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寵愛
之後的兩天裏,鐘闌都在為挽回自己的廢物人設做艱苦卓絕的鬥争,可大臣們像是認定了他是在藏拙。
最後,迫不得已的鐘闌只好沉着臉來找聞姚。
偏殿門前鋪着一層淺淺的雪花,屋內,一盞暖爐飄出袅袅熱煙。
聞姚正在溫習功課,眼光忽閃輕擡,看到鐘闌氣哄哄的身影,溫和地問:“陛下有煩心事?”
“大臣們因為慶功式誤會朕,”鐘闌坐到他旁邊,順手端起茶杯,“得想辦法。”
聞姚沉吟片刻:“臣有何可效勞的?”
鐘闌摸着下巴,眯眼沉思,忽然,一絲豁然的愉悅繞上好看的眉眼:“你說,朕要是寵美人不顧江山,會不會是個合格的昏君?”
聞姚:“?”
“臨時也找不到別的美人了,你會幫朕的吧?”鐘闌仿佛确信了,一把拉過聞姚的手,“等會兒有軍部例會,朕就帶你一起去。別的國君再寵愛美人,也不會讓其上政堂。”
聞姚仿佛被鐘闌的想法驚呆了,點了點頭,然而等鐘闌轉身,他卻眯起眼,輕舔嘴角。
禍國妖妃的角色。
果真,當聞姚跟在鐘闌身後進入軍部例會,大臣們的臉刷地扯了下來。
鐘闌忽然停步,轉身,在衆目睽睽下牽住聞姚的手:“小心別絆着了。”
聞姚親昵地順着那只手,将鐘闌的胳膊攬進懷裏:“陛下也是。”
大臣們被刺激得抖了一抖,正想行禮,忽然瞥見聞姚的眼光。
聞姚在鐘闌看不見的角度,銳利地掃視了他們一圈,仿佛在警告他們不許掃鐘闌的興。他天生帶着上位者的壓迫,那種從陰暗出培育出的鋒利讓大臣們心裏一跳,半句話都說不出。
“你坐那兒。”
聞姚變臉似的,春風拂面:“謝陛下。”
大臣:“……”
禮節剛過,大臣正準備議事,忽然傳信的侍衛緊急進殿:“陛下鎮關候信使在前殿候着呢,出大事了。”
衆人面面相觑,趕緊跟在鐘闌身後。
升雲殿前殿,炭火将廳堂灼燒得炙熱滾燙。
信使跪在地上,臉色卻仍是一片凍白。
他見鐘闌進殿,趕緊雙手呈上信封:“陛下,北方遭受百年難遇的暴風雪,鎮關軍有難。”
鐘闌展信,快速掃過上面的文字。
一方面是軍營燃料短缺、臨時運送物資來不及,鎮關軍駐守原地恐怕會有大規模凍傷凍亡;另一邊,北方燕國虎視眈眈,若軍隊向城市後退尋求掩蔽,擅長雪地作戰的燕國必定會突襲。
跟着一同過來的戶部尚書語氣沉重:“啓禀陛下,此次暴雪前所未有,北方通道癱瘓,要從倉庫調火油北上至少需要十天。鎮遠侯恐等不及補給到達的那天。”
鐘闌放下信,眉頭微蹙,神色飄忽。
其實類似的事情有先例可循的,無外乎放棄一小部分邊緣軍隊,盡可能讓燃料保證精銳部隊使用,拖到補給到達。
但……
一直沉默不言的兵部尚書捕捉到鐘闌神色裏的糾結,沉聲道:“燕國為雪原,必定早有準備。一旦鎮關軍撤退,北原五城便袒露于燕國眼下。陛下,萬萬不可撤退啊。”
兵部侍郎随着他一起拜了下去:“陛下,臣等相信最精銳的戰士們能撐到補給到達。”
鐘闌身着溫暖的貂裘,精致的下巴埋在皮草中,精致、溫和,但卻忽然給人無比安定的信任感。他轉頭看向窗外,升雲殿內溫暖燥熱,一牆之隔外卻冰雪無情。
他輕嘆,熱氣繞過貝齒:“不能放棄邊緣供養精銳。”
“陛下三思!不可撤退啊!”他們的心都涼了半截。
前段時日他們以為辛國君是在扮豬吃老虎,在這樣重大的決定上必定不會裝糊塗;他們怎麽都想不到,辛國君的婦人之仁竟是真的!
“時間足夠了。”
所有人都疑惑地擡頭,就連聞姚也神色深沉望着鐘闌。
鐘闌:“從軍儲倉庫調運物資需要十天,但從最北的雪城到軍營只需一天,即使路況不好,兩日也能到了,根據信上所言,鎮關軍剛好能撐到那時候。”
戶部尚書疑惑:“可雪城非常小,既無駐軍,也無倉庫,調什麽呢?”
“命城守動員百姓捐火油,每一筆火油賬事後以市價支付。”
各位大臣卻露出極為不贊同的神色。自從諸國分裂交戰,每個國家都在窮兵黩武,征兵與徭役更是嚴厲殘酷,這也使官民關系十分緊張。每次官兵的馬蹄聲還未清晰,巷子裏已經跑得一個人都不剩了。
“那些刁民并無善心,怎會心甘情願的交出火油?光是城防軍去搜刮也是杯水車薪,更是拖慢時間……”
“停。”鐘闌将那封信卷成筒,像根棍子似的指着他們。
“朕這三年采用了什麽政策?”
“休,休養生息。”
所以被人說是婦人之仁,畢竟全天下似乎只有辛國在休養生息。
“朕這幾年,唯二用酷刑的是什麽罪?”
“貪污與渎職。”
他甚至因此處理了很多壓迫百姓的名将,讓人笑話不顧大局、因小失大。
鐘闌笑着反問:“既然如此,百姓還會躲着官兵、怕被抓壯丁嗎?若鎮關軍撤退,雪城将是燕國侵略首當其沖的對象,百姓知道鎮關軍是抵禦在前的屏障,又怎會不願意呢?”
大臣們面面相觑。
鐘闌冷笑着哼了聲,語氣嚴厲:“分為兩路。一路從倉庫調燃料北上;第二路信使速速去雪城傳旨,收火油救急。”
“遵命!”
諸位大臣各自退下去忙碌了,只餘聞姚坐在鐘闌手邊。
“陛下。”
鐘闌正松下架子、喝茶壓驚,熱氣缭繞在鼻尖,連語氣都自傲且慵懶:“嗯?”
聞姚笑了聲,然後平淡正經道:“您忘了?自己得不會這些事情。今天,臣這禍國妖妃好像又沒派上用場。”
鐘闌捧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大意了。
兩日後傳來消息,雪城的百姓不僅異常配合,甚至争先恐後地排隊,有的富庶之家甚至不登記名字,将東西純當送于鎮關軍的了。
兵部尚書來彙報喜訊的時候,無比欣喜,彙報完之後仍很激動:“陛下,臣等未想到先前……”
鐘闌瞪大眼睛,神色驚恐:“停,別說了!”
“……沒有意會陛下高深的決策。”他後半句話沒能及時剎車,倒了出來。
鐘闌:“……”
“陛下聖明!”兵部尚書左右為難,最後還是重重跪拜,忙不疊溜了。
排隊進來等着彙報的戶部尚書看到他退下的樣子,一臉莫名其妙,轉頭看向鐘闌:“拜見陛下……”
鐘闌:“停,說重點。”
“……陛下的聖明古來少有。”
鐘闌:“……”
天色漸晚,北方的冷氣幾經削弱,南下盤旋,将雪花刮得又細又亂,仿佛一層冷紗。
聞姚穿着暗紅鎏金的裘襖,領口翻着絨毛白邊,将人暖和地包裹在雪絲間。他提着宮燈,吳庸在他身後拎着書盒,一路從書院回來。
風太大,雪太亂,傘幾乎沒用,兩人像在亂流裏漫步,慢慢地一步接一步。
吳庸一邊走一邊暗笑:“若不是下午陛下拉着您哭着發牢騷,估計您也不會因為遲到被教書先生罰抄到這麽晚了。”
聞姚眼神澄淨,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
吳庸自顧自嘟囔:“要我說,這辛國君也是個妙人兒,他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個昏君似的,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聞姚小聲,似乎在對自己說:“我看不透他。”
他想到下午,鐘闌又氣又惱地在自己耳邊嘀咕:“朕一定得發揮國君的權力。以後所有人都只能說陛下昏庸,決不能說陛下聖明。這必将成為最昏庸的決定!”
嘴角的笑意終于化成一聲忍不住的輕笑:“但,看不透又何妨。”
兩人走到廊檐下收了傘。今日的風聲太大,值守的小宮女們未注意到兩人回來,在不遠處正湊成一團閑聊嚼耳根子。
吳庸正打算清清嗓子提醒她們迎接。然而聞姚攔下來了:“直接進去吧。”
兩人正打算推門,小宮女們的話滑溜地穿過寒風,穿入耳朵。
“這肯定是真的!我先前在公子姚宮裏當差過,一定沒看錯!”
聞姚猛然出手,抓住吳庸推門的手,屏氣凝神。
吳庸:“?”
聞姚面無表情,神情專注,聽得越來越清晰。
“公子姚就喜歡暗紅鎏金的袍子,這回陛下賜給聞公子的也都是這樣的紋樣。”
“還有這偏殿的裝飾,陛下也是讓人按着公子姚的屋子來布置的。”
“聞公子受寵本就奇怪。陛下先前還對公子姚如此寵愛,難道一夜之間就會換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