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糙漢子×精致人兒

十七還了錢,十八晚上開始吵,一直冷戰到了廿四、廿五,但這期間程向忠一直沒有再來過。

那幫要債的倒是很利索,走的時候不僅把馬紮和桌子都帶走了,甚至就連喝完的酒瓶子都收拾了。最後只留下了滿地的瓜子皮和零食袋,自然是張良漢去把地掃了。

整個家裏頭還剩下六千塊,不過還好,眼看着馬上就要開春了。

開春以後就要準備着賣豬和羊,那羊本來是不打算那麽早賣掉的,可是架不住程問喜太倔強,非說馬上就要去城裏。

于是他就只能憋着一股氣,強忍着不高興,順帶就把羊也賣了。

春分之前搞定了豬和羊,緊接着沒過幾天雞鴨鵝也消失了。

院子裏忽然變得很安靜,張良漢開始感覺到不習慣。這時他便心想着,還好大棚裏的種子都還挺健康,于是就趁着還沒走之前,趕緊去把苗種上。

育苗的時候一顆一顆的用了心,栽下去的時候倒也沒忘了要給他們多多的澆水施肥。

在那一大片還沒有被翻墾的土地上,好像就只有他們家那麽早,天還沒亮就已經開始犁地了,就連牛看起來都倦倦的。本來用牛慢慢犁地就是很累的,但是又因為這最後一年的收成全看他種的好不好,所以他就一粒一粒的往上撒肥料,然後又一瓢一瓢的、不厭其煩的弓着腰給土地澆水。

一直到把這片田都澆透了,才慢條斯理的起身去往下一畝。

“這麽早啊?不怕凍?”他正一言不發的做着自己該做的,斜對面走過來一個人,十分惬意的跟他打招呼。

這會兒已經快到晌午,那人肩上也扛着鋤頭,看樣子也是剛從自家地裏走出來。張良漢便擡起頭笑了笑,忽然也不覺得有什麽可難受的,甚至還十分熱情的回應道,“新品種,說是能抗凍,就先試一試呗,萬一呢。”

“啥品種啊?這啥苗?我咋沒見過呢……”

“蜜一號,甜瓜種子,我也沒見過,先栽下去試試吧,萬一就結果了呢,到時候給你們家送倆去,你家那幾個孩子不是愛吃瓜嘛,正好讓他們幫我嘗嘗,看看小張叔種的甜不甜。”

“這啥瓜種這麽早啊……真沒見過!這不才剛開始育苗嗎,我說你可真行,也不怕把過幾天降溫把瓜苗凍死了。”

“降不了,那他媽天氣預報都是哄人的,你看哪次準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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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呿!不跟你說了,回家吃飯了,你也趕緊吧!走了啊!”

他說完就走了,也不管張良漢是啥表情,遠遠看去背影和張家村裏的每個人都一樣,可是又好像和每個人都不一樣。

張良漢擡手抹了抹臉上還沒有流下的眼淚,摸得臉上有些灰撲撲的,又挽起袖子去擦整張臉。

他一個人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心說今天還是就他自己吃,也不知道吃點兒什麽好……

程問喜已經回家了,回了自己的娘家,說是要回去取戶口。不過他這一走就是好些天,一直也沒個信兒,所以很明顯,應該是還在跟他吵架呢——十八號的那天晚上,他們倆因為要不要立刻進城這事兒鬧起來,于是當天晚上的晚飯也沒咋吃,第二天一大早,他自己拿着錢就坐車走了。

桌上留了一張紙條,說是要回家去冷靜下,然後最遲廿五之前就回來,不會再讓他出一分錢!

最後一句話他是怒着寫的,盡管張良漢不認識太多字,但是卻可以從他的筆記裏面清晰分辨出他那時的脾氣和心境。

這一橫沒有連着捺、這一撇寫的太飄逸,這說明他走的時候就還是在夜裏,天都還沒亮呢,一個人氣鼓鼓的,坐着平時最不喜歡的公交車回家了。

他們家在的那個村叫戶子溝,距離張家村也就十幾裏,直線距離可能不算太遠,但是因為左邊還隔着一座山,右面又橫跨了一條河,所以回家的路就有些長,所以自從他嫁過來以後就沒有再回去。

張良漢一直想啊想,想到了下午一點過,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吃飯。

他起身去地窖裏随便撿了兩個土豆子,把洋芋切成坨蒸熟了,又和着昨天晚上剩的素臊子墊吧墊吧兩口就吃飽了。

然後他就爬到炕上去睡午覺,眼睛瞪得大大的,臉上表情呆呆的。

本來這個時節才應該正式開始育種的,除了他過年前特地在大棚裏面栽的那幾窩,還需要花更多的精力去種土豆、種玉米、種白菜、種地瓜。還需要種好多好多的食物,還需要把那一畝又一畝的地都撒滿糧食。

不過既然他們都已經決定了要進城裏,那麽自然這些就用不上。

張良漢躺在床上裹着被,忽然覺得渾身上下都涼飕飕。

爬起來一看天好像變暗了,伸手抹了抹窗戶,沒眼花,确實是天暗了,不是他家的玻璃髒。

他們這兒的天色一暗就要下雨,但是不像南方的黃梅雨那樣連綿不斷、滔滔不絕,一般只下幾小時,最長一天之內也就結束了。

屋子外面還晾着幾床被,這些被是之前程向忠睡過的,因為這段時間他一直都沒回來,所以這兩天才正式把他的被子、褥子都拆下來洗了洗、曬了曬。

他走出去把這些已經幹透的被子抱回來,然後就按個疊好,再按大小整整齊齊的擺進了櫃子裏。除了主屋裏面的那個靠着炕的大櫃子,左側的偏房裏面還有一個紅色木頭的大立櫃,特別大,那是他老娘早些年出嫁的嫁妝。

張良漢慢條斯理的把這些東西都收拾好,便又準備回去睡午覺。

他實在是找不到事情做,這些天除了睡覺就是吃飯,要麽就是去地裏逛。

就是因為不想自己顯得太無聊了,所以今天才發了瘋一樣的早早就把還沒有适應能力的瓜苗都給種下去。

一想到這裏他的心就疼死了,擡頭看着天,抱着雙手站在門口緩了好一陣。

忽然他瞥見院子口路過了一輛車,是很罕見的那種車、是從城裏面來的出租車。那輛白綠相間的出租車飛馳而過這座小院子,可是還沒有開出去多遠又馬不停蹄的滾回來。

程問喜被他小學同學的車技甩得眼花缭亂,只差一點兒就要吐了,不過還好他沒吐,不然真的是丢大臉了。

“就這兒……趕緊停!”

他跟那同學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不過人家如今也算是發達了,進了城裏面開出租車,一個月能掙不少錢。

人家笑呵呵把他放在了院門口,撕巴了老半天,最後只收了他二十塊,剛好夠人家一份油錢,說什麽也不多要。

沒辦法,他只能紅着臉應下,說實在話這人以前真的沒有他富裕,但是看看他現在這樣子,再看人家的新車子,簡直就是肉眼可見的落魄了。

風水輪流轉。程問喜在心裏默默地感嘆。

他從車裏走下來後老同學又熱情的幫他把後備箱打開,緊接着還更熱情的替他把一箱一箱的書和家當都搬下來堆在了院門口。

“再見!”

他站在院門口揮揮手,一直目送着出租車開出去好遠,被灰塵迷了眼都不敢眨,生怕人家瞧見了不高興,以為他還敢擺架子。

一直等到車子開出去徹底的不見了,程問喜這才放心的往家走。

他走啊走,他搬啊搬,堂屋門口那個人好像是死的,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都不曉得來幫他!

“讓開。”

他好不容易把書搬到了屋門口,張良漢卻還是木木的,也不說話,就這樣看着他。

“我叫你讓開!”

“你是……真回來了?”

他好像幾年沒見過一樣盯着看,程問喜被他伸手攔住了,特別不高興的推打他,“我不回來能去哪?你真有毛病!”

當時就跟他說過了,要先回去,除了取戶口還要搬東西。合着還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呢?莫不是以為他真在耍脾氣?!今天這個城他是非進不可!絕對要進,而且還是立馬進、最好是明天走、一刻都不帶停歇的那一種!

看看人家開啥車。看看人家那臉色。

越想程問喜越覺得自己才有毛病,怎麽就找了這麽一個奇奇怪怪的蠢東西?早知道就不嫁他了,反正都是被人買,還不如跟個有錢的……

可他還沒有把這些氣話說出口,張良漢一把就摟住他,直接揉進懷裏面。

還不等他發脾氣,張良漢掰開他的嘴,好像欲求不滿的狗一樣很用力的親舔他。

“我就知道你不愛我……”

他一個人在這兒等了好多天,要說某些想法一次都沒有出現過肯定是騙人的。雖然張良漢也說不明白到底是為啥,但确實就害怕他這樣,一個人獨活着,一點兒也不依靠他……

他寧可付出血和汗的代價也不要失去這種被依靠的滋味,他就是喜歡給程問喜當牛做馬,哪怕就真的辛苦一輩子。

“就、是、不、愛、你……”程問喜卻還是很倔強,紅着臉瞪着他,用力戳他的胸膛。

“我在家考慮了好幾天,已經決定了要走了,再過幾天把牛和剩的幾只豬崽都處理了,兩條狗能帶上嗎?就讓他們倆看個家護個院還是可以的。”張良漢說完後目光堅定的看向他,再也不敢猶豫了,甚至還莫名生出一股立刻就要走的勇氣。

“那麽多東西……你告訴我怎麽帶?帶去了又放哪?你不知道我告訴你,市中心租個兩室一廳得八百塊,每個月還要支出水電煤氣和生活費,兩個人住,就算一個月只吃四五百,頓頓都在家做,雜七雜八的電話費、坐車的通勤費……沒有一千五,根本都不夠花。”

“你讓我想想……咱進屋、你讓我想想……”

想想想,他其實根本就不明白。程問喜只不過瞎編了一堆數字來恐吓他,果然他立馬就上當了。

只見他一臉茫然的皺起眉,然後倆人進了屋,他又坐在炕頭上說道,“那我們進城去了能幹啥呢?你又不會種地,我又不會寫字……還能幹什麽?”

“你現在手頭不是還有一萬多?進城去開個早餐店,再兼職賣賣水果不就行了?”

“可我……我就會揉面、我連肉餡都和不好……”

“和不好可以學啊,我們就拿着這些錢進去先闖一闖不好嗎?我已經不想再等了,我不想看到他,一點兒也不想。”

“那我盡早安排,你等我把牛賣了……”

其實他心裏根本就沒主意,但還是要裝出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假裝自己還有本事。程問喜見他呆呆的,就坐在他旁邊,忽然很小聲的說道,“那我就聽你的,你不要生氣了。”

“我沒生氣,你別吓我……”他好像從來都沒道過歉,所以這一下給張良漢整不會了,轉過頭盯着他,仔仔細細的看了好一會兒,“……能不能抱抱你?”

程問喜點點頭,被他抱了好久,臉也紅了,腿也軟了,“好了、不要了……”

“不讓我抱也行,那你能不能立馬給我生個娃,我真不想再這樣了……有了孩子肯定你就不會再撒氣了,他們都說當了媽媽以後會變溫柔……你都要吓死我了……”

他走的這些天沒有一天張良漢不在思念他,甚至有時候太想了了,夜裏還會莫名其妙的掉眼淚。

張良漢現在只懂得這一種方法,尤其是離開了他所熟悉的土地和村莊,在一切都還是未知數的情況下。他再也不敢冒着巨大的風險吵架了。他再也不敢繼續這樣假裝自己很有把握了。他其實也很害怕,因為一旦離開了這個家,進了城以後一切都不屬于他。

程問喜用手抓着他,臉已經熟透了,紅紅的,粉粉的,底色卻是淡淡的,好像白玉一樣無暇。

“想不想我?”

他忽然就不說話了,甚至也不擡頭看,那副含羞帶臊的模樣,一下子就讓張良漢想到了結婚的那天晚上。

“說不說?”

他倔強的抿着唇,很高傲的的仰着頭,張良漢忽然餘光一瞥看見了窗戶外面的驚雷,緊接着又注意到了這場淅淅瀝瀝的大雨。

好像一瞬之間天暗了,這場春雨來得太突然,急切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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