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程霄回到老街區的時候, 天色已經擦黑。

他慢悠悠踩過一個個路燈昏暗的光暈,走在無聲的夜色下。

等到了單元樓門口。

男生擡眸,看到斯文清隽的年輕男人靜靜靠在生鏽的門框上抽煙。

指間的一點猩紅成了模糊樓道燈下最清晰一個光點。

細細燃着。

程霄走過去, 叫了一聲:“哥。”

程禮見他回來。

又擡手吸了一口煙後, 将煙頭在斑駁泛灰的紅牆上按滅。

扔進了不遠的垃圾桶裏。

昂貴的香煙劃出一道淺淺的抛物線。

最後落點與那些普通煙頭也沒什麽不同。

程禮站直了身子, 等程霄走過來後,伸手揉了一把他的頭。

“去哪兒了讓我等這麽久。”

程霄也沒躲, 任由他揉,眉眼微垂:“送人去醫院了, 剛從她家回來。”

“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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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禮聽後當即皺了下眉:“怎麽不打電話給我。”

程霄帶着他往樓上走。

低聲道:“沒事,她腳扭了,醫生看過,沒什麽問題。”

老樓的樓梯都窄。

水泥也有些剝落,露出斑駁泥灰。

程禮走在程霄的身後,一身手工定制的西裝與這昏暗狹窄的樓道格格不入。

他卻不在意。

只靜靜看着走在前面的男生削薄的脊背。

這脊背已經有了漸漸要脫離少年姿态的痕跡。

等到明年七月, 就成年了。

當年那個媽媽去世後患得患失, 毫無安全感,變得歇斯底裏的小男生好像已經漸漸被他挺拔的背影所掩去,看不出蛛絲馬跡。

卻又好像并沒有完全離開。

只是被他壓進了心底。

他漫不經心的成長, 不在乎任何人和事。

習慣了漫無目的地生活,這樣就不會再被任何東西傷害。

無欲無求,不期待也不失望。

但他明明才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

他的人生還有很長很長。

何至于要這樣過下去。

程禮隐在薄薄鏡片後的眸光輕動。

細細的金色鏡鏈在昏沉的樓道燈下折出一道微茫,掩住了他眼裏的思緒。

他跟着程霄走到五樓走廊盡頭的門口。

卻看到他拿鑰匙開門的手頓了一下,目光看向對面。

程禮順着他的目光往那處看。

是對面小區裏的一棟高樓。

萬家燈火點亮每一扇窗戶。

程霄的目光卻只落在了那一處。

女生的房間拉着窗簾, 但依然透出一點微弱的光。

程霄重新低頭擰開門鎖。

門被打開, 伴着的還有他那句:“她住在對面。”

程禮輕揚了下眉, 笑着走進屋裏。

他将西裝外套脫了, 襯衫的袖口也解開,慢條斯理地挽上線條流暢的小臂。

這才在沙發上坐下,看向程霄:“這麽巧?”

程霄“嗯”了一聲,把書包一甩。

懶洋洋坐到了沙發另一邊,沒再說阮糖的事,只偏頭問:“今天家長會開的還滿意?”

程禮笑:“你們班主任好像沒想到我會來,至少花了寶貴的十分鐘在全班家長的面前把你作為勵志典型教材表揚了一遍,我錄音了,你聽聽?”

“……不用了。”

程霄拒絕。

他哥看起來光風霁月,有時候卻又點莫名的惡趣味。

程禮不在意的朝一側輕偏了偏頭:“可惜。”

“不過你這次考試态度這麽端正,确實讓我沒想到。”

所以才特意過來看看。

程霄不置可否,卻聽程禮又補了一句:

“只是跟人姑娘比起來,還差的十萬八千裏吧。”

一直垂眸不知眼神落在哪一處的男生這時候終于又擡了眼。

目光冷淡地看着自己親哥。

沒說話。

程禮還是那副姿态,面上習慣含着一點薄笑:

“別看我,我說的是事實,今天她外婆跟我說,她一直的目标就是考聯大,所以學習很努力。”

“你再看看你。”

年輕男人觑他一眼:“你應該知道,考聯大的那些要求,不是什麽人随随便便就能考的。”

程霄雖然不學習,以前在北市,小學五六年級就開始插科打诨。

但是他所在的圈子太頂尖了。

北市的這個圈子裏,小輩們并不是那些個玩物喪志的富二代。

相反,家族很小就會把他們往精英方面培養。

學識,能力,眼界,教養……

這些人家世好。

人卻也是貨真價實,極出衆的。

因為他們身上肩負着的,是整個家族的未來。

這些人中,不乏聯大畢業。

或者正在準備考往聯大的路上。

程霄自然總會有所耳聞。

聽了程禮的話,他散漫的眉眼突然沉寂下來。

他知道考聯大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不管你的成績有多麽拔尖,你都至少得提前好幾年做準備。

因為聯大有履歷審核。

沒有人能單憑一個成績進入聯大。

省狀元也不行。

再天才也不行。

程禮看着自己弟弟的神色。

垂着眼,修長的指尖輕輕拂過眼鏡金色的框架。

片刻後,他道:“以你現在的情況,基本不可能在三年後考上聯大。”

程霄沉默不言,不知在想什麽。

“如果從現在開始走競賽路線,風險也非常大,因為競賽跟高考是兩套學習節奏和體系,到時候萬一失利,兩頭皆空。”

“就算你天賦異禀,在接下來的三年競賽均拿到名次,你的履歷也會被聯大卡住。”

原因無他。

從小學五六年級開始直到高中前。

程霄都是個吊兒郎當無可救藥的狀态。

這部分的學習愛好經歷,約等于0 。

話畢,程禮終于擡眼,認真看向程霄。

“小霄,如果真是這樣,你跟那姑娘可能也就只有這三年的相處時光。”

“或者你退而求其次,去北市其他的學校。”

但聯大跟北市哪個大學都不挨着。

畢業後的分道揚镳和漸行漸遠,對于這些正值青春的孩子們來說,是以後必然會學習到的一門告別功課。

誰都不能幸免。

有時哪怕你幸運地與同學考取了同一所學校。

可你們會在全新的大學環境裏認識新的人,新的朋友,有新的經歷。

從而走上截然不同的一條分叉路。

人生海海,大家無時無刻不在相遇和別離。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過中指一枚銀戒,聲音裏那點和煦好像突然沾上幾分肅色。

“明年你就成年了,很多事情你應該開始自己權衡。”

“阮糖是個非常努力的姑娘,如果最終不能靠近,就及時停住腳步,別影響人家。”

這句話說完,坐在沙發那頭的程霄動了動。

他擡起沉沉的眼朝程禮看過去。

程禮只靜靜與他對視。

少年與年輕的男人分坐沙發兩頭。

一邊是冷漠深邃的鋒利,一邊是精致清隽的矜貴。

程禮不緊不慢地看着他,程霄也是第一次意識到了,他與哥哥的差距。

如果是程禮,進入聯大只是輕輕松松的一件事。

哥哥從小就很優秀。

哪怕媽媽過世,他也只是把所有心緒都押進心裏,從沒有頹喪過哪怕一秒。

那時候他也只有13歲。

程霄知道,他會走上程家最高的那個位置。

現在哥哥在讓他選擇。

這三年時間,是繼續靠近阮糖。

還是盡早遠離,保持最初的距離。

如果選擇後者,重新轉學回北市,或者直接出國都可以。

她有她的目标和努力的方向。

他不應該成為那條路上的不确定因素。

程霄平靜的眉眼裏,月光下那片深沉海底像是有翻騰的暗湧。

屋子裏靜默半晌後。

終于響起了少年的聲音。

他點點頭,只很低地說了一聲:

“知道了。”

“我想想。”

程禮看着自己弟弟,這在他看來其實算不得什麽大事。

但是少年心事其實反而最簡單又最複雜。

那樣幹淨的心事甚至不是成年人靠着利弊權衡就能作出的決定。

從沙發上起身,他走過去摸了摸少年的頭。

笑道:“也不用這麽沉重,其實那姑娘專注有專注的好,她好像在這方面還不怎麽開竅?”

“你還有些時間。”

程霄掀起薄薄的眼皮,扯了下嘴角:“你這安慰角度還挺別致。”

程禮不在意地挑眉,拿起了沙發上的西裝外套,輕輕拍了拍:“好了,我也該走了,你這兒看着也沒準備我能過夜的東西。”

“嗯,”程霄恢複成先前那副懶洋洋的樣子,“送你。”

說着便也起身,将人送到了門口。

開了門。

程禮穿好西裝外套,清隽眉眼從鏡片後微擡。

拍了拍他弟的肩:“以後的事難說,不過現在至少可以先做個愛學習的同班同學,別再天天給我考試交白卷。”

程霄敷衍應了一聲,“啪”就關了門。

程禮站在門口無奈捏了捏眉心。

又往對面高樓看了一眼。

他倒是不知道阮糖那孩子住在對面哪戶。

看着哪個窗戶都亮着燈。

也不知道他那弟弟怎麽區分出來的。

等年輕男人身影走出老單元樓口,消失在一個昏暗拐角。

屋子裏,少年正坐在客廳那扇窗前,沉默地看着對面萬家燈火的高樓。

窗戶大開,夜晚的涼風灌入,将兩邊的窗簾吹的鼓鼓囊囊。

少年的頭發被吹的淩亂。

他卻也懶得擡手去撥弄。

這天晚上,程霄就這樣靜靜坐在這扇窗前。

直到天邊漸漸泛白,朝來暮去。

最後一顆星隐入雲層後。

天要亮了。

周末兩天,阮糖在家裏好好待着休養,天天都記着給自己的腳又噴又塗。

就希望它能快些好,周一去上學能方便一些。

周日這天晚上。

外婆扶着她在家裏輕輕走了幾步。

然後關切問:“怎麽樣乖乖?”

阮糖感受了一下,老老實實說:“還有些痛,但可以忍。”

右腳還不能受太多力,但被扶着走感覺還好。

只要能應付下課去廁所的那幾步路就好了。

她周末已經給蘇圓圓發了消息,說自己腳腫了,希望她這段時間能幫自己收下作業和接水。

蘇圓圓拍着胸脯一口就答應了。

阮外婆見她堅持,也只絮絮叨叨地叮囑了好一會。

又問:“那你跟小霄聯系沒有?你們一起上學,外婆給你錢打車。”

“啊,”阮糖怔了一下,“還沒有……”

其實周末她想到這個上學問題,就有些不知要怎麽跟主動跟程霄說。

真的要他送麽?

感覺會不會……太顯眼了。

而且他好像起的也不早,太麻煩他了吧。

就這樣糾結着,就拖到了現在。

抿了抿唇,阮糖終于拿出手機:“我現在問問他吧。”

彼時剛從外面吃了飯回來的程霄正在拿鑰匙開門,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

新注冊的QQ號裏,唯一的好友發來消息。

是一顆軟糖鴨:程霄,打擾了,那個,你……明天要跟我一起上學嘛?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3-18 11:57:14~2023-03-19 13:07: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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