山孤,還有個嫡出的小女兒,剛過了十五,正在尋覓夫郎,在看到江楚水這般出色的模樣,便稍稍動了一點心思,當然他不會立刻就問江楚水,畢竟是自家嬌寵大的女兒,還是在等到貨比三家打探清楚詳情後,才真正做決定。
因為有了這樣的想法,楚巒對着江楚水也就更加活絡與熱情了,便邀請江楚水中午一起用飯,江楚水想了一下,就點頭答應了楚巒,等他回了客房梳洗了一下儀表,便前去與楚巒用飯。
武林大會巳時照期舉行,江楚水被楚巒迎為上賓,高高的坐在楚巒身邊,義家莊在大片的空地上搭建了一個大型比武場地,江楚水也看了一場精彩絕倫的武林盛宴。
他突然發現自己今日才算真正的了解到這個世界的武藝,有些人的刀法或者是劍法更或者是其他武藝兵器,雖還是不如他前世中的精湛高深,但那些人明顯練得爐火純青,一雙武藝登峰造極,刀器像是自己雙手一般使得出神入化,似有千重變化一般,一招一式皆待有着自己的感悟,連連引得江楚水也細細觀看,心裏癢癢的就想武一遍。
而江楚水耀眼吸人的外表,冷漠的神态引得許多人都頻頻望向于他,不過江楚水早已習慣坐在衆人之前,也就不怎麽理會在意這些神情。
待大會結束後,最終獲得新任武林盟主的稱位的,是一名大門派的掌門,也是在江湖盛名已久的大俠,再獲得之後也得到了武林人群的認可。
盟主的傳位是明天舉行,所以衆位賓客便先行回歸自己的客房或者是外面的客棧休息一晚。
大會進行的時間很久,江楚水回到房中時已是深夜,天空中早已高高挂上了一彎玄月,窗沿樹影蕭瑟寂寞。
江楚水坐在桌邊,等着思歸給他去準備洗漱的熱水。
四周一片鴉雀無聲,只餘不遠處的燭火搖搖晃晃的燃燒着。
突然,腦中一個刺痛,江楚水從靜坐中驚醒,猛的站起身形成了防禦的姿勢,轉頭就要大呼——
來人卻是做了充足的準備,雖說是出乎意料江楚水那麽快的警覺,但他已經用輕功迅速上前點了江楚水的啞穴讓他不能開口,随即就從懷中掏出迷魂香把它洩漏出來。
江楚水聞到一股異香,心中大呼不好,突然後悔在那麽晚了還想要梳洗沐浴從而把思歸叫走了,他狠狠一咬舌尖,頓時血腥味傳遍口腔,想拖延時間,讓門外的門人侍衛發覺房間的異動,江楚水努力睜大眼睛盯着眼前的陌生人,想要看清楚他的外貌。
“呵……”陌生人并不懼怕江楚水發現他的模樣,還大大方方的給他看。
江楚水眼前已經迷茫一片,只聽到耳邊傳來一股熟悉的笑聲,似乎是哪裏聽過一般。
“江郎——相公,許久未見,你竟把妾身給遺忘啦。”
江楚水大驚失色,但顯然他已經堅持不住,眼前一黑,身子便軟軟的暈了過去。
房中突然出現的陌生人迅速的把他接過,雙手攬住他的腰身,低下頭,在昏迷的江楚水耳邊發出銀鈴的笑聲,笑聲纏綿入骨,令人悚然,聲音的主人緩緩開口說道:“相公,我可是很想你呢。”
火燭忽明忽暗的照射着兩人,在一閃而過的燭火照影之下,露出了陌生來人在深夜裏顯得異常驚悚,滿是傷疤疙瘩的猙獰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