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是誰?

梅子熬了兩個通宵把小*三案子的判決書趕了出來。她把判決書拿給周國民過目,周國民給她改出了好多錯別字和錯句病句。他語重心長地對梅子說:“小梅啊,以後寫文書的時候一定要仔細一點,不能這麽馬虎。”

“好的,我知道了,我一定改。”梅子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拿着被周國民改過的判決書跑回自己辦公室去了。

改完錯別字和錯句病句,判決書一定下稿後她就馬不停蹄地發宣判傳票。宣判需要提前三天告知當事人和其他訴訟參與人宣判的時間、地點等。原被告都有各自的律師,傳票好送達,可第三人也就是那個渣男,從頭到尾他就沒現過身,當起了縮頭烏龜,不但不來開庭而且拒絕簽收任何材料。

起訴到法院的每個案子,在立完案以後都會有一個案號。開庭之前書記員需要把原告的起訴狀、證據材料以及權利義務告知書、舉證通知書、風險提示、地址确認書、廉政監督卡送達給被告,被告收到這些材料的這天起有十五天的答辯期。小*三這個案子,從一開始就很費勁,渣男也就是第三人非常的不配合,郵寄過去的材料拒收,梅子親自去送了一次,結果還是不肯簽收,更別說簽地址确認書了,所以只好留置送達。好不容易案子進行到了宣判,這宣判傳票又給退回來了,把梅子氣得夠嗆。沒法,只能辛苦一點再跑一趟了。這天她帶上書記員宋天意,倆人坐着警車來到了渣男上班的地方。

渣男,名叫孫強,外號“強子”,是個給天鷺會看場子的馬仔。天鷺會是金州市最大的娛樂會所,背後最大的股東是天誠集團,而天誠集團是金州市最大也最有名氣的規模以上企業,集團總裁郁守俊更是一代風雲人物。

白天會所裏沒什麽人,像強子這種馬仔頂多打打牌、搓搓麻将,打發無聊的時光。這天強子正和幾個馬仔坐在大廳裏搓麻将,今天他的手氣挺背的,連輸十幾把,一把一萬,他老婆廠裏一個月的活都白幹了。其他幾個馬仔故意刺激他,他心裏煩躁的很,越輸就越要打,越打就越輸。

“強哥,你今天是怎麽了?狀态不對啊?還是說你發了橫財,要給兄弟們送點錢?”

強子:“滾!”

“強哥這是比發橫財還走運呢!我們哪,都要多向強哥學習,外面彩旗飄飄,家裏紅旗不倒。女人玩膩了就叫老婆去打官司把錢拿回來。到時女人也玩了,錢也一個子沒花,是不是很厲害?”

“還有這種事?強哥,你老婆把錢拿回來沒有?”

強子煩躁地說:“不知道!來來來,打牌,一個個的嘴這麽碎,跟鄉下老太婆一樣!”

話剛落,外面一輛印着“警車”二字的警車開了過來,四平八穩地停在了會所門前,吓得他們立馬收好了麻将牌和現金,裝作喝茶的模樣。待看清楚這警車是法院的時候,他們緊繃的神經立馬放松了。

“我當是警察臨檢呢,原來只是法院!”

車上下來一男一女,都穿着黑色的制服,系着藍色領帶,左胸前佩戴小法徽,倆人看上去年紀不大,挺年輕的。

這幫馬仔主動迎了出去。走在最後面、一臉晦氣的強子一個擡頭,目光越過前面幾人的肩膀,落在了那個走在前面的女法官身上,脾氣火爆地吼道:“你們又來幹嘛!”

梅子走到他跟前,把宣判傳票還有送達回證拿出來,說:“給你送宣判傳票,你簽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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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馬仔都自覺地退到一邊去了,把空間留給強子還有兩個法院的人,看起熱鬧來。

強子混了好多年了,在天鷺會這邊大小也算個小頭頭,他很愛面子,法院直接找上門的做法讓他在一群小弟跟前丢盡臉面,他能不火嗎?

“上次不是送過了嗎,怎麽這次還來?你們煩不煩的?”

梅子耐着性子說:“上次是送起訴材料和開庭傳票,這次是送宣判傳票,這是法律規定的。對了,宣判以後還要給你送判決書。”

“真是沒完沒了了你們!我不會簽的,你們趕緊給我走!”強子脾氣一上來伸手做出了推梅子的動作。梅子身旁的宋天意飛快地擋在了梅子跟前:“好好說話別動手。”

強子收回手,耍起了無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動手了?”回頭問:“你們有看到我動手了嗎?”

後面的馬仔齊聲說:“沒看到。”

強子得意地說:“聽到沒有,他們說沒看到。我也懂法律的,你們這是誣陷,是诽謗,是栽贓!枉你們還是執法人員呢!”

宋天意被這麽一激直接上火了:“誰誣陷你,诽謗你,栽贓你啊?你一個小混混,值得我們去誣陷、诽謗和栽贓嗎?”

小混混三個字刺痛了強子的心,他早年辍學混社會,做過不少龌龊事,如今轉行走正途,最不願意別人提起的就是他從前的那些事。

強子吼了起來:“誰是小混混,有種的你再給我說一遍!”

宋天意毫不退讓:“我就說你了!”

“你再給我說一遍!”

……

梅子看他們吵起來了,一邊拉開宋天意,一邊往他們中間站,企圖用她那單薄的身體去阻擋一個彪形壯漢。強子又是吼又是推搡,梅子夾在中間進退兩難,左右為難。突然,向陽法庭的司機沖了過來,牢牢地抓住了強子的手。梅子一愣,緩緩回頭,強子的手就停在她身後距離後腦勺不足五厘米的地方,要不是司機及時抓住,這一掌要是拍下來,定給她拍出個腦震蕩來。

強子哇哇鬼叫,掙紮了幾次都沒從司機的手中掙脫出來。司機很冷靜地說:“動手毆打執法人員是要蹲監獄的。”

這一切發生的時候,他們的頭頂,也就是會所頂樓的高級VIP會客室的落地窗前,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瞧着呢。

魏斌走到郁守俊身邊,朝底下看了一眼,樓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一群馬仔圍着兩個穿制服的執法人員。

“郁總,我去解決一下。”

郁守俊盯着樓下那個在一群大男人當中驚慌失措得像頭受驚的小鹿的女孩,問魏斌:“她是誰?”

魏斌皺了皺眉:“這個……是法官吧。要不我去問問吧。”

郁守俊轉身回到會客桌前,對魏斌說:“跟他們說,誰惹出來的麻煩誰擺平,十分鐘內解決不好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

“是,我知道了,郁總。”魏斌轉身出去了。

郁守俊對坐在他對面的周為民說:“周總,我們繼續吧。”

周為民:“郁總,這個利息真的太高了,能不能再低一點?”

“周總啊,我也是看在當年你幫過我的情分上才給你的六分息,真的不能再低了。您要是借一千萬我可以給您三分息。”

“可是……”周為民想了想,拍了下大腿,“好吧,六分息就六分息吧!我的銀行貸款這個月底就下來了,先借一段時間過渡一下吧。”

郁守俊笑笑,對手下楊超說:“把合同拿出來給周總過目。”

……

手下魏斌已經到樓下了,他找手下了解了下情況,然後過去跟梅子他們客套了起來,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客氣得讓人忘乎所以。

梅子看在魏斌的份上,對司機說:“齊叔,算了。”

司機齊良放開了強子的手,剛才還很橫的強子在魏斌跟前簡直跟老鼠見了貓一樣膽小,頭也不敢擡,屁都不敢放。

魏斌冷冷地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不要給郁總找麻煩。還有,給人家美女法官道歉。”

強子乖乖地跟梅子道歉了,也乖乖地簽收了送達回證,收下了宣判傳票。

梅子看他這麽聽話,心想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就問宋天意拿了一張地址确認書,當着強子頂頭上司魏斌的面,叫強子簽下了地址确認書。

任務超标完成,梅子早已忘了剛才的事,樂得心裏都開了花。

外人看法官高高在上,穿着法袍敲法槌的樣子很酷很冷,只有法官自己知道,他們的活一點都不好幹,光一個送達就搞得跟求爺爺告奶奶似的,也難怪梅子在遭受了這麽大的生命威脅,卻在收到送達回證和地址确認書後樂壞了。有了地址确認書,下次送判決書的時候她就不用來看強子臭臉了,直接郵寄給他,退回來也算送達。

她收拾收拾要走,魏斌叫住她:“法官您好,請留步。”

梅子問:“還有事嗎?”

魏斌笑說:“請問法官您是……”

梅子:“我姓梅。還有別的事嗎?”

魏斌搖搖頭,做了個“請”的手勢,恭恭敬敬地送他們上車,目送他們離開,等他們的警車駛離視線才轉身走進會所。

魏斌摸出手機給自己的朋友去了個電話:“老兄,幫我查個人,金州法院姓梅的女法官。”

強子今天算是臉面盡失了,他不能怨魏斌,更不能怨梅子,他再傻也看得出來魏斌對梅子很上心,想來想去就只能怨梅子帶來的那個書記員了。

有個馬仔湊過來:“強哥,那個小子真不知好歹,小小書記員一個也敢說你壞話,看樣子得給他點顏色瞧瞧。”

強子:“怎麽弄?”

“這個你就交給我吧。”

“你不會找人打他一頓吧?你瘋了嗎?”

“當然不是啦。現在是法治社會,我怎麽還能幹這個?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給你出了這口氣!”

……

梅子在回法庭的路上說了宋天意兩句,怪他剛才不該這麽沖動,差點上了別人的當。

“那個渣男分明就是在激怒你,一旦你做出不符合法院工作人員的事說出不符合法院工作人員的話,他就有理由來搞你了。被那種人纏上多不劃算呀,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宋天意頹廢地靠在座椅背上,看着車窗外,一言不發。

梅子嘆了口氣,轉移了話題:“齊叔,今天真的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出手及時,我估計現在就在醫院躺着呢。”

齊良邊開車邊說:“說什麽謝謝,應該的。我總不能看着你們被欺負當沒看見吧?”

梅子笑說:“齊叔您不愧是練過的,身手不凡,寶刀不老。”

齊良:“我當年在藏區當兵的時候,那些偷獵者可比這個小混混厲害多了。他算啥,我壓根沒看上眼!哈哈!”

“哈哈哈!”

……

就在梅子和宋天意在外送達的時候,滕烨和駱揚成功調解了一個買賣合同的案子。這個案子一開始人民調解員趙老師調解過,調解的那天原被告都到場了,原告說你跟我買皮衣沒有付我錢,被告說你的皮衣有質量問題。案子總共兩萬多塊錢的訴訟标的,趙老師從中做了很多工作都沒做下來。原告死咬住标的一分錢都不肯松口,被告松了點口但也和原告的預期相差太多,最後倆人不歡而散。調解失敗後案子轉為民初立案,并安排開庭。可負責該案的原審法官李庭長卻不幸突發疾病,因公殉職,此案一度擱置,直到滕烨走馬上任,才重新提上了日程。

滕烨來向陽法庭已經一個多星期了,他做事雷厲風行,對別人嚴格,對自己更是苛刻。李庭長留下來的案子他只花了兩天時間梳理,該開庭的開庭,該公告的公告,絕不拖延。這天調解的這個買賣皮衣的案子,就是這些案子中立案時間最早、沒幾天審限的一個案子。

這次被告有備而來,拿來了從原告處購買的有瑕疵的皮衣。瑕疵就是色差問題,一般人肉眼還真分辨不出來。原告也沒推脫,承認這件衣服是從自己手裏賣出去的,但他仍然堅持自己的衣服質量沒有問題,稍微有點色差也純屬正常,怪被告太過于吹毛求疵。

聽到這話,被告激動了起來,當庭指着原告罵他狡辯。庭審被迫中止,滕烨把原告帶出1號大法庭,做起原告的思想工作來,把利弊跟原告說清楚,告訴他被告現在有想法對這批衣服提質量鑒定,一旦鑒定結果對原告不利,原告損失的就不是這個案子的訴訟費、鑒定費,還有在這一行的聲譽和前途。這話還真靈光,本來強硬的原告慢慢地軟了下來。

法庭內,駱揚也在給被告做工作,被告很激動,嚷嚷着一定要提鑒定。駱揚也沒阻止他,說:“提質量鑒定是你的權力,你可以提。不過鑒定時間很長,花費有點大,案子總共兩萬多塊錢,你可以計算一下投入和産出的比例是不是在你能接受的範圍內。如果你一定要提,那麽把申請書交上來,我們一切按照程序走下去。”

被告在心裏權衡了起來,說:“我也不是非要搞得這麽麻煩,才兩萬多塊錢,較真下去對我自己也沒好處,我難道生意不要做了整天為了這個事往法院跑?也不現實的啊!不過叫我付那麽多我也真的不服氣,如果他能讓點步,比如少付個兩千三千的,那我也認了。”

最後經過滕烨和駱揚兩個人的不懈努力,原告終于和被告達成了一致意見,原告同意讓步,減掉部分貨款并放棄利息,被告支付原告貨款一萬八千元并承擔訴訟費。

從1號法庭出來,滕烨如沐春風,心情好極了。本來他這個刑事法官到了民商事線上後還水土不服呢,但經過這個星期的不斷實踐摸索、加班加點地研究民事訴訟法等,再加上駱揚的從旁協助和配合,他上手地非常快,進步神速。

“小駱啊,趕緊把這個案子的調解書草拟一下。”滕烨邊說邊走進辦公室。

“好的。”駱揚等他進辦公室了才進去,坐下來就開始制作調解書。

滕烨脫了法袍,倒了杯水,水還沒喝呢就聽到外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駱揚也聽到了,起身來到窗邊站了會,說:“滕庭,好像是從保安室裏傳出來的。”

“走,去看看怎麽回事。”滕烨水也不喝了,立馬沖下樓去。駱揚緊跟其後。

梅子他們從外面回來了,車子停在緊閉的法庭大門前,司機齊良按了好幾下喇叭都沒人來開門。

保安室裏突然傳出哇的一聲,車上的梅子一個激靈,跳下車往保安室裏沖。

保安室裏來了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此刻正坐在地上哭天搶地,法警冉妍去扶她卻被她推開,門房大爺是男的也不好意思去攙扶只能遠遠地站着。

“怎麽了?”梅子看着冉妍。

冉妍一臉無奈:“她說要來打官司讨公道,可是沒帶材料立不了案啊!剛剛郦勵出來跟她說了需要準備什麽起訴材料,可她說我們不幫她,然後就這樣了。”

梅子皺了皺眉,過去蹲下來對老奶奶說:“奶奶,我是這個法庭的法官,您有什麽事和我說吧,先起來好嗎?”

老奶奶看了梅子一眼,哭得越發地凄慘了:“法官同志啊,你要為我主持公道啊!”

“您先起來,先起來!”梅子和冉妍一人一邊把老奶奶從地上攙了起來。

“奶奶,您到底啥事啊,跟我說說吧。”梅子把老奶奶扶到旁邊的長凳上。

老奶奶抓住梅子的手,說:“法官啊,你要幫我把錢拿回來呀!不帶這麽欺負人的啊!我村裏也去過了,司法所也去過了,都在踢皮球,他們叫我們來法院起訴,我老頭子上個星期來了,你們還是不給受理,我們……我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呀!”

梅子耐着性子說:“奶奶,我們法院受理案件要講程序的,起訴是要提供起訴材料的,比如訴狀、身份材料和證據等等。”

“我和我老頭子沒讀過書啊,你叫我們怎麽寫狀紙啊?你們這不是欺負我們沒文化嗎?”老奶奶說着從随身攜帶來的藍布袋裏取出一個瓶子,擰開瓶蓋,一股刺鼻的氣味飄了出來。

正當所有人都在懵逼時,冉妍二話不說一個箭步上來,一把抓住瓶子。在和老奶奶搶奪的過程中,瓶子裏的液體倒在了冉妍的手上和身上。

是農藥,很重很重的農藥味!

注:1、案號,格式是:收案年份+省份簡稱+地區區號+案件類型(比如民初、刑初、行初等)+案件編號

2、地址确認書:法院按照當事人确認過的地址郵寄材料,即使郵件被退回來也可視為送達。

3、送達:實踐過程中一般用得最多的送達方式有以下幾種:直接送達、郵寄送達、留置送達、公告送達和委托送達等。本章中梅子和宋天意去天鷺會給孫強送宣判傳票就屬于直接送達。如果孫強硬是不肯簽收也可留置送達,需拍照記錄。其他的後文都會一一介紹。

4、審限:每個案子都有審限,和案件适用的程序有關。比如簡易程序審限三個月,普通程序六個月。後面會一一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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