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美人
清辭寺之變後,鐘闌變得消沉了很多。
他和原著一樣成了聞姚的目标。原著是為了複仇,那現在又是為了什麽?
他能明顯感受到聞姚的恨意,等着自己的絕不是好事。
自從那日分離,聞姚再無消息,然而越如此,鐘闌不安越甚。
春深蟬噪,李全終于帶來了好消息。
“陛下,先前一直在宮裏尋不到人,後來奴才們尋着了禦用木匠的小徒弟。他曾跟着木匠進過宮,那日落辰齋報修了桌椅,就讓他去修了。也就是說他不僅接觸過菩提木簪,也見過聞公子。”
鐘闌剪枝的手一偏,一枝完好漂亮的側枝掉落。
他連忙讓人收拾好殿堂,招手讓人進來:“他喜歡的女子竟是個木匠,真罕見……不過,只要他喜歡就好。”
李全懂了眼色,欠身讓出,一群宮女簇擁着一位行為局促的美人翩翩而來。
美人顯然不習慣這樣的場面,穿着錦鞋,腳踝僵得不會走路,笨拙卻可愛。腰肢纖細,細柳扶腰,青發如絲,眼波如絲……
“等等!這怎麽是個男的?”
李全無辜:“陛下,木匠的小徒弟就是個男的呀。”
美人膽怯地縮着脖子,施施然拜了下去:“草民李運柏拜見陛下。”
鐘闌大眼瞪小眼,抱着手臂打量了他半天,終于招手把李全叫到耳邊,竊聲:“你确定嗎?”
“陛下,這次準沒錯。”李全正色,“奴才們把人名都翻遍了,就這一個既碰過菩提木又見過聞公子的人,錯不了。”
鐘闌摸着下巴,看向臉色慘白的美人。
“起來吧。你為何如此怕朕?”
李運柏瑟瑟發抖:“草民家中欠債難還,師父說草民只能賣身入宮還債。草民手藝尚可,尚宮局能給一個好價錢。因此草民一見到宮殿,心裏就犯怵。”
鐘闌眼睛忽地睜大:“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想出這個法子是去年初冬,”李運柏低着頭,“身子是年前淨的。現在還在養着,等旨入宮。”
鐘闌:“……”
完了呀,完了呀,連時間都合得上。
這個世界的确有部分貴族崇尚男風,但男風被世人不齒。鐘闌給聞姚的許諾是建立在他自己能建功立業的基礎上的。若聞姚還是那個沒有還手之力、寄人籬下的質子,就算鐘闌再偏愛他,他又怎可能開口向鐘闌讨一個男子呢?
難不成讓鐘闌封一個男子為公主?
怪不得聞姚那小子突然變了态度。他原先只是個無法自保的質子,根本無力替李運柏還債,結果李運柏被逼得成了太監。就算他後面性情大變,從恒澤公那兒坑來了大筆銀錢也為時已晚,将這罪過栽到封建頭頭、吃人吞骨的鐘闌身上。
“起來吧。李全,給他安排個幹淨屋子居住。”
李運柏異常惶恐:“謝陛下。”
“傻孩子,”鐘闌一臉憐憫,不知是對他自己還是對李運柏,“從今往後都別怕了。”
春去秋來,大半年過去。初冬的寒風又再起,秋日的薄衣還未換下。
“殿下,二皇子、三皇子府上都控制住了。”暗衛從屋檐翻下,跪下禀報,“消息全未走漏,已照您吩咐,請戲子臨摹皇子身段,扮演二者偶爾上街,以防有人察覺。”
寒光薄刃,驟然銳利劈向靶心,将精鋼鑄成的靶子一刀兩半。
聞姚的肩更寬厚了,眼神專注,汗水順着下颚、鎖骨、肌肉一路向下,打濕了襯衣。手指緊緊握住刀柄,在收刀抽刃快不見殘影。
暗衛低着頭,呼吸凝重。
幾日不見,主上練習的功力又有精進了。
聞姚将刀放到武器架上,随手拿汗巾擦拭臉龐,淡淡回道:“辛苦了。”
“此乃臣等榮耀。”
“你們盯着皇子們,”聞姚穿上外衣,伸開兩臂,候着的小厮立刻來整理禮袍,“我要去見好父皇了。”
南穹深宮,層疊紗帳之內,嗆人的煙草味熏得人嘴裏直泛苦味。
“父皇,兒臣來了。”
床上的老人怒目圓瞪,一見到聞姚就激烈地扭動起來,但他根本無法起身,只能用喉嚨發出刺耳含糊的咯痰音:“孽……孽畜……”
“父皇,小心嗆着了。”聞姚溫柔地扶正他的頭,“小心病重,兒臣又得用千年人參吊着您的命,讓您憑白遭罪。”
一切宮人全都立在殿外,眼觀鼻鼻觀心,肅穆不言。老人憤恨模糊的咒罵與床榻的撞擊聲仿佛一陣不易察覺的風,被整座宮殿丢在腦後。
南穹君終于絕望了,安靜地擡起皮膚層疊的眼皮,祈求垂憐似的看向那紅衣男人。
“父皇,兒臣今晨讓禮部改了典法。往後南穹皇帝不穿黃袍,只穿紅衣,您說這好嗎?”
南穹君無力地動了下眼皮,仿佛在說:随你吧,管不動了。
聞姚笑着替他掖好被角:“幼時母後給兒臣做的衣裳都是暗紅鎏金的。可後來,兒臣必須得學會韬光養晦、明哲保身,就連衣服都只穿黑的、灰的,因為那樣楚楚可憐,能讓妖婦心裏滿足,就能少苛責我與母後些。可兒臣心裏最喜歡的還是暗紅鎏金。”
“殺了,殺了……殺朕。”
聞姚搖頭,像是在拒絕孩童無禮的要求:“兒臣怎會弑父呢?兒臣只會讓您好好活着,看兒臣成為天下之主,然後,讓一切嘗過的苦難都回報到罪人頭上。”
“生不如死。”
……
今夏,南穹君病重。
不受寵的嫡長子本被傳了死訊,卻再次出現在京城,插手了奪嫡之争。
各國虎視眈眈,等待着政權更疊那一刻,然而後續再也沒有半點消息——南穹君半死不活地吊着一口氣,各位皇子的争鬥也再無下文。
入秋,南穹突然發動了針對鄰國的戰争,出人意料地吞并了小國南齊。
諸國猛然驚醒:南穹君根本沒病重,這都是南穹自導自演的,就為了讓諸國放松警惕!
然而為時已晚,南穹以一己之力連吞周邊兩小國,竟讓各國不敢輕易攻擊試探。
深宮露重,垂簾之後,端坐着紅衣身影。昏黃炷影伴随着呻|吟,編鐘肅穆之聲回蕩。
“孤已一年拒絕聽聞他的消息了。”
臣子跪在堂下,舉着一個卷軸:“這周的消息已來了。”
朦胧的身影随意擡手揮了揮,然而指尖在半空中繃緊了,像是在壓抑某種欲望。
壓抑還是失敗了:“呈上來吧。”
綢卷鋪展,那道身影先是從容優雅,後來忽地直起脊背。
“李運柏面容姣好,擅木雕,性柔和,然已失勢為閹人之身。”
“辛國君寵愛李運柏已月餘,今為其廢除太監淨身,宣稱有損民生,非天意所向……”
“李運柏居住雲宮數月,享皇子之俸祿。”
咔的一聲,桌上的毛筆被掰斷,木屑順着指縫而下。
“我的好陛下,您又找了一位與他相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