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清辭

鐘闌蘇醒時天已經亮了。

他身下墊着厚實的稻草,衣服也都已經烤幹了,不僅如此,聞姚身上唯一的厚實衣服也裹在自己身上。

少年身穿單衣,蜷縮在樹下,身旁還有積雪。他眼下青黑,恐怕守夜到淩晨才合眼。

鐘闌想明白了昨日的假死大戲。

聞姚表面上接受了自己的好意,但仍未交心。之前那三年冷落帶來的隔閡,到底還是太深了。但鐘闌不明白,聞姚怎麽突然說決絕就決絕了。

“我哪裏對你不好了嗎?你連我的好意都不想領?”鐘闌搖搖晃晃起身,想了想,輕輕将衣服蓋到聞姚身上。

聞姚忽地睜眼,正對上鐘闌詫異的眼睛。他什麽都沒說,疏離地把衣服推還給鐘闌,起身踩滅了篝火:“既然醒了就走吧。他們找你該找瘋了。”

“唉,等等,昨天的事情……”

鐘闌連忙伸手去拉,忽然,頭頂一陣急促的眩暈,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臉接觸粗糙、鋒利的石頭之前,他被拉入一個懷抱,緊接着砰的一聲,聞姚的肩胛骨撞地。

那層并不厚實的單衣直接擦破了,露出鮮血淋漓的肩頭。

“你沒事吧?”

聞姚面無表情放開他,起身,輕而淡:“走吧。”

他将鐘闌拉起來,确認他未受傷,替他拍掉身上的泥土。細致、呵護,但鐘闌的心卻一寸寸沉了下去,他感受不到聞姚動作間的情緒,摸不透他在想什麽。

他對鐘闌極好,但又不肯接受鐘闌的半點好。

“你還在恨朕這三年的冷落嗎?”

他輕搖頭,沒說話,背上後遺症沒緩過來的鐘闌,安靜地前進着。

鐘闌前胸貼着聞姚後背,聽着兩人的心跳聲,心裏的疑惑和不安越發深重了。

鐘闌回宮後大家都松了口一口氣。聞姚乖乖地跟鐘闌回來,但他一直遮着臉,俨然不打算露面。

不一會兒,宮外就傳來“聞公子”遭歹徒殺害的傳聞。

鐘闌知道想殺聞姚的人不少,如今“死亡”才是他最好的掩護。他十分貼心地默認了這個傳聞,并給聞姚安排了假身份,作為侍衛生活在升雲殿。

“這就是你的目的?沒人知道你還活着,你回南穹的一路就會平安無事。”

聞姚點頭,彬彬有禮地行禮:“謝陛下體恤。”

鐘闌皺眉:“你願意與朕談……”

話音未落,一陣極為恐怖的劇痛鑽入腦海。鐘闌面容扭曲,打翻茶杯,摔倒在地。

聞姚的神色忽然變了,一把将他抱起,焦急地轉身大喊:“快喊太醫,陛下又犯病了!”

這次比先前的更加兇猛,十指的指甲甚至在牆上扣得翻出血肉,嘴裏必須咬着布團才不會咬碎自己的牙齒。

“陛下這次發作也不知什麽時候結束,”李全在門外揪着頭發,滿臉心痛,“本來這次發作就提前了,這又一折騰,不加重也難啊。”

聞姚退到門外:“公公,有辦法嗎?”

李全瞥了眼他,只能搖頭嘆氣:“如今,只能再去清辭寺了。清辭寺裏面的青燈古佛、妙法清經是陛下最後的良藥了。玄唐方丈與陛下有過深談,陛下對其無比信任。”

車馬很快就備齊了。

發作間隙無比虛弱的鐘闌被人擡上了馬車。

李全正準備發令啓程,馬車的窗簾被一只白到沒有血色的手挑起:“他在嗎?”

李全一愣,還沒反應過來,身旁的侍衛牽住了那只手。

鐘闌輕輕捏了下那只手,确認觸感,松了一口氣。

以他現在的狀态,如果聞姚要趁着車隊行路偷跑,他還真的沒法阻止。

“我不走。你不要為我費心。”

聞姚的聲音冷冰冰的,但卻讓鐘闌放下心來,很快陷入深且疲倦的夢境。再次醒來時,他已經在清辭寺的內室了。

青銅色的牆壁刻滿古經,牆上的蓮花臺上燃着幾支灼燒的蠟燭,連燭焰都是幽青的。

四周無人,只有面對他合掌誦經的玄唐方丈。

“聞姚有跑嗎?”

玄唐方丈誦經聲一停,然後撥開眼皮,有氣無力:“那個裝扮成侍衛的小子?甩着誰欠他八百萬的臉色,身子倒正直,守在外面呢。”

鐘闌被他開口的聲音折磨了半天,終于蹦出幾個字:“你做了這麽多年和尚,這張嘴還是沒開光。”

玄唐哼了聲:“做和尚只是為了與世無争,也不用像你似的過不了清貧日子,為了閑散富貴得守着男主,像個望穿秋水的男媽媽。”

鐘闌:“……”

他放棄與和尚吵架,頭疼地哎呦哎呦,再躺下了。

玄唐倒是看在他是個病人的份上閉上了那張嘴,深呼吸兩下重新開始誦經。

過了一會兒,鐘闌的呼吸終于平緩下來了:“還是得謝謝你。”

“換做之前還在無限循環的時候,誰都攀不上你這尊大佛,我這個放棄通關、直接在小世界裏當和尚躲避任務的放棄者,反而能幫上你的忙。”玄唐恹恹看向他,“你辛辛苦苦這麽久,最後還是得和我在同一個世界了卻殘生。”

“那是你比較好運,正好遇到這個世界不計時。主神賊得很,給我的任務全是限時的,沒辦法,通關了才能緩口氣。”鐘闌忽然一抽,又捂住頭,“又來了。”

玄唐皺眉起身:“你這頭疼是因為最後通關時直視了主神?”

“我記不清了,可能吧……嘶——”

清辭寺的守衛沒有皇宮森嚴。

吳庸爬在牆頭,欲哭無淚:“殿下,您不是說要遠走高飛嗎?”

聞姚瞥開眼神,餘光掃過大門緊閉、把守森嚴的方丈內室,眼神回了過來:“君子有道,不能不告而別。”

吳庸:“……”

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就是舍不得。

忽然,聞姚眼神寒光劃過,縱劍直出——

一個穿着灰色袍子、帶着的面具的男人立在牆頭,腳正好貼在吳庸趴着的地方,而吳庸竟未察覺!

灰袍人喉嚨底下發出壓抑的笑聲,一把抓起吳庸,輕松地躲過聞姚的攻擊,穩當地落到地上。

聞姚厲聲:“放下他。”

“噓——我沒有惡意的。”灰袍人友好地把僵硬的吳庸放到旁邊的地上,還親昵地替他拍拍灰,轉頭對聞姚說,“你不會想驚動辛國君的。”

聞姚沒有給他辯解的機會,劍法淩厲且兇猛。

灰袍人極度靈活,但像是不會進攻似的,上跳下竄,滑稽卻讓人抓不着。他如鬼魅似的出現在聞姚身後,挑起他耳邊的頭發吹了口氣,無比遺憾。

“瞧你這心口不一的可憐樣,難道還對鐘闌那種人存在僥幸的癡心妄想嗎?你若還流連,不如現在去偷看方丈房內的動靜,鐘闌對那禿驢的感情說不定都比對你強。”

聞姚黑黢黢的眸子盯着他,臉上分明沒有表情,卻叫人看出來幾分瘆人的笑意。

“我已然确信,他喜歡的不是我。”

灰袍人笑聲一卡:“那你擱着倒貼呢?”

“被憐憫者是沒選擇權力的。”聞姚雙指抹劍,“所以我只要成為上位者,他的生殺都被我掌握,那就由不得他選了,不是麽?”

灰衣人被他平靜表情下兇惡的暗流說得一愣。

寒光乍閃!

少年的劍刃在剎那間壓到他的脖頸:“你是誰?我與他之間的事,輪到你這鼠輩來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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