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

5、

也不過是近兩年,琴川商道上一波匪賊活動頻繁。琴川大多做的是城內買賣,可那條道路雖非往來要道,卻是某些來往客商的必經之路。

只是這些年,琴川縣衙收到的報案不下百起,矛頭所指,都是琴川十幾裏外的匪寨翻雲寨。可每每案宗在進了縣衙大門後便個個石沉大海。一來二去,隐隐透出了幾分官商勾結的味道。

近月裏,聽說有人聯絡上了江湖上的勢力,為的便是一舉剿滅翻雲寨。可怪的是消息來來回回卻也不見動靜。

“賀小梅!賀小梅你出來!”

入夜裏,賀小梅剛卸了妝,開起門,就一個青白色的東西急吼吼得朝他懷裏撞。一低頭就看到懷裏那張與自己幾乎相同的臉,露出了急的快哭的表情。

頓時,渾身上下不對勁。

“方少爺,我能求你別老用那張和我一樣的臉做出那麽奇怪的表情嗎?”他給方蘭生讓了讓,誰知對方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衣領。

“幫幫我,我二姐被抓走了!”

“什麽?”

綁了方如沁的是自家花農。或者說,是翻雲寨寨主。方如沁被軟禁了起來,好在方家老爺出家前得了一只通人性的信鴿,她選了個時機将信鴿招來,幾經輾轉才把消息送到蘭生手上。

縱是方蘭生也想不到。當初二姐好心帶回的花農竟然是惡匪首領易容而成。說是易容倒與賀小梅的易容術不同,翻雲寨寨主根本有兩張臉。

當初他因為天生醜陋受盡苦難,落了草。卻在這兩年得了個寶物,這寶物有靈性竟讓他有了一張俊美容顏。可女子都愛他那張俊臉,見了醜顏便嫌棄厭惡。可方如沁慘就慘在,并未嫌棄寨主過那張醜臉。天生醜陋,唯卿不棄。寨主當下就有了娶她做壓寨夫人的念頭。

“他憑什麽覺得我二姐不嫌棄他就是看上他了!”方蘭生眼圈紅紅得,也不知是哭過還是累得。“我二姐還叫我不要擔心。可是那些匪盜哪有什麽仁義之心,誰知道會對她做什麽!”

“那為何不報官。”賀小梅倒了杯熱茶,推到蘭生面前讓他抱着。

“官府這兩天和吃錯藥似得。平日收了我們家不少好處,一般都有求必應。這次硬是說證據不足還要調查。到現在都不給消息。”熱氣氤氲打在臉上,方蘭生有些無助得吸了吸鼻子。“我一個人,什麽辦法都沒有。府裏都是些有家有室的人,我也不可能叫他們陪我去翻雲寨立送死。”

說着,方蘭生有些崩潰得顫抖起來。雖說平日裏調皮,但畢竟是自己得親生姐姐,他緊握着茶杯的雙手不由得泛白。

本來官商往來,古今第一要道。方家作為琴川第一大戶,翻雲寨縱是與官府即使暗湧再深,也斷不敢動方家的人和貨。這次恐怕是寨主兩年來和官府勾結得了不少好處,有心思挂念起兒女情長來了。鬼迷心竅擅自行動,本打算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待米已成炊,再來計較。

誰知方如沁比想象中的厲害。

“看來苦惱的還有琴川府衙啊。”賀小梅沉吟片刻,将頭靠向蘭生道。“方公子,我記得你上次說過要和我學易容?”

“是……是啊。”帶着點鼻音的方蘭生有些疑惑得擡起頭,紅通通的眼睛對上一雙相似的眸子。

賀小梅嘴角揚起一個輕快的笑。跳動的燭火在他眼裏明暗閃爍,流光溢彩。

“那,擇日不如撞日。方公子,請吧。”

6、

第二日晌午。翻雲寨右護法帶回了一個頗有姿色的女子。

一身粉裳,眉眼之間還帶着點勾人的味道。翻雲寨一般不許外人進出,雖聽說二當家好女色,帶女子回來也是頭一遭。那女子也不害羞,一路上,所有人的媚眼都抛了過去。

“賀小梅。你說的易容就是男扮女裝嗎?”方蘭生笑的花容月貌,暗地裏咬着牙用力捅了他的腰窩。

賀小梅除了唱戲可從沒有扮女裝的嗜好。所以方蘭生一身女裝出現的時候,他捂着嘴笑了好半天。

“哎,沒想到我生的是這般好看。”

是是是,你好看,就你最好看!明明頂着同一張臉,卻硬說給他人易容容易出岔子。賀小梅打暈了回寨翻雲寨二寨主化成了對方的模樣。卻丢給自己一身女裝。不過好歹他方蘭生的調皮搗蛋也不是蓋的。一路媚眼抛過去,寨子裏的男人各個神魂颠倒。

“你不去賣唱可惜了。”賀小梅憋着笑,喉嚨發出咕咕的聲音。

“戲園子裏不有你了嗎?”方蘭生咬牙。“要不是為了我二姐,誰遭這份罪。”

“哎呀~這位小哥~~第一次見,我是蘭蘭~”伸出個小粉手絹一路招呼着,方蘭生覺得自己若是演戲唱曲兒,絕對比賀小梅來的好。

“诶,那誰。招待蘭蘭姑娘休息。”賀小梅斂了笑,大步朝大堂走去。他回頭朝方蘭生眨了眨眼睛。“待我帶着這壇好酒去孝敬大當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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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裏方蘭生負責找到方如沁。賀小梅想辦法迷暈寨主,易容換面三人溜出寨外。

可方蘭生一打聽才知道。翻雲寨寨主綁了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回來,竟打算成親。而且就在今夜。怪不得他一路過來張燈結彩。若是這樣,迷暈寨主,不出一會便會被來請示婚宴細節的人發現。他想着賀小梅應該會随機應變,倒也不着急。

“還好我來了。我可不能讓二姐的清白毀在那家夥身上。”方蘭生氣的直哼哼,用力托了托胸前那兩顆假梨子,一溜煙轉到巷子裏。他打聽了半日,都沒人知道新娘在哪。但是聽說寨裏有快禁區。他估摸着就是這裏。左閃右避。方蘭生三腳貓的功夫竟然躲過了守衛。

翻雲寨建在琴川外連綿的山脈之下。方蘭生朝禁區內走,出現在眼前的是越來越荒僻的小路。他皺了皺眉往前走,小路的盡頭是一個狹長的山洞,空氣中帶着一股岩洞特有的潮濕氣味。地面有些積水。陰測測的山洞隐約能傳來回聲。

再怎麽樣也不會把新娘子藏在這種地方吧。他甩了甩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既然來了還是看看吧。

再往下走,洞穴裏的光線越來越暗。

耳邊隐約水滴聲和腳底踩在帶水土地上愈發明顯的聲響。方家少爺從小見的都是經書古卷,看的都是大千世界山清水秀,這陰森森的氣氛實在吓得他有些心髒直跳。

“二……二姐,你……唔”剛想接着喊,方蘭生忙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畢竟在別人的地界裏。他不能确定這四周有沒有守衛,若是不小心招來了便功虧一篑了。想着拍拍自己的嘴,退了幾步,把身子靠着岩壁一步步往裏走。

漸漸地,洞穴深處裏竟然亮起了幾盞長明燈。矮矮的光線看着模糊不清,找着洞頂讓他有些晃神。他走了幾步,忽然發覺不對勁,因為太過安靜,人就變得很敏感。他清楚得感覺到身後也有一種不一樣的聲音。似有若無的摩擦聲。他加快走了幾步,身後的摩擦聲也變快。方蘭生身後冒起了一股冷汗。他不敢回頭,只能加快腳步,可那聲音就像是有個人挂在你身後被拖動一樣。

……難……難道……?

“救……救命!!!有鬼啊!!”

方家小少爺吓得撒腿狂奔,也顧不得什麽,空蕩蕩的長廊裏錯綜響起的腳步。他明顯能感覺到聲音越來越近。狹長的走廊不知什麽時候到了盡頭,出現了一扇大門。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撞了進去。四周響起空蕩的回音。他能感覺到是一個巨大的空間,高大的穹頂傳來風聲和隐約呼吸的回聲。

恐懼和驚慌讓他有些摸不清方向。朝後一退,似乎撞到了什麽。腳下咣啷作響。

下一刻,身子被人用力禁锢了起來。他拼命掙紮直到下一秒連嘴也被捂住。

幾乎全身血脈逆流,。他全身繃緊到開始發抖。

“哎……方公子,你還真是能跑。”然後,一聲軟糯的音調貼着他耳邊響起。是那個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線。

7、

“你……你你!你快吓死我了!”嘴一被松開,方蘭生就一轉頭瞪了回去,心髒的狂跳還沒有停,他覺得腳都在發軟。

“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賀小梅伸手撫了撫他的腦袋。

“這裏是哪兒啊?我找我二姐來着。”方蘭生适應了黑暗用力眨了眨眼睛,這個山洞至少三十丈,昏暗的光線裏擺着幾尊神像。他自小與經書相伴,常入寺院,竟覺得這洞穴像極了禪宗佛堂。

“……不是什麽重要的地方。”

昏暗裏方蘭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只覺得那聲音意外低沉。他皺了皺眉,剛想問什麽,竟發現自己還在賀小梅懷裏。身體被從後面圈住,後背緊貼着賀小梅的胸膛,隐約能感受到他透過衣服傳來的溫度。

“喂……喂,放……放開我。”方蘭生覺得自己說話有點兒飄兒。

“哦,忘了。”賀小梅笑笑松開手。方家少爺立馬像小青棗似得從對方懷裏跳了出來,還順手整了整衣服。有些無措得望了望四周,大口呼氣。

“你二姐被關的屋子我已經找到了。剛剛在外頭本想拉住你,誰知你和猴兒一樣竄得沒影。”

“你才猴呢!”一句話讓窘迫方家小少爺立刻氣的龇牙咧嘴。正打算發難,伸出的手卻被人輕輕握住。

賀小梅的手掌與他相當,卻比常人來的涼。兩手緊握,不知怎麽的心裏就漏了一拍。

“……”

“別鬧了。”似乎擔心方蘭生把手抽走,賀小梅又握的緊了些。柔聲道。“注意腳下,我帶你出去。”

翻雲寨當夜燈火通明,所有寨衆集中在東堂為寨主舉辦婚事。

聽說那位本寧死不從的寨夫人。在當日傍晚想開了,竟老老實實穿上嫁衣,梳妝打扮了一番,由喜娘牽着出來拜了堂。

寨主當下樂得眉開眼笑。正好和剛回的二當家還有兄弟百來個一連喝到了深夜。

方蘭生坐在新房裏數着時辰。方如沁早傍晚前被他妥妥當當送出了寨。本該在一切計劃到此為止。但賀小梅卻提議等到當夜灌暈所有人,找出琴川縣衙與翻雲寨勾結的證據。說是為了永除後患。

方蘭生思考了各種厲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替了自家二姐穿着一身喜服拜了堂行了禮。回頭坐在屋子裏等着賀小梅找到證據後兩人一起逃走。

窗外蟬鳴聲漸響漸遠。

不知做了多久,方家小少爺快要睡着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跌跌撞撞的聲音推門而入。

“賀小梅?”

他一把把蓋頭撩開,不由驚了一下。這張臉他認得,是自家花農——翻雲寨寨主。

寨裏的人不都應該被賀小梅的蒙汗藥灌醉了嗎?怎麽還剩一個。方蘭生皺眉打量着眼前人六神無主的模樣,想來估計是武家出生扛了迷藥的藥效。不過也離暈不遠了。

“如沁,如沁……哎喲!”

“我二姐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方蘭生一聽清對方嘴裏念叨着什麽火就冒了上來,當即對着來人就是一記窩心腳。本就暈暈乎乎的寨主一腦袋直接扣在了桌角上暈了過去。

“呵,成親?我讓你成親!”說着氣鼓鼓得随手抓起一個青花瓷罐,對着頭就是一下,罐子嘩啦啦碎了一地。

“讓你打我二姐主意!”

“诶……賀小梅?”

方蘭生正踹着人,回頭竟看見賀小梅看着自己從門外走來。忙走上前去。

“……喂。”

賀小梅手中握着一塊玉石,走得極慢。方蘭生當下覺得有些不對,那人的神情和往日不同,平日含笑眼底沒有一點生氣空蕩蕩得。他甚至覺得賀小梅此刻根本沒有看着自己。

“賀小梅?”他心裏有點慌,抓着對方的兩只手臂晃了晃。

“伽藍入殿,北鬥其五。”

“啊,你在說什麽?”

像是回過神一樣,那人緩緩擡頭,對上方蘭生的目光。對方像平時一樣慢慢笑了起來。方蘭生知道戲子天生眉目含笑三分妩媚,卻不知落淚也那麽得動魄驚心。他看見賀小梅眼中漸漸聚集的水汽,分明含笑的眉眼下一秒毫無征兆淚卻忽然落了下來。

他心口像是被什麽碾過,某種感情在喉頭翻騰不息,他擁住對方跪下的身子,手觸到對方臉頰流下的熱淚,燙的發疼。

賀小梅的哭泣沒有一點聲音。他曾想着賀小梅若是個女子,他一定娶了她。讓他出了那梨園戲臺好好在家裏做方家夫人。這個心思在心裏存了很久也碎了很久。而如今,他想,他是再也逃不掉了。

窗外風聲吹動窗柩,像是沉沉夜色輕起的呢喃。

許久,賀小梅看見一個穿着紅嫁衣的女子對着自己笑。他有着和自己別無二致的面容,眼裏的光像是夏日緩緩升起的螢火。他說。

“賀小梅,我曾問你可否願意嫁我為妻。你不願意。如今我一身紅裝站在你面前。”

“那我問你,你娶我可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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