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劍拔弩張,兵戎相見……
孫家的這個案子注定是一波三折。
正式立案後, 孫家的幾個人就把微法院當成了他們互相謾罵、發洩私憤的平臺和場所。據孫仲良所說,他們早就因為房子和錢的事互相删除了各種聯系方式,包括手機號碼、微信等等。而這個微法院是他們相互聯系的唯一的工具。
從立案開始, 他們幾乎每天都在微法院裏互罵,火力最猛的是聶紅蓮, 罵的最難聽的也是她。她每天一罵, 罵公公孫仲良是個敗家子, 數落孫仲良的各種不是,還咒孫仲良去死。罵的最狠的話是把孫仲良當年開大貨車撞死人的事抖了出來。她在前面做先鋒,老公孫建鋒在後面做後衛, 緊跟她的步伐,時不時地附和幾句,然後再編幾個段子調侃自己的親生父親孫仲良。別說,他這段子編得還真是有模有樣,和打油詩差不多,每句都押韻,殺傷力不比老婆潑婦罵街的弱。
孫仲良一開始不怎麽出來說話,回複得也很慢,一方面是因為年紀大了打字的速度跟不上年輕人了。可當他看到兒媳拿他十年前撞死人的事揶揄他、編排他, 他就受不了了,坐不住了。
他在微法院裏回複聶紅蓮:你別胡說八道。人都會犯錯, 你聶紅蓮難道這輩子就沒犯過錯?你當年和某個老板的事幾乎整個金州的人都知道,需要我幫你回憶回憶嗎?
這事戳聶紅蓮的痛腳了, 她馬上反擊:即便我是這麽不堪, 你兒子還不是把我當寶?你呢?你這個老不死的,殺了人還心安理得的活得這麽好,你憑什麽?老天真是不長眼, 怎麽就讓你這種人活到了現在?
孫仲良:你說話小心一點。
聶紅蓮是急了眼,又回複:不過你的報應馬上就要到了。你知道辦這個案子的法官是誰嗎?她就是當年被你撞死的那個人的女兒!你就等着被人玩死吧!
此條信息一發,微法院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正當這一家人不幹活不做事在微法院裏互罵時,滕烨他們都在忙着工作。周國民、駱揚還有書記員丁筱卿下鄉巡回審判去了,一個離婚案子,原告九十四歲,被告八十三歲,考慮到原被告都年事已高,周國民決定把法庭搬去村裏,方便原被告參加訴訟。滕烨一個人開了個比較簡單的庭,梅子在訴服大廳接待當事人,宋天意跟着周國民他們去村裏送達文書了。郦勵正在網上審查立案材料,手邊的兩部電話叮叮咚咚地響個不停。調解員趙老師正在給當事人做調解,最近他的調解能力突飛猛進,成功率提高了不止一點點,一天調掉兩個,妥妥的,這也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法官們的壓力。
滕烨開庭出來習慣性地打開微法院,看看有沒有要接收的材料和當事人、律師給他的留言。一打開就看到了聶紅蓮在微法院裏說的那些話,心裏說不好,趕緊奔回辦公室。
果不其然,孫仲良的電話來了,他在電話裏提出撤換梅子的請求,情緒很激動。
滕烨不急不慢地說道:“梅法官只是法官助理,我才是你們這個案子的主審法官。她不直接參與這個案子,只按照我的吩咐處理一些具體的事務,所以你不用擔心。再說,梅法官品格高尚,絕不會因為你撞死了她父親而懷恨在心,借機報複你。這個我可以向你保證。”
孫仲良是個很頑固的老頭,他一旦認定一件事就很難轉變。
“不行,還是換掉,不讓她插手我這個案子。我相信你滕法官但我不相信她。那天你們來我們家送材料,她看我的眼神好像要把我殺了給她爸報仇一樣。我不相信她,不行不行,她一定會害死我的,一定的。”
滕烨與他說不通只好安慰了兩句就把電話挂了。過了會,梅子回來了,滕烨和她說了孫仲良要求她回避的事:“小梅啊,按照現在這個情況,我覺得你還是回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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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不樂意退出這個案子:“為什麽呀?就因為他曾經撞死了我爸爸,所以他就以小人之心來度我之腹,認為我會抓着這個機會來害他?如果我回避了,不就自認了我是懷着打擊報複他的心嗎?所以我是不會回避的。”
“胡鬧!”滕烨憤然斥道,“看看你現在這個意氣用事的樣子,你的話連我都說服不了,能說服有心病的孫仲良嗎?”
“可是……”
“別可是了,這事就這麽定了,你暫時回避,這也是為了你好。”
“好吧。”梅子垂頭喪氣地答應了。
“對了,聶紅蓮是怎麽知道孫仲良和我爸的事的?”她突然想起什麽,問。
滕烨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到底聶紅蓮是怎麽知道的呢?孫仲良告訴她的?可能性不大。
……
駱家。
吃完晚飯後駱揚把秦勉拉進房間,關上房門,質問女友秦勉是不是在背後搞了小動作了。
駱揚:“梅子她爸和孫仲良的事是你告訴聶紅蓮的?”
秦勉想了想,說:“是啊,怎麽了?”
“你是怎麽知道那件事的?我們和梅子這麽多年同事都不知道,你怎麽知道的?”
“你是怎麽回事?什麽意思?把我當犯人審啊?”秦勉很不高興。
駱揚說:“你不肯說,為什麽?你讓我猜一猜吧。你之所以把那件事告訴聶紅蓮,是想利用聶紅蓮挑撥她和孫仲良、孫仲良和梅子的關系,從而達到幹預司法的目的,我說得對不對?”
“你怎麽可以這麽說我……”秦勉的态度軟了下來,心虛了起來。
駱揚又說:“被我說中了吧?阿勉,我覺得你這一年變了很多。從前你是一個正直、正義的律師,而自從你跟了那個周明以後,你就變得跟他一樣了。是他教你這麽做的嗎?為了打贏案子不惜在背後耍手段,耍心機?”
秦勉被說得小臉蛋漲得通紅通紅,眼睛裏都是晶瑩的淚花。
駱揚過去抱了抱她,說:“和那個周明分道揚镳,做回以前的你吧。”
“不可能。”秦勉輕輕推開駱揚,“你有你要堅持的事業和理想,我也有。我好不容易混成了律所合夥人,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說完轉身就走,駱揚也沒有留她、追她。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秦勉自始至終都沒有告訴她那曾經親密無間的男友駱揚,她其實是從魏斌那聽來的關于梅子父親和孫仲良的那件事的。
……
孫家的兩代人還在微法院裏吵,有些話不堪入目,滕烨及時制止了兩回,但很快他們又吵起來了。滕烨頭都大了,不給他們說也不行,等會當事人說你法官不給他們出聲的機會,給他們說話的權力也不行,他們在那平臺上亂說、對罵,把微法院搞得烏煙瘴氣。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趕緊開庭查清事實,趕緊判決。
準備充分後他就立馬通知原被告開庭,開庭當天所有人都來了,包括還在讀書的孫小罡。“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還在過安檢的時候兩撥人就開始吵起來了。孫小罡直接痛罵自己的爺爺是老畜*牲,氣得孫仲良渾身發抖。滕烨早有先見之明,從院裏法警隊裏“借了”倆法警來值庭。孫家那些人一看法庭上有法警,也就不敢太放肆,收斂了不少。
庭審過程那是狀況擺出,劍拔弩張,火藥味十足。這個案子的重點就是審理他們當年簽的司法所的那份調解協議有沒有效。雙方觀點也很明确,原告孫小罡、被告孫建鋒以及聶紅蓮認為協議無效,被告孫仲良老夫妻認為協議有效。雙方就各自觀點舉證和闡述。
證據無非就是調解協議一份,聶紅蓮當庭指出該份調解協議上的“孫建鋒”和“孫小罡”的簽名系她自己所簽,是她在當時的調解員馬國棟的慫恿下簽的。
聶紅蓮反複強調:“我當時是相信政府,相信司法所才同意調解的。我萬萬沒想到馬國棟他居然欺騙我。”
滕烨問:“他怎麽騙你了?”
聶紅蓮:“我們當時也不懂法,覺得政府是不會騙我們的。可是那個馬國棟卻騙我在調解協議上簽我兒子的名字,從而剝奪了我兒子的權利。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兒子雖然當時還沒有成年,但是房子他也是有份的。”
滕烨問:“孫建鋒,調解協議上的字是你簽的嗎?”
孫建鋒說:“不是。”
滕烨:“那你知道聶紅蓮去司法所參加調解嗎?你能不能把那天的情況說一下?”
孫建鋒邊回憶邊組織語言。
滕烨又說:“孫建鋒,請你如實回答。”
孫建鋒說:“事情是這樣的。我記得那天是早上九點多,我老婆說要走開一下,去司法所,我因為要看店所以就沒去。他們談的什麽我并不清楚,我老婆沒經過我同意就在調解協議上簽了我的名字。所以我認為這個調解協議是無效的,應該要撤銷。”
聶紅蓮連忙補充道:“我之所以會簽我老公的名字都是因為當時的調解員馬國棟欺騙我。而且調解協議的內容也和我當初說的不一樣。”
滕烨:“調解員馬國棟寫完調解協議後有沒有給你們看?”
聶紅蓮:“看是看了,可是內容沒怎麽仔細看,我想麽國家單位的人做事總是很嚴謹的,總不會錯的。當時我的意思是暫時這麽處理,孫仲良給我們十五萬,我們配合他房子過戶,等到小罡成年了再把兩套房子過戶給小罡。可馬國棟卻寫成了小罡徹底放棄了這兩套房子,這怎麽可能呢?明明都是說好了的,怎麽最後內容就變成這樣了呢?馬國棟他把我們騙得好慘哪!法官啊,你一定要為我們作主呀!”說着擡起手背,擦了擦沒有眼淚的眼睛。
滕烨問孫仲良老夫妻:“孫仲良,羅小花,你們同意被告聶紅蓮和孫建鋒剛才的說法嗎?你們能說一下調解當天的具體情況嗎?”
孫仲良說:“我不同意他們的說法,他們在撒謊!”
聶紅蓮突然指着孫仲良大喊:“誰撒謊!”
孫仲良:“就是你!睜眼說瞎話!滿口謊言!”
孫建鋒:“你罵誰呢!”
“請雙方當事人注意法庭紀律!”滕烨猛敲法槌,“法庭不是你們吵架的地方!法警!”
倆法警上前,作出要把吵架的聶紅蓮和孫仲良請出法庭的動作,這倆人秒慫。滕烨朝法警揮揮手,倆法警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繼續站着。
法庭終于恢複平靜,滕烨說:“孫仲良,請你回答剛才的問題。”
孫仲良說:“那天是早上,九、十點鐘的樣子,司法所通知我們去調解。我和老伴都去了,他們呢只來了聶紅蓮一個。調解員馬國棟問她孫建鋒為什麽沒來。她說孫建鋒要看店,沒空來。調解員有些生氣,說明明約好了的,明明答應了來調解的,怎麽又不來了。後來因為這個問題他們還談了很久,我也沒怎麽細聽,也聽不大懂。再後來馬國棟好像寫了張什麽東西,拿着那張東西去找孫建鋒了,馬國棟回來後就說能調解了。所以孫建鋒肯定是知道調解的事的,馬國棟去找他的時候不可能不跟他說。協議打出來後馬國棟給我們看,聶紅蓮看得不要太認真哦,還當場指出幾個地方不對,讓馬國棟修改。最後我們覺得都沒問題了才簽的字。至于聶紅蓮她為什麽要簽孫建鋒的字我就不知道了。”
滕烨:“羅小花?”
羅小花畏畏縮縮地說:“就是這樣的。”
“媽,你還要做他的傀儡多久啊!”孫建鋒怒不可遏地站起來斥道。
羅小花低下頭去,一言不發,面無表情。
庭審結束,休庭。滕烨怕他們又再吵起來就把原告、原告代理律師還有孫建鋒、聶紅蓮等人留了下來,讓那老夫妻先離開。
孫仲良攙着老伴羅小花走出法庭,羅小花淚眼婆娑地說:“你為什麽要和兒子鬧成這樣啊?”
孫仲良說:“我為他們付出了那麽多,是他們先不孝的。”
羅小花擺擺手:“算了算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反正我的心啊,也已經死了。”
前面就是女廁,羅小花掙脫老伴的攙扶,說:“我去上個廁所。”
孫仲良就在外面等老伴。突然女廁裏面傳來羅小花“啊”的一聲,急得他想要沖進去又不敢沖進去,只能在外面幹着急。
“小花,你怎麽了?”
廁所門推開了,老伴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扶着她的那個人竟是梅子。
孫仲良愣了半晌才過去,把老伴的手從人家的手裏牽回來。
孫仲良像教訓孩子似的教訓老伴:“你說你腿腳不方便就走慢點嘛,走那麽急幹嘛?”
羅小花說:“開了老長的庭,我真的憋不住了,庭上我也不敢說,怕影響法官他們。不過幸好這位法官扶了我一把,不然我這把老骨頭就廢喽!”說着轉向梅子,笑着說:“法官啊,剛才謝謝你啊。要不是你扶住了我,我這次就完了。你不知道啊,我前兩年被車撞倒過,留下了病根。”
梅子微笑着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奶奶您別客氣。”
“對,她說的太對了。他們法官,他們公務員本來就是為人民服務的,你跟她道什麽謝。”孫仲良拉着老伴轉身離開,“快走吧,趁孫建鋒和聶紅蓮還沒出來,不然我們就走不了了。”
梅子站在走廊的盡頭,看着這對老夫妻踉跄、孤寂的背影,莫名地感到難受。
……
下班前滕烨關照了門房大爺晚上把法庭的衛生打掃一下,明天司法開放日,會有其他單位的人來參觀、學習。門房大爺樂呵呵地答應下來,立馬就去拿拖把拖起地來。
滕烨回到辦公室整理公務包,他擡頭看看他對面也在收拾東西的梅子,問:“周末有沒有空?”
“啊?”梅子擡起頭來,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
滕烨說:“我高中同學是一名心理醫生,可能你聽過他的名字,他叫盛捷,是國內比較有名的心理醫生。”
“什麽?盛捷?”梅子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清華大學高材生,留學英國約克大學,心理學碩士,盛捷心理咨詢中心主任。治療方式新穎,并非單一的依靠藥物,找他看病的人很多很多,一般人很難預約的到,我從前想給我媽預約一個號,排了兩個月都沒排上,就放棄了。他竟然是滕庭你的同學啊!”
滕烨說:“周末我們幾個要好的高中同學打算聚一聚,他會來金州,如果你有想法的話到時候聯系。”
梅子說:“好啊!不過,我聽說他收的費用很高。”
滕烨笑了:“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搞定他的。你就放心地把你媽媽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