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傀儡 (1)

迷迷糊糊間,鐘闌想,自己在過去幾十年時光裏做的最明智的決定就是孤身一人。

他一直想當無錯的好人。為此,他曾付出過血的代價,然而到最後都沒能改掉這個毛病。因此鐘闌曾選擇孤身一人,不給自己當好人的機會。

他現在後知後覺地佩服當年的自己,清醒地認識到獨身是有多重要。

一旦有了牽挂,那便是劫。

總而言之:

不要靠近男狐貍,不然會變得不幸。

他被捉了。

鐘闌面無表情地睜開眼,仰頭是溫暖的燭光。精致的燭臺在牆角,火焰熊熊燃燒,跳着雀躍的舞蹈。屋內還點着熏香,味道很熟悉。

鐘闌嘗試起身,但失敗了。他的手腳都被綁住,并且因為藥力使不上力氣。

聞姚要對我做什麽?

鐘闌警惕地打量四周,卻發現周圍與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這裏溫暖、明亮,沒有想象中黑暗的牢房與各種可怕的刑具。他身下是一床柔軟的錦被,下面還墊着四五層柔軟的墊子,每寸布料都被熏香仔細地染上了氣味。自己陷在床中央,像一樽易碎的瓷娃娃似的被保護了起來。

自己真的被聞姚捉了嗎?

他一動,腳踝和手腕處的束縛提醒他,這的确是囚|禁。然而鐘闌低頭,卻發現自己的手腳是被錦帶捆住的。若不是他渾身無力,這東西一掙紮就散。

砰——

大門忽地開了。一襲純色紅衣翩然而至,白色的紗被微風吹動,随着步伐走近而波瀾萬千。他無害而優雅,似乎還是之前那個徐公子。

“聞姚,你……”鐘闌睜大眼睛說不出話。

“陛下,你不是喜歡徐公子麽?”聞姚坐到床邊,語氣溫柔和緩,卻在此時有滲骨的寒意,“怎麽,又不喜歡這副裝扮了?”

鐘闌一時沒反應過來,盯着幕籬後模糊的輪廓,發現的确與聞姚能合上。良久未言——之前誰想得到徐公子是聞姚假扮的?!

聞姚見他不說話,繼續笑盈盈道:“對了,忘了告訴陛下。兩次,陛下都未曾在上過。”

“咳咳咳——”

鐘闌臉側微紅,下意識地往後縮。

聞姚一把将人撈過,輕而易舉地按住鐘闌,将他困在自己的懷抱裏:“陛下,該喝藥了。”

鐘闌謹慎擡眼:“什麽藥?”

床邊桌上放着一托盤,上面是一只純白的玉碗盞。淺褐色的藥汁泛着淡淡的苦氣,溫熱着散發水汽,似乎只是普通中藥。這個托盤是剛才聞姚進來時端着的,鐘闌自然知道這不可能沒古怪。

他忽然抽緊的肩頸線條落入聞姚的眼睛,後者挑起嘴角,哄騙似的:“自然是好東西。”

聞姚端着藥碗,殷切地将碗捧到鐘闌嘴邊。然而鐘闌卻盡力別開臉,讓碗抵在自己臉頰上,嘴唇緊閉,不給他任何機會。

聞姚嘆了口氣,換了聲線,用徐公子的聲音在鐘闌耳邊誘騙道:“這藥可花了我不少心思,只喂給陛下一人呢。”

鐘闌後背一陣冷汗。他嘗試掙紮,手腳卻連錦帶都掙脫不開。他猜,身體的古怪就與這種藥有關。徐公子的模樣和聲音溫柔體貼,而那只藥碗的壁冰冷無情。他心裏一橫,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猛然撞向聞姚的胸膛!

苦澀的汁水在錦被上落出一灘難看的痕跡。

聞姚的語氣一下就變了,似乎是生氣了,但語氣不急不緩:“藥灑了一半。”

鐘闌還未來得及做更多的反應,聞姚将他整個人翻轉過來,按在床柱上。他一把将白紗掀開,露出那張如豔鬼般的臉,眼神似乎黏在鐘闌身上。

鐘闌的手腳全沒力氣,咬着牙:“你拿開,我不喝!”

忽地,一只骨節分明、冰冷的手死死鉗制住鐘闌的下颚,硬生生将他的頭轉了過來!

鐘闌死咬牙關,眼神冰冷不屈,與聞姚對視。聞姚平靜地接受他敵意的視線。

忽地,他松開了一個笑,拿起那碗剩下的藥水喝進嘴裏。

鐘闌的瞳孔動蕩,眼睜睜地看着聞姚俊美卻可怖的臉越靠越近,越靠越近,鼻尖抵上自己的鼻尖——

“唔唔唔,你,唔唔。”

鐘闌的下巴被固定住,被迫仰頭承受這個帶着藥草味的吻。他咬緊牙關,拒絕藥流入自己的喉嚨。忽然,一只手惡意地纏上他的腰窩。手指修長、纖細,看上去适合拔完各種精巧的器件,此時卻将流連和柔軟都送到鐘闌腰窩那一塊可憐的軟肉上。

鐘闌閉上眼睛,烏羽似的睫毛像被雨水打濕的葉片似的不住顫抖。

那只鉗制他下颚的手頑劣地用指腹在他臉側嘴角打磨。指腹光滑,輕微的指紋起伏輕輕刮擦柔嫩的唇畔,耐心且惡劣。

鐘闌的呼吸被一同堵住了,掙紮的眼角微微出現忍耐中的生理性眼淚。聞姚加深了這個吻,讓鐘闌的呼吸也無處可逃。

“不要。”

發聲的同時,藥水找到了流入的缺口,洶湧地伴随一條溫熱攪入他的口腔。

鐘闌竭盡全力推開聞姚。重新獲得新鮮空氣的同時,他的頭腦又開始發昏,藥力霸道,将他洶湧吞沒。

他感到眼前的模糊的亮光被一人形遮擋。聞姚的聲音無比缱绻,愛極了,也恨極了,用報仇當口爽而瘋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語:“陛下,我會像你折磨一樣,好好折磨你。”

鐘闌眼前一黑,重新回歸沉睡。

屋外,聞姚合上那扇極度沉重的門。

聞梁絞着手等在門外:“皇兄,難道就得一直讓他喝這藥?”

“我控制不了他,只能先假借藥力。”聞姚神情冷淡,“但不會喝很久的。”

這時,吳庸進來禀報:“殿下,預言者來了。”

“孤正好也要見他們。”聞姚輕飄飄地一擺袖子。

外面進來了一整排小宮女,端着無數托盤,上面是暗紅鎏金的皇袍、冕旒以及一只全金的煙槍。聞姚展開兩臂,宮人替他整理皇袍,冕旒半遮豔色與眼神。最後,他拿起那杆煙槍。

修長的手指撫上嘴唇,似乎那兒還停留着剛才的溫柔。聞姚眼角半壓,似乎不用煙槍了。他沒有點燃,只潇灑地将其拿在手裏。

“走吧。”

會盟散去後,部分小國君回國了,另一些打定主意要攀上聞姚這棵大樹,與預言者們一同來到南穹京城。

雲國是一沒有存在感的國家,說小也還有十五城,說大卻也只有辛國、南穹的一半而已。然而,雲國在聯盟中卻不可或缺:雲國人習慣雲游天下,人人都是消息通,就連雲國君都常常是很多消息最先知道的那批人之一。

今晨,他找上預言者唠嗑。

“朕曾與十皇子有過酒局。有消息,辛國君被抓到了。”雲國君悄咪咪地對他們說,“聞姚秘而不發,将人鎖在一座兩年前新建的宮殿裏。辛國君神志不清,随聞姚擺弄。”

為首的灰袍人明顯動了心思:“秘而不發?”

“到底是兩國之君間的事情。有些腌臜的事情啊,不能擺到臺面上。”雲國君悄咪咪地說,“你該把重點放到‘随意擺弄’上。”

灰袍人哦了聲,搓着衣角思考起來:“那他為何不殺了辛國君?”

“諸國君才知道辛國君的預言,辛國君就跑了。那時聞姚的臉色有多可怕,你也是看到的。”雲國君自顧自咋舌,“南穹想要稱霸,傳說中的天選之子是最大的阻礙,且他曾在辛國當過質子有所怨恨。恐怕是覺得殺了辛國君,不足以洩心頭之恨吧。”

“日常夢多,一日不殺了辛國君,就有一日可能出現意外。”灰袍人站了起來,似乎很急切,“他怎連這道理都不懂?”

雲國君被他的語氣弄得有些詫異,轉而笑道:“放心,辛國君是逃不走的。聞姚的手段,你也了解。不過如想要早點了結辛國君,也并非沒有辦法。”

灰袍人有了興趣:“哦?”

“聞姚曾定制了一批特殊的刑具,要放到關辛國君的殿堂裏。”雲國君伸出手,做了個手勢,“想來,你若做一些這類小玩意,聞姚會樂意笑納的。若在東西裏稍做手腳——”

灰袍人會意,嘴角立刻咧到耳根,陰冷地笑了起來。他立刻謝過雲國君。不出半個時辰就帶着特意挑選的禮物拜訪聞姚。

聞姚慵懶地靠在皇位上,斜倚着扶手,單手玩弄着未點燃的煙槍。見人來了,他斜瞥了眼,漫不經心道:“何事?”

灰袍人桀桀一笑,故弄玄虛:“我算了一卦,如今知道了些事情。因此給您送來了些東西,可能用的上。”

聞姚擡起眼簾,冷漠地看向他,視線再轉移到灰袍人帶來的那只箱子上。灰袍人注意到他的興趣,配合地打開箱子,露出裏面的東西——帶着倒刺的皮鞭,放血後傷口無法愈合的匕首,用來折磨手指的夾板……

當然,灰袍人還在上面加了點料。譬如那皮鞭的倒刺是在糞水裏浸泡後曬幹、再用香料将氣味處理過的,傷口潰爛感染是必定的;那一對穿過蝴蝶骨的尖牙的利刃經過處理,只能刺入不能拔|出,否則周圍的全部血肉全都會潰爛攪碎……

灰袍人小心地打量聞姚的眼神,眼睜睜看着他的眼神驟變、目光變冷。

灰袍人心裏一喜——看來聞姚對鐘闌的恨意不假,這些東西都能貿然激起聞姚的遐想。他立刻清嗓子,神神叨叨地說:“殿下,未來并非不能更改。辛國君雖為注定的天子,可只要讓他死前産生走狗的怨恨與痛苦,那這氣運便會轉移到施加者身上。”

聞姚并未說話,眼睛輕眯,像是黏在那一箱東西上。

灰袍人見他未有反應,準備最後的一推:“他對您的感情如此不在乎,您又有什麽可留戀的?”

一聲壓抑的輕笑在昏暗莊嚴的殿堂裏響起。

緊接着,笑聲逐漸變得響亮,聞姚似乎聽到了極好笑的事情,五指虛掩面龐,笑得臉部抽動。

灰袍人極為滿意,也跟着淺笑,心裏陰毒且得意——聞姚這原著裏不可揣度的暴君,不會讓鐘闌好過的,只要再不好過一點,鐘闌必死無疑,死前還會無比痛苦!

鐘闌終于能死了,我們的任務也要快完成了……

“甚好,孤的确需要這些。”

灰袍人彬彬有禮地欠身,語氣卻無法壓抑地變得狂喜:“那我等……”

忽然,殿外重甲的腳步聲震天響,近乎要将殿堂掀翻似的闖入裏面,只幾息,那灰袍人就被包圍了。

他終于發覺了不對。兩只胳膊被士兵狠狠壓住,随着一聲刺耳的脫臼聲,被反剪于身後。灰袍人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兩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他無比驚恐:“殿下,為何?我的确是為了您……”

“為了孤?”聞姚冷銳的眼神釘到他身上,“孤倒覺得,從頭到尾,想要辛國君死的只有你們吧?”

灰袍人噎住,無法作答。

“孤最初見到你們是在清辭寺。那時,你們就在極力慫恿孤殺了辛國君。”聞姚冰冷地說,“後來在湖心島也是。孤不知你們是如何預言的。但只要多說準了幾次,天下愚昧衆人便會将你們等同于神鬼,敬畏、瑟縮、沒有底線地信任你們說的一切。只要能掌握信任,倒時候你們便可充滿私心地主導輿論,讓諸國為你們的預言所驅使。”

灰袍人血色盡失,身體開始發抖。

“朕倒也想知道,你們為何如此恨辛國君,費盡心思也要借孤之手殺人。”

灰袍人驚慌且刺耳地大叫:“可我沒有說錯!就算我有私心,你又何嘗不想殺了他,殺了他這天下才是你的!”

士兵并不管他的大吼大叫,将人拖了下去。還有一人專門拿起那箱灰袍人為鐘闌準備的“好東西”,随着一起去了刑堂。

“放開我——你明明也想殺了他!”

“孤怎會想對他不利呢?”聞姚抿嘴,勾起一抹暧昧的笑,“他的每一根毫毛,都得安然無恙才是。”

灰袍人這才發覺聞姚談及“辛國君”時那股子從恨裏面透出的愛意。那是否極泰來,從極端、沒有回應的愛裏面誕出的恨意。

他渾身顫抖,如一條魚在死前發出驚天動地卻毫無用處的掙紮——

這是鐘闌被捉住的第十天。

天色未明,殿宇裏卻燃得燈火通明。窗外天色處于明暗交接的水藍色,似乎還有寒風呼呼刮着。

鐘闌睜着眼睛,靠在床頭。前幾日,每日的藥量稍減。他的作息逐漸正常,卻仍沒有力氣,因此聞姚才放心将他手腳放開了。

吳庸推開門。他已經是宮裏的掌印太監了,然而每日親自來為鐘闌送餐食:“陛下,您說想吃辣的,今日小廚房特意為您做了。”

鐘闌颔首,自然地接過碗。

香甜軟糯的粥裏放了腌漬後攪碎的魚肉,微微辣意從魚肉紋理間透出卻不打擾米粥溫和的口感,好吃極了。

不出一會兒,一整排宮人端着小盤子進來,來詢問鐘闌需要點哪一種香料。

“您還有什麽吩咐嗎?奴才都為您記下來。”

鐘闌:“屋內太亮了,晃眼睛。”

吳庸一揮手,宮人立刻滅了一半的燭火。

鐘闌:“晚膳想吃佛跳牆。”

吳庸颔首,立刻讓人傳了小廚房,馬不停蹄地開始炖煮。

鐘闌狐疑皺眉,繼續試探:“有點無聊,想看話本。”

吳庸立刻回應,說他下午就将市面上的話本都搜羅來。

鐘闌最後試探:“朕想出去透透風。”

吳庸終于:“這個不行。殿下說了,只要您乖乖在屋內呆着,一切要求都會滿足。”

鐘闌點頭,他只是試探,倒也無所謂,繼續癱在原地。

這日子太舒服了,似乎不出去也沒關系。

經過這幾日,他發現聞姚雖然有時發瘋跑過來對自己又親又抱還經常放狠話,也就表面上看着可怕而已。鐘闌的心理素質非常人也,不出幾天就脫敏了。他發現聞姚比自己更害怕自己受傷。

當然,除了經常讓自己腰軟。鐘闌一想到某些“不足之處”就臉紅,但總體對現在的生活還是滿意的。

“反正我一開始打算攻略聞姚就是為了能退休當條鹹魚,”鐘闌四肢無力地躺在原地,“好像和現在也沒區別吼。”

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容易滿足。

再過了兩天,他更加放肆了,開始使喚吳庸給自己添置各種玩意兒,還找了一臺戲班子來唱戲。一切要求都被滿足,只是不被允許出門。

聞姚前幾日還惡狠狠地說:“陛下,您只是我掌中的鳥,飛不出去的。”

鐘闌表面上淚眼汪汪,心裏:我本來想也沒想飛啊,有飯票不要我傻嗎?

先前他覺得聞姚會殺了自己才各處奔波、想要找到出路;如今他确定聞姚不會傷害自己,為何不當一只快樂的米蟲呢?

這叫殊途同歸。鐘闌心想。

他的快樂持續了沒幾日。

某一日吳庸來送餐時說:“之前湖心島上的辛國軍隊被好生送回去,還帶去了消息。算着日子,今日辛國新派出的使團也該到了。”

鐘闌猛地清醒:“使團?辛國為何要再派來使團?”

“這個,等殿下親自與您說吧。”

嘩地一聲,大門敞開,寒風灌入殿宇将屋內的一切溫暖氤氲全都吹走!太監宮女們魚貫而入,每人都端着盤子,上面裝着各式衣服、首飾。四五個太監到床前将鐘闌扶了起來。

“你們要做什麽?”

無人應答。他們将衣服一件一件替鐘闌穿上,用犀牛角的梳子将他的發絲整理幹淨,束成了正式模樣。鐘闌每一寸肌膚都被用濕軟布擦拭幹淨,衣服一絲不茍。

最後,一頂冕旒被牢牢固定在他的頭頂。

自從被捉後,他第一次被帶出這座殿。他們用一輛轎子将人運到前朝。

鐘闌終于慌了:“聞姚到底要做什麽?”

天色還未亮,早朝未開始。宏大的主殿空蕩蕩,雖然燭火通明卻像一座鬼殿,掉落一根針都能引起無數回音。

鐘闌像一個娃娃,被擺到了皇位上。他像極了一位威武莊嚴的君王,身着朝服、睥睨衆生——如果忽略身邊兩個按着他的肩膀、讓他不能逃離的侍衛的話。

“陛下,您如此真好看。”

聞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欣賞,玩味,令人捉摸不透。

侍衛放開鐘闌。鐘闌努力起身,還未成功就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死死按住。

頭頂一片陰暗,聞姚從他身後投下欣賞且暧昧的俯視,湊到耳邊:“陛下,我說過,我會狠狠折磨你的。你可不是來我手下享福的。”

一聲莊嚴卻響亮的鐘鳴,大殿的門被徐徐拉開,廣場上的朝臣已排成整齊有序的隊列,他們走入主殿時壯觀而肅穆,烏壓壓一片地站在鐘闌腳下。

不僅如此,一些身着辛國朝服的熟悉面孔也在隊列裏。他們身邊并無士兵押解,卻主動地站在下方。

鐘闌的下唇顫抖,眼睛微微睜大。随着一聲刺耳的宣讀,朝臣烏泱泱地拜了下去。他們朝拜的對象是鐘闌,卻對鐘闌身旁伫立的聞姚熟視無睹。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站在隊列之首,起身作揖:“臣等今朝有幸,見證天下偉業之奠基。念陛下之英偉,望天地之大道所指,恭迎陛下登基。”

辛國之首是鐘闌熟悉的首閣,老人家似乎看不出鐘闌此時的驚恐,也是滿臉的欣慰與尊應:“今後,辛國與南穹同心共體,願為統一之宏圖偉業開疆拓土。”

“這,這是怎麽回事?為何南穹之臣拜朕,為何辛國也會派人過來……”鐘闌眼神慌亂,然而身旁的人卻殘忍将他壓在皇位上,不許他動彈。

鐘闌眼睜睜地看着宣讀诏書,眼睜睜地看着兩國交換信物,眼睜睜地看着權杖被送到自己手上。

禮樂同鳴,陽光萬裏,新皇登基——

“聞姚,你究竟要做什麽?”鐘闌咬牙切齒,輕聲問身邊的人。

聞姚在鐘闌耳邊說:“陛下,你在我這兒可不是吃白食的。”

鐘闌:“?”

“我在辛國三年,對您無比了解。您最想要的,不就是昏昏碌碌、衣食無憂的清閑日子嗎?你最想要什麽,我就将他拿走,然後将你架在這亂世之上不得動彈,脫身不能,只能繼續痛苦下去。”

鐘闌忽地明白了,聲音微微打顫:“你好狠的心。”

聞姚笑了,手指把玩着新皇的耳垂,冷冷俯視下去。腳下衆人無人敢擡頭,也沒人發覺臺上暧昧的交流。

“南穹君亡故,嫡長子聞姚繼承皇位。然而天地預言辛國君為天下共主,南穹願最先為大勢所驅之先鋒,自願拜辛國君為新皇,因此請辛國衆臣到來。此後,南穹與辛國都将成為您最初的母國,在您的統領下四處征伐,實現統一的預言。”

“你不要皇位了?!”

聞姚親昵地附身在他耳邊:“陛下,我只要你。”

舊霸主辛國與新貴南穹合二為一,稱為南辛,拜原辛國君鐘闌為國君,原南穹皇位繼承者聞姚垂簾攝政。

天下大驚。

北原三千裏外,朝堂上同樣肅穆莊嚴。

燕國君坐在首位,腳下不止朝臣拜服,還有若幹把交椅,坐着盟國的國君們。

以及,一些身着灰袍的人。

“辛國同盟與燕國對立已有兩代,”燕國君沉聲,眼中流露兇光,“本以為南穹崛起會讓聯盟分裂,卻換來這結局。如今這南辛勢頭正猛,國土疆域、武器糧草甚至能單獨與我燕國對抗。”

燕國麾下的小國相視。

燕國君居高臨下,用餘光打量着他們,勾唇:“北鄭君,先前是你說的,南穹繼承人對辛國君恨之入骨,必定會殺了他,引起兩國動亂?”

北鄭君一臉慌張,連忙起身彎腰:“這,誰能想到這聞姚性情這樣令人捉摸不透?他的确恨慘了辛國君才是。”

燕國君打斷他的辯解:“先前是誰說的,若此次有誤,願承擔一切怒火?”

北鄭君臉色蒼白。

“傳令,駐紮北鄭之軍可以行動了,今後沒有北鄭國,只有北鄭行省一說了。”

“皇室人等,成年男子斬首,幼兒與女子入奴籍,接下來該賣到哪裏去,讓人處理吧。朕乏了。”

北鄭君砰地一下跪倒在地,不停磕頭:“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重甲士兵進來将他死死抓住,狠厲地往外拖。如此一國之君竟然除了求饒再也沒有辦法,在刀俎下驚恐而膽顫地颠着腳,嘴裏喊着求饒。

一旁的其他小國之君有些不忍,有些卻幸災樂禍,沒有一人出言求情。

他們雖說是一國之君,但小國,本就沒有尊嚴。

燕國君再次發難:“大師,您派人去後唐等地界散播假預言,卻只有這效果?”

為首的灰袍人卻不緊不慢地起身:“燕國君,您這都看不出嗎?”

衆人倒吸冷氣,紛紛下跪。

燕國君眼露兇光,死死盯着那灰袍人,手握緊扶手。然而,他咬緊的牙齒卻還是松了,冷笑:“如何談起?”

灰袍人自如地挺立:“聞姚對辛國君的感情并非全是恨,也并非不恨。辛國君既然已經被抓住,自然随他擺弄。聞姚可不會如此好心将權力拱手相讓,您難道不認為,此時辛國君只是傀儡罷了?”

燕國君皺眉:“你的意思是,聞姚怕直接攻打辛國會傷及自己的元氣。這樣一來,表面上是他做出讓步,實際上卻是用虛名攫取了實權,不費一兵一卒控制兩國。”

“陛下英明。”灰袍人笑了,“如今的辛國君,只是個傀儡,擺着不動讓辛國衆人安心受聞姚驅使而已。”

燕國君被說服了,冷笑一聲,撐着下巴饒有興致。

灰袍人繼續:“若想擊垮南辛,需從內部入手——讓被架空的傀儡産生反抗意識,那不很有趣嗎?”

鐘闌也以為自己是傀儡。

他在短暫的驚恐和不安後很快找回了理智:不論是原著還是如今的世界,聞姚都對權力無比渴望,絕不可能放手。

他是想讓我當傀儡皇帝,受攝政王的擺布,以此來達到羞辱我的目的。

想清楚了這些,鐘闌很快又放心地混吃等死了,而且更加快樂。

他有種放不下的責任感。先前孤身一人沿着路線圖、擔心俘虜會被傷害,是因為這樣;聽到徐公子有難,立刻去南穹救人也是因為這樣。

原本他還擔心,辛國無人統率會出現動亂;這樣一來也好,聞姚必定也會好好對待辛國人民。

當天的午膳他都多吃了三四碗。

忽然,一只微涼的手從後繞過他的腰肢,深入他的外衣摸上他的腰腹:“陛下,腰上肉更軟了。”

“咳咳咳——”鐘闌被吓得又羞又惱,前些嗆住,“你做什麽?”

那只冰涼的手狡猾地在腰上跳舞,讓鐘闌的耳根慢慢變紅,然而一抽即離。

“沒什麽,就是提醒陛下,用完午膳該喝藥了。”

鐘闌早就習慣了每日定時的中藥。他略懂藥理,能嘗出來藥水沒有副作用,因此也懶得計較,确定聞姚不會傷害自己,每日都乖乖喝藥。

喝完藥,舒舒服服睡一覺,他還有些美滋滋。

然而,今日在藥水還未入口,鐘闌就從氣味上推斷出方子變了。

聞姚抱着手臂:“陛下想讓我親自喂嗎?”

鐘闌想起最初幾天“喂藥”的辦法,臉側微紅,還是自己喝下去了。

果然,這藥變了。鐘闌沒有感受到熟悉的眩暈感,反而頭腦有些過載的疼痛——他無比清醒,周圍的風吹草動都能完全捕捉到。一切邏輯思維都變得清晰,他甚至覺得今晚自己會因過于活躍無法入眠。

“這是……什麽?”他艱難地扶住桌子。藥水雖然作用改變了,但仍讓他手腳無力。

“陛下前幾日睡得有些多,頭腦不清醒,這樣可處理不了政務。”聞姚挑眉,“為了天下蒼生着想,陛下處理政務時得清醒一些。”

鐘闌:“?”

你在說什麽?我的午睡呢?

聞姚打了個響指,高聲:“孤先前讓人定制的東西呢?”

鐘闌恍然一驚。這些天宮裏人來人往,他自然知道聞姚為自己定制了一些“刑具”。

他一下失望了,這個瘋子不可能讓自己一直安穩下去。他幾天就換了主意,能好生養着鐘闌,也能将他折磨至死。

一想到剛才那藥水令人無比敏銳的作用,鐘闌後背發涼。

他不僅思維變敏銳了,連感覺都變得無比敏感,原本并不疼痛的觸感會被放大若幹倍,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讓他陷入極端的痛苦。

鐘闌想到這些時日聞姚動手動腳的樣子,在驚恐的同時,臉也紅了。

那刑具究竟……

宮人将巨大的裝置推了進來。裝置上面蓋着黑布,下面裝着滾動的滑輪,一路上發出震動的轟鳴。

鐘闌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承受不了的,聞姚這個禽獸。

聞姚親昵且殘忍地從後面探過頭,用自己的臉側貼着鐘闌臉側,笑眯眯:“陛下,你會無比無比痛苦的。”

鐘闌奮力抗争但是無濟于事,被聞姚輕而易舉地抱了起來。

宮人一把掀開那黑布,露出下面可怕而猙獰的東西。

鐘闌咬牙閉眼,無助且可憐地被聞姚放到了上面。

砰,砰。

兩聲過後,鐘闌的腰被鎖住了,腳踝也被固定在裝置上,他無處可逃。

後腦勺有一塊軟墊,迫使他直立起腦袋。

聞姚冰冷的聲音在耳畔回響:“把手張開。”

鐘闌抗争無果,右手伸展,更多的東西會施加在這只手上——

手裏被塞進了一支筆。

鐘闌:“?”

什麽鬼?

宮人們拉來一張桌子,桌子上是如山的奏折。一人研墨,一人鋪紙,還有一人端着茶杯。

鐘闌這才睜眼,發現那裝置是一套座椅,上面的各種機關将自己固定不動,但是不會傷害自己。自己被固定成寫字的姿勢,手上的毛筆只要一伸,就能剛好蘸到墨。

宮人又搬來了一張精美舒服的卧榻。聞姚慵懶地半躺在卧榻上,旁邊有太監替他捶背,還有兩個小宮女舉着果盤,他手邊還疊着一堆話本。

鐘闌繃不住了:“等等,你這是要幹什麽?”

“折磨你。”聞姚露出殘忍的笑容,“你是陛下,就該好好處理政務不是嗎?”

我不是傀儡嗎?你不是該奪去握的所有權力羞辱我嗎?

聞姚殘暴的話語折磨着鐘闌的耳朵:“那藥水能讓陛下一整個下午和晚上都不犯困。相信辛國堆積了這麽多天的政務,以及南辛新有的奏折,陛下都能好生處理完的。”

鐘闌的天都塌了:“聞姚,你好狠的心……”

“怎麽會呢?我多善良?”聞姚一邊翻話本,一邊打哈欠,“對了,吳庸會數着的。您處理完五本奏折可以喝口茶,處理完二十本奏折,可以啓動機關,讓您起來動一動僵硬的膝蓋。”

鐘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前幾天他被聞姚捉住各種精神刺激時都沒有這樣過。

身邊的太監拿過一本奏折,貼心地展開擺到他面前。鐘闌憤憤想要随手亂畫,忽然,奏折上的字跡闖入眼簾——今秋收成不好,需要進行調配才能讓歉收地的百姓吃上飽飯。

他的手忽地停住,腦子下意識開始各種運轉,神情也從悲憤變得凝重。

我不該當一個有責任感的好人,可我控制不住。

入夜,鐘闌的右手都在顫抖,藥力退去,他感覺天旋地轉。強大的腦力活動消耗了巨量體力,他被從裝置上放下來的時候雙腿顫抖,神志渙散,恨不得睡死過去。

聞姚就是個能探查人心的而惡魔。

咕嚕——

肚子叫了一聲。鐘闌氣急敗壞地叫了一聲:“晚膳呢?”

他現在只想好好吃一頓,然後立刻睡覺!

房門開了。聞姚親自端着晚膳走進來:“陛下,辛苦了。”

鐘闌看到聞姚的瞬間下意識地雙手發軟,轉身就想逃,然而他的鼻尖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香氣。

聞姚端來的晚膳異常精致,剛出爐冒着熱氣。

他昨天還對吳庸說,自己盼蟹粉年糕和燒鵝好久了。之前吳庸都是立刻回應的,昨日卻推脫說采購局缺蟹粉,請他等兩日。

原來是故意等着勾引他的!

鐘闌無可奈何,軟趴趴地放下防備,乖乖坐在原地,等着聞姚将餐盤放到桌上。他伸手去拿筷子,忽然,另一只手極為快速地将筷子從他掌心抽走!

鐘闌已經有氣無力了:“你可真會折磨人。”

聞姚不置可否。他本長着一張妖冶的臉,不動怒時眼神都會勾人,燦然一笑便和勾魂奪魄的妖精似的。此時,他似乎将全身的魅力都對着鐘闌一人釋放,貼着鐘闌坐。

“陛下想吃嗎?”

鐘闌點頭。

“可我還餓着。”

鐘闌憤怒:“你放屁。下午才吃了兩盤葡萄和三疊點心。”

他下午度日如年,被勾引得魂不守舍,記得一清二楚!

“我是說,”聞姚挑起耳邊的頭發,輕咬上他的耳垂,“這個。”

“你變态!唔唔唔——”

鐘闌眼角含淚,被堵得喘不上氣。然而他卻無力抵抗,以他的情感與挑撥經歷在聞姚面前,只能逐漸沉淪,那是一種即将過勞昏厥和極端快樂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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