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頭疼
聞姚垂着眸子,喉嚨底下幹涸開裂,受了傷、含了血,嗓音扭曲地笑:“是我說看不透無妨的。活該。”
“殿下……”吳庸手足無措,“我,我先把蠟燭點起來。咱慢慢捋。”
他轉身,剛點起兩支蠟燭,餘光忽然瞥到聞姚,頓時驚醒。
聞姚在一片黑暗中拿起桌上的剪刀,他沒有握柄,刀刃陷在掌心,黑紅的血液滴答流下……剪刀的尖頭直戳眼睛!
“殿下,不值當啊!”吳庸一個激靈,趕緊撲了上去。
一聲刺耳的碰撞刮擦聲響起。
剪刀跌落地面,狼狽且自嘲地在地上四仰八叉。
吳庸抱着他嚎啕大哭。
聞姚臉上沒有半點情緒,那只傷痕深陷的手死死攢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将那片血肉戳得愈發模糊。
忽地,那股勁松了。
“我想再給他一次機會。”
吳庸一邊欣喜,另一邊卻疑惑:“什麽機會?”
“他還未知道身份調換的事,我在他心裏還不是聞姚。”聞姚眼神晦暗,“既然如此,讓我看看他混沌不清會叫什麽名字吧。”
吳庸端着茶盤,跟在聞姚身後,幾乎不敢擡頭。
“殿,殿下,我們這是不是不大好。這茶……”
聞姚冷着臉,帶着不合時宜的笑意:“哪裏不合适了?”
說完,他利落地從吳庸手中接過茶盤,推門施施然進殿,将吳庸和他的擔憂關在門外。
“陛下,我做了南穹特有的果茶,想請您嘗嘗。”
殿中空無一人,前廳黑黢黢的,清晨陽光熹微,只大概勾勒出殿中輪廓。兩支蠟燭在過道中灼灼自燃,燭影與晨光交疊。
“陛下?”
聞姚臉上的笑意退散。他将茶盤放在前廳,穿過屏風與紗幔,看到龍床層疊薄紗下的模糊身影。
鐘闌半撐着身子,似乎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不準進來……”
他的神志不清楚。
平日裏,聞姚一進升雲殿,鐘闌就能通過他的腳步聲知道他來了。
聞姚像是釘在地上。一股沒有緣由的焦急與保護欲在剎那間沖散了先前的揣測、憎惡與擔憂,捏住了他的呼吸。
鐘闌垂着頭,青絲鋪在床上,聲音虛弱且強硬:“出去!”
咻——
一只蒼白削瘦的手從紗中探出,擦着他的耳側,狠狠戳出。聞姚下意識側身,一把握住手,接着力道将對方摔到被褥間,也跟着滾到了床上。
“陛下,是我!”
“你?”鐘闌雙眼迷離,雖然仍未認出聞姚,但仿佛确信對方不會傷害自己。
身子忽然軟了下去,像重病之人似的,仿佛剛才的攻擊都是幻覺。
聞姚撫上他的額頭感受溫度:“陛下,要請太醫嗎?”
鐘闌懵懂地輕輕搖頭:“偏頭痛,老毛病了,他們都沒辦法的……”
他的耳根連着側頸一片潮紅,滾燙灼熱。膚色本就極白,幾乎透明的眼皮上能看到過于赤紅的血色,感受到血流失控的躁動。
“我能做什麽……”
忽然,鐘闌猛地發力,一把抱住聞姚,把頭埋進他的頸窩狠狠吸了一口。他反手緊緊抱住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插|入細密的黑發間。
聞姚僵在原地,瞳孔緊縮。他感受到鐘闌恐怖的體溫和打在耳邊灼熱的呼吸。
“讓我抱一會兒……”鐘闌糊裏糊塗地說。
鴉羽般的羽毛細密地掃在聞姚的耳垂,立體的鼻子小巧光滑,随着鐘闌頭轉動的角度在脖頸上剮蹭,從皮膚直接癢到心底。
聞姚呼吸急促,但不敢過快呼吸以免驚動。手在空中頓了一會兒,然後同樣緊緊抱住了他,輕輕撫摸他的黑發:“我在。”
鐘闌仿佛安心了,囫囵嗯了聲,枕着他的肩頭,逐漸入睡。
轟——
房門忽然大開,李全尖細的嗓音在門外響起:“陛下,陛下!冰塊運來了!”
他和平日裏一樣一路唠叨着進來,剛走過屏風,聲音啞殼。
咦?這床上怎麽還有個人?
勁瘦有勁的手撩開紗簾,露出聞姚一半側臉:“噓——”
李全:“?”
好家夥,床上不僅有個人,還和陛下抱成一團。
李全和吃了十斤大蒜似的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擠眉弄眼,告訴聞姚要搬冰進來。
聞姚做了個“請便”的表情,然後便将紗簾放下了。他小心地将鐘闌放平到床上,這個動作及其溫柔輕緩,等人躺平,小太監們已經将碩大的冰盆擺到床的四個角上了。
周圍冷下來,鐘闌明顯好受很多了。聞姚松了口氣,正準備下床。
忽然一只手扯住他即将離去的手指。
鐘闌迷糊道:“還是你舒服。”
聞姚:“……”
端着冰水過來準備給鐘闌擦身的李全:“……”
聞姚快速翻下床。
李全神色微妙且惶恐:“聞公子,要不,你來為陛下擦身?”
聞姚耳根薄紅:“不了。我手沒輕重的。”
他像是逃命似的,逃到屏風的另一端,背對着半明半昧的屏風,仿佛害怕再看到鐘闌那渴求他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李全搬着水盆出來,嘆了口氣。
聞姚眼神忽閃:“公公,陛下這是怎麽了?”
“唉,奴才也不清楚。自從三年前起,他總是動不動偏頭疼。但太醫說,不像是一般的頭疼,陛下還會神志糊塗、發燒高熱、動不動襲擊人。”
“三年了?”
“陛下第一次發病,就是你們這批質子到來前不久,”李全回想,“大概四五個月一次,不過近來越來越頻繁了。”
聞姚皺眉:“沒法治療嗎?”
李全嘆了口氣,搖頭表示各種方子都試過了,但都沒用。
就在此時,屏風後遠遠傳來虛弱的呼喚聲:“過來陪陪我。”
“熬過去就是了,沒大事的,”李全一臉八卦的表情,在聞姚耳邊說,“公子,快去吧。陛下發病都得把我們趕出去,只有你還能被主動召喚呢。”
聞姚微怔,緊接着淺笑着對李全點了下頭。
他正擡步走過屏風,傳來鐘闌迷糊間的催促。
“聞姚,快點……”
聞姚。
步伐停在原地。
剛剛被遺忘的今日目的刷地重新占據腦海,沖上頭頂,張牙舞爪地嘲笑聞姚。
那惡魔在腦子裏肆意嘲笑他:“他不該知道你的真實身份!這聞姚,叫的是誰?他想抱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