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魔

鐘闌躺在床上。已過子時,他的眼睛卻瞪得像銅鈴。

梳着整齊的發髻,溫順地抵着頭,額前的散發落在眼睛上。他的嘴唇微張,順從地一開一合……

被子捂住了臉。

他是知道那張嘴的滋味的。

夜風已是冬日凜冽的樣子。鐘闌起身,從旁随意披了件雪白的狐裘,推門出去,企圖用寒風吹散自己腦子裏不幹淨的東西。

他果然清醒了許多,在院中石凳上犯了困意,倚着石桌昏沉地閉上眼睛……

夢裏,他似乎又見到了聞姚。聞姚穿着那身素色書童的衣服,跟在自己背後,輕聲叫着“陛下”。

“你怎麽這麽怯生生的?”夢裏的鐘闌笑話他。

聞姚羞赧一笑,鼓起勇氣走到鐘闌身旁,将下巴抵在他的肩窩裏,兩條有力的手臂環住鐘闌的腰肢,在他耳邊虛虛吐氣。

“陛下,我好愛你。”

鐘闌回笑了下,像打趣似的輕推他的胸口:“好了,別鬧。”

然而,那胸膛根本推不動。

鐘闌察覺不對,再用力試了一試,手卻像推到一塊堅硬的鋼鐵上似的。

此時他才發現,那環着自己腰的手臂也如鋼鎖一樣堅固冰冷,怎麽都打不開。

鐘闌的心髒慢慢抽緊,像是意識到自己落入了陷阱。

夢境天旋地轉,忽然變換到另一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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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曾經在主神空間翻閱原著時看到的場面。

聞姚面色陰戾冷酷,坐在漆黑昏暗的高位,居高臨下地俯視他。聞姚随意打了一個響指,周圍傳來刺耳的金屬碰撞聲,恐怖的尖齒與冰冷地面碰撞,劇烈的疼痛襲來,近乎将他碾碎——

“該死!”鐘闌猛然睜開眼。

還好是個夢。

鐘闌的臉色明顯變了。他幹脆利落地起身,回到房內,眼神落到院子的另一邊:聞姚的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一點人氣。

他面無表情地合上門。

“陛下,不好了!夜襲!”

值守的士兵跌跌撞撞進入院子,氣喘籲籲:“陛下,燕國大軍侵入,城中緊急組織反擊。殿下已經随先鋒軍去了!”

鐘闌一頓,連忙抽起護身劍前往軍營。

他到的時候,東南軍各首領正圍坐在,神色複雜緊張。

鐘闌正色:“彙報情況。”

聞姚不在,東南軍各将領并不完全信服鐘闌,相互打了眼色。其中一名将軍不情不願道:“夜間遇襲,殿下與徐少将、李少将率五千人迎敵。目前已獲初步勝利,然敵方兩萬增援已到,恐是一場惡戰。臣等正排兵布陣。”

鐘闌掃過他們的沙盤,心下有數:“城中兵力多少?最快能調動的又有多少?”

将領們紛紛相視。辛國君政治手段、拉攏人心的手段再強,卻從未有指揮戰事的經歷。天下何人不知辛國君是這天下最大的避戰派,他們怎敢将殿下與東南諸城的命運送到這樣一個生長于後宮的國君之手?

“怎麽?朕問話都不管用?”

“陛下,茲事體大,臣等專研戰事多年,這還是交由臣等指揮更好。陛下別傷了龍體,還是回去休息,等待捷報為好。”老将琢磨着語言,慢悠悠地說。

忽地,一道寒光乍現。營內衆人瞳孔緊縮,甚至有人下意識扶着劍柄。

鐘闌還穿着單衣,肩頭披着雪白的狐裘,神情淡漠。一雙眼睛壓得銳利且冷淡,不帶半點感情,掃視過堂中衆人。

他剛剛将護身劍甩出,正好插在沙盤中央的某個位置。這是城西南的一處關隘,地勢陡峭,易守難攻。

“你們剛才竊竊私語,捉摸不定,不就因為此關口地勢下陷、前幾日暴雨後發生坍塌導致援軍難以同行,恐遭敵方截堵嗎?”

衆将領臉色頓變,完全沒想到鐘闌竟點出他們剛才争論的關鍵所在。

鐘闌難得霸氣,坐上主位,将那把護身劍從沙盤中拔出。劍身寒光照亮周圍一衆将領差異且驚恐的臉色。

“從現在開始,一切軍權指揮由朕主管。異議者,當罔上論處。”

燕國完全沒想到東南軍的戰力如此兇猛。

燕國君身居主帳,賬外,遠處兵戈交碰,血流成河。他臉色陰沉。

“禀陛下,左騎已傷亡過半。”

“前鋒軍已經聯絡不上了。”

“後續援軍還未趕到!”

終于,一道好消息讓他的陰霾散開。

“援軍從山後繞過,包圍敵方主力,并占據關口!”

燕國君一拍大腿:“好!此關隘易守難攻,難以通行。聞姚竟然身先士卒,就讓他葬送在這裏吧。”

遠處,青年面如閻羅,硝煙與鮮血在臉頰上如圖騰彩繪,劍上布滿血跡。猛然一揮,劍氣勢如破竹!

馬驚起呼嘯。

“左翼為誘餌!”他厲聲,“向前!”

東南軍向來骁勇善戰,而先鋒軍更是其中翹楚,一路披荊斬棘,面對幾倍的敵人毫不退讓。

“殿下!”徐少将嘶吼,“敵方援軍到了!”

“穩住!”聞姚深呼吸,兇惡的眼神直盯前方,“相信己方支援。”

“關隘難以通行,恐怕難等到啊。陛下,是否撤退從長計議——”

聞姚的眼神忽地瞥到旁邊的山頭,一個主意慢慢成型,刀劍與火光間,黑黢黢的瞳孔似乎在判斷己方援軍是否會做出同樣的判斷……

山頭出現了火光!

“是滾石!”燕國後翼包抄的援軍發出吶喊,“後退,躲避!”

果然!聞姚的眼中閃過狂喜欣慰。

附近山體在雨後十分松動,燕國軍占據高處,并未将關口的矮山放在眼裏。南辛援軍從矮山上推落石塊,将後方包抄的援軍與聞姚的先鋒軍隔斷開。

如此一來,聞姚雖無法後退,但面前的敵人只有剛才節節敗退的燕國軍,而燕國援軍将在關口平原面對後來的南辛援軍!只要打通前方手下敗将,聞姚就能從山側繞回城,而燕國來不及派出更多的軍隊阻攔。

旌旗在血光火海間攢動。

他眼神狠厲:“沖!”

燕國營帳內。

桌案、武器架一片狼藉,倒在地上面對國君的憤怒。

“這東南軍,怎麽回事!怎會這樣!”

“陛下,此計有用!看到殿下回城的旗幟了!”

天邊泛出魚肚白。軍營內衆人都松了口氣。

鐘闌端坐主位,臉色如常,似乎這只是一件普通的小勝利而已。然而,諸位将領在剛才的兩個時辰裏的觀念卻發生了大轉變,對他畢恭畢敬。

“天亮了,東南軍已集結完畢。若地方後續部隊達到,也無法撼動我軍。”老将作揖,“此夜多虧陛下聖明。”

衆人拜服:“陛下聖明——”

鐘闌:“……”

他扶着額頭,雖然他并不希望當個明君,但并不後悔挺身而出。

他望向遠方。這個方向并看不見地平線以及回城的先鋒軍,然而他似乎見到了紅衣紅旗的模樣。

他既看到那個令自己心動的聞姚,也看到了劇情後續走向中必然出現的暴君,心情複雜。

“各将領歸位,統領各部進行提前防禦。”

“是!”

轟——

城中一片混亂,哭喊聲、腳步聲以及爆炸的轟鳴!

一聲巨響砸在頭頂,軍營頂上的梁直接斷裂!

“護駕!”

一衆将領護送鐘闌退出軍營,然而外面的情況還要糟糕,城內一片狼藉。

有人來報:“禀大人!燕國派一小股人偷襲,由城外射箭于城牆之上。然而那些箭上綁着奇怪的東西,撞上城牆後便炸開,城頭磚石碎裂崩塌,一團混亂!”

正在此時,遠處有人喊:“那處牆塌啦!”

再無阻隔的飛箭落入城內,爆炸聲在城內掀起巨浪!

鐘闌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

熱武器。

這個全冷兵器時代竟然出現了熱武器!

不同的小世界有不同的規則。由于他的欲望返璞歸真,選的這個世界自然也貼合一般古代,不僅沒有熱武器,還會讓所有傳入這個世界的人的各種異能與道具失效,□□上也不會超出一般人的極限

也就是說,這些熱武器是穿書者用自己的知識改造了當地社會,拔苗助長的産物。

由于先前從未有炸藥參與戰争,一般城牆的設計與建造完全未考慮這種攻擊。

“陛下小心!”

軍營在城牆底下。頭頂上方,一大塊城牆在爆炸聲中坍塌,土石遮天蔽日,倒映在鐘闌仰視的瞳孔間,越來越近。

聞姚率軍回城,一番近距離的惡戰後全滅了那股射箭的敵軍。

此時,沿着城牆的一片區域早就淪為廢墟火海。

“陛下呢?”聞姚進城時就感覺不對勁。他見到幾位高級将領親自在廢墟中穿梭,神色焦急。

“城牆坍塌時,陛下就在城牆旁的那排屋子外。如今還未找到……”

這裏一長片屋子坍塌,斷壁殘垣間,木梁熊熊燃燒着烈火,內裏一片未知而危險的樣子。

聞姚腦內的那根弦忽地繃斷了。

回話的将士猛然一抖,被聞姚眼神間的瘋狂與痛苦吓得瑟縮。

紅衣青年站在一片火海中。他的身上遍布硝煙與黑紅凝固的血,散亂的長發在帶着哭聲與煙塵的風裏飄蕩。

“殿下!那是火海,不能進去!”

聞姚走向火海的步伐急切、堅定,肌肉因為緊張而繃緊,像是面向憧憬之地而走出。

他跳入火海時輕微側臉回首。那名阻攔的将士呼吸一滞。

那表情,似乎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

鐘闌倚着一面殘牆,大口呼吸着。

整座城市上空都環繞這哭聲。他神色格外凝滞,眼神銳利得似乎能釘穿石牆。

鐘闌與主神選定世界後,主神承諾這個世界不會再接納任務者。他曾以為那些穿書者是早年留滞在這個世界的任務者,有些小動作也不甚在意,畢竟各為其主,他們選了其他陣營,那便有其他陣營的玩法和邏輯。

但熱武器打破了鐘闌的猜測。

這不是想要在這裏長待下去的玩法。他們有野心,甚至不惜破壞世界平衡。可若不是和玄唐一樣早年躲避任務,他們又為何還會在這個世界?

他咳了聲,咬牙起身。

忽地,他看到一抹紅色身影。

“聞姚?”

那道身影停住了,他僵硬轉頭,在看到鐘闌時露了扭曲的狂喜。

“你……”鐘闌話語還沒說出口,聞姚就到了跟前。

他發現聞姚的眼睛全紅了,狠戾、暴躁的情緒包裹了全身。

鐘闌腦海叮了一聲,似乎又想到劇情線後期那高高在上的暴君模樣。

忽地,一只手顫抖壓抑、極輕極輕地撫上自己側臉。

鐘闌詫異。

聞姚在此時,竟将那外溢的瘋狂努力地壓了回去。眼角的紅色未褪去,卻溫順地眯着,努力扮演內斂可人的模樣。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小心翼翼:“陛下,我找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偶爾正經一會兒,走走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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