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就是十年前在法院……
滕烨接到民勝村劉書記的電話, 劉書記跟他說孫建鋒他們已經找好了律師,馬上就要起訴了。
如劉書記所說,沒過兩天, 孫家的案子就來了。
郦勵在網上接收了這個案子,打印出來後交給滕烨過目。滕烨、梅子和駱揚三人一同研究起這個案子來。駱揚說:“孫建鋒和聶紅蓮以他們兒子孫小罡的名義起訴, 要求爺爺奶奶歸還房子, 啧啧, 肯定是律師給他們出的馊主意。讓我看看這個律師是誰哈!”翻到委托材料,駱揚的臉沉了下來。委托書上赫然寫着“秦勉”二字。駱揚馬上把案子扔給梅子,扭頭就走:“這案子我不能接, 從今天起我也不會過問,你們也別來問我的意見。”
梅子看看駱揚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
滕烨說:“聶紅蓮和公公孫仲良當年在司法所簽調解協議的時候兒子孫小罡還未成年。律師認為,當年聶紅蓮擅自為未成年的孫小罡處置了屬于他的財産,屬于侵犯未成年人權益,如今孫小罡成年了,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了,所以就向法院提起訴訟,主張自己的權利, 要求确認司法所的調解協議無效,要爺爺奶奶把房子歸還給他。”
梅子說:“一看就知道是孫建鋒和聶紅蓮慫恿的, 不過我沒證據,也只是說說。”
滕烨:“這案子難度不小, 小梅, 要做好思想準備哪。”
“嗯。不過我覺得孫建鋒和聶紅蓮也應該追加進來,因為孫建鋒和聶紅蓮與本案也是有利害關系的,把他們追加進來有利于查明事實真相。”
“好的, 這個就交給你去做。”
……
上了一天的班,梅子的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滕烨的節奏真的太快了,要跟上他的節奏可比登天還難,每天腦細胞都要死一大波。
晚上鄒家家庭聚會,梅子以鄒家未來兒媳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參加。貼心的鄒暢也把梅母接了來,全程孝敬他這個未來丈母娘。親戚們都誇他有孝心,只有他親媽面無表情,一言不發,與這歡樂的氣氛格格不入。
梅母沖自己的女兒使個顏色,梅子意會到了,給未來婆婆倒了飲料又盛了碗魚湯。
鄒母看着面前這碗湯,并不動手。鄒父生怕她搞出什麽幺蛾子來,急得在桌子底下踢她的腳。
鄒母這才懶洋洋地拿起勺子喝了一小口,笑說:“未來兒媳盛的湯就是好喝。”
此話一出,尴尬、冷落的氣氛瞬間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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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大家聊起鄒暢和梅子的婚事,鄒暢的小侄子特興奮,說自己這段時間正在努力存錢,到時候給叔叔和嬸姨一個驚喜。這小屁孩一邊說一邊挽袖子,手臂上的一大塊淤青露了出來,把他爸媽吓壞了。家長急忙問他怎麽回事,什麽時候弄傷的,怎麽弄傷的,有沒有看過醫生。小屁孩在金州最好的高中念高二,平時是住校的,一個星期才回家一趟,回了家就自個躲閣樓去了,所以父母見他的機會很少很少,沒發現他手上的淤青也屬正常。
小屁孩支支吾吾的不肯說。全家求助鄒暢,鄒暢對小侄子說:“你肯定在學校打架了,而且還打輸了,所以才不肯說,怕說出來丢人是不是?”
“屁啊!”小屁孩被激到了,說,“我有你這個叔叔哪敢在外頭打架啊?不怕被你抓起來嗎?你們不知道,我們班上有個神經病,我這胳膊是被他掐的,我可沒動手打他。”
他媽聽了跳了起來:“什麽?掐你?為什麽掐你啊?老師知道不?有沒有給他處分?”
“老師知道的,也批評教育了,算了吧,沒意思,都快高三了沒必要搞七搞八的。反正我跟他不會考同一個大學的,以後也不會有交集的,就這樣吧。”
“不是兒子,這事可大可小啊!他誰啊!為什麽掐你啊!你倒是說啊!想急死媽媽嗎!”
“就是孫小罡嘛,成績是不錯,但那人腦子有問題,家裏也是亂七八糟。有一次月考,他語文沒考第一名,他媽就跑來鬧事了,說語文老師故意克扣她兒子的分數,真是潑婦一個,絕了!”小屁孩說,“我們班沒人要看他的,沒人高興跟他做朋友的。成績好有什麽了不起的,整天擺出一副別人都比他差的樣子,有意思嗎?學校不是要舉辦籃球賽嗎,每個班組一支三人組的籃球隊,他也想參加,但是人太多了怎麽辦?班長說先在班裏來個選拔賽,誰表現好誰上呗。誰知道他竟然在場上作弊,不但掐我胳膊,還絆倒其他同學。”
“哎呀,這孫小罡怎麽這樣的啊?這樣的孩子成績再好又有什麽用?三觀不正啊!從小就知道謀害別人讓自己上位,太可怕了!兒子啊,以後你少跟他接觸,這種人我們惹不得難道還躲不得嗎?”
“我知道我知道。”小屁孩說,“他最近很亢奮,好像是說馬上就要拿回他的房子了。我也不敢惹他,誰知道會不會發神經。”
……
鄒暢送梅子母女倆回家,梅子把母親送進屋後又和鄒暢在小區裏走了走。
鄒暢時不時地打量她,說:“你今天怎麽了?吃飯的時候都沒怎麽說話。”
梅子說:“阿暢,你侄子班上的那個孫小罡,他的爺爺就是當年撞死我爸的兇手!”
“難怪你剛才一言不發,原來如此。你想怎麽辦?可別亂來。”
“我想找個機會和孫仲良好好談談。”
很快,這個機會就降臨了。
此案訴前調解不成功就立馬轉民初發傳票開庭。可是孫仲良倆老夫妻就是不肯簽收材料,沒法子,梅子只好和滕烨下班後親自去一趟孫仲良家。
孫仲良對法院的人并不反感,他氣的是兒子兒媳還有孫子一家竟然要和他打官司,要他把房子還給他們,這種出爾反爾的行為讓他感到非常的憤怒。
“孫建鋒那個畜*生,當初明明說好的拿了十五萬兩套公寓房給我們的,現在卻要和我打官司要房子!沒門!我一毛錢都不給他們!我知道了,肯定是聶紅蓮那個女人在背後搞鬼,我孫家怎麽讨了這麽個兒媳婦!”
老頭對着滕烨和梅子倆人大倒苦水,越罵越難聽,老婆子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井邊洗菜,冷靜得出奇。這些年,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家就成了現在這樣了。老子跟兒子吵,媳婦和公公吵,現在輪到孫子跟他們兩個老的打官司了!呵,這是什麽樣的奇葩家庭!
“法官,我跟你們說啊,那個聶紅蓮她就不是個好人!她嫁給我兒子前是別人的情*婦,還給那個人偷偷生了個兒子呢。孫建鋒那個蠢蛋,偏偏看中她長的漂亮,什麽事都聽她的,連我們兩個老的都不要了!”
梅子一邊聽一邊有條不紊地辦理着送達的工作。
“孫仲良,這裏簽一下字。還有地址确認書也寫一下。”
孫仲良拿着筆簽字:“我不會寫。”
“我教你寫。”梅子的語氣不大好。
滕烨問:“孫仲良,當時簽完協議你有沒有把十五萬給你兒子他們?”
孫仲良:“給了的,簽完就轉賬給她了,她高興得喊我爸爸。哼,都是見錢眼開的東西!”
滕烨又問:“那你當時為什麽沒有和你兒子他們商量拆遷拿房的事?農村的房子是家庭共有的,拆遷的話每個家庭成員都有份的。”
孫仲良說:“房子是祖上傳下來的,我是一家之主,當然我說了算,什麽時候輪到那些小輩命令我做事了?再說,我為了他們也吃了很多苦,他們怎麽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呢?”
滕烨:“再問個問題,那兩套公寓房還在的吧?”
此前他就聽劉書記說起過孫仲良這個人很奇怪很矛盾,一邊苛刻吝啬、窮兇極惡地對待家人,一邊又在外面高調地做善事,今天去慈善工會捐個一萬,明天又給雲南、貴州的山區小朋友們寄去了生活費……
“我賣了!”孫仲良很幹脆地說。
滕烨愣了愣。
孫仲良繼續說:“兩套房都賣了,賣房的錢我也已經捐了。他們越是要錢,我越是不給,我寧可捐給國家也不給他們!”
沒啥好聊的了,這老頭固執的很,特立獨行,專制霸道,講道理是絕對講不通的了,不然村裏和司法所不會這麽久都做不下來工作。
滕烨想找借口離開,這時電話響了,他成功找到個機會,走到別處聽電話去了。
滕烨一走,孫仲良就拉着梅子吐苦水。梅子不是沒有愛心的人,一般情況下只要當事人向她訴苦她都會感同身受,可是面對這個撞死了她親生父親的“兇手”,不管他說得有多動人,她的心都毫無波瀾。
梅子:“孫仲良,你家裏面的事你就別再說了,我們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了。我們來聊點別的吧。”頓了一下,又說:“十年前的十月二十日上午九點四十五分,春華路和園丁路的交叉路口,一輛大貨車和一輛小轎車相撞,造成小轎車司機當場死亡的慘劇,你還記得嗎,當年的大貨車司機?”
孫仲良徹底地驚呆了,兩眼一眨不眨的、直愣愣地看着梅子。渾身翻江倒海,那段令他痛苦不堪的記憶重新被召喚了回來,洶湧而猛烈地撞擊着他的胸口。
梅子說:“看你的樣子,你應該是想起來了。”
孫仲良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誰?”
梅子說:“你別管我是誰,你只要告訴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明明看到小轎車司機的車在走S線,為什麽不避讓,還一頭撞了上去?”
孫仲良:“我喝了酒,沒看見前面有車。”
“是嗎?後來受害者的家屬把你告上法庭,要你承擔賠償責任,你在庭上的回答好像不是這樣的。你說你喝了酒,情急之下把剎車當油門了,對不對?為什麽你在法庭上和剛才說的完全不一樣?哪個才是真的?”
“你是什麽人啊?當年那件事已經結束了,結束了!我不想再和你說話了,你馬上給我走,否則我就報警了!”
“你心虛了。”
“走!”
滕烨在那邊的枇杷樹下打電話,遠遠地看到梅子和孫仲良好像起沖突了,趕緊挂了電話趕過來拉開梅子。
孫仲良嚷嚷着要報警抓梅子,滕烨說:“好啊,你報警吧,我也想讓警察查清楚你們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句話,孫仲良就閉了嘴。
滕烨拉着梅子離開了孫家,駕車而去。
一路上,滕烨從後視鏡裏觀察着梅子,梅子不同于往常,這次她竟然選擇坐在了後座,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一聲不吭。
“說說吧,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梅子說:“沒事。我只是問了他一些別的問題。”
“什麽問題?”
“關于我爸的事。”梅子緩緩說來。
“你爸?什麽事?和孫仲良有什麽關系?”
梅子問:“滕庭,你還記得十年前的冬天,在法院西門前的臺階上,有個穿藍色校服、哭得稀裏嘩啦的女生嗎?”
滕烨一愣,回答說:“怎麽不記得,印象深刻啊。我當時剛好開完庭出來,看那個女生哭得那麽凄慘,就遞了張紙巾給她,安慰她了兩句。不過那時我還有事沒多逗留。現在想想看,我那時應該坐下來好好和她聊聊的,要是她想不開做傻事怎麽辦?這麽多年過去,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我就是當年那個女生。”
話落,滕烨驚得一腳剎車,把車停在了路邊。
“什麽?你就是當年那個女生?”他有些吃驚地轉過頭來打量她。
梅子笑着說:“是啊。當年多謝你的紙巾和安慰,不然我真的有可能做傻事去了。”
冷靜下來的滕烨重新開車上路,邊開邊說:“原來是你,難怪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很眼熟呢。你怎麽一開始沒和我說清楚,一直瞞到現在才說?”
梅子說:“我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我家裏的事,所以就沒說。”
滕烨:“對了,你家裏怎麽了?你爸爸怎麽了?”
“那年的那個早上,我陪我媽去法院開庭。因為我還未成年不能參加庭審所以只能坐在外面等。我等啊等的,越想越傷心,就哭了。我爸爸被一輛大貨車撞死了,開大貨車的人就是孫仲良,這些年我也在想辦法找他,我覺得我爸爸的案子還有疑點……”梅子把爸爸的事簡單地和滕烨說了一下。
滕烨聽完後說:“所以你考法院是為了給你爸爸調查真相?那麽你為什麽不考公安?”
“不。”梅子搖頭,“我之所以考法院是因為你。”
“我?”
“是的。因為你當時在我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候拉了我一把,我就下定決心長大後也要成為和你一樣的人。當然,學法也是為了研究爸爸的案子。”
滕烨說:“那現在你是怎麽想的?還想繼續辦這個案子嗎?你和孫仲良之間有那麽複雜的關系,你還能在這個案子裏保持清醒的頭腦,作出不偏不倚的判斷嗎?”
梅子點頭:“我行的,滕庭。”
“那好,我相信你。這個案子暫時還是由你來協助辦理吧。”
……
滕烨把她放在了小區門口,她說了謝謝後下車。這時樓下的鄰居阿姨急匆匆地跑來,倆人不知道說了什麽,梅子神色緊張地和鄰居阿姨飛快地跑走了。滕烨剛要調頭就看到這一幕,索性把車開進小區找了個車位停好,追去看個究竟。
鄰居阿姨告訴梅子,梅母剛才下樓來倒垃圾,被一條突然沖出來的流浪狗吓了一下,吓得精神失常了。
家樓下,梅母正在那唱歌跳舞,圍觀的鄰居有很多,可誰都不敢上前去勸一勸,因為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麽勸。
“梅子啊,你總算回來了啊!快勸勸你媽!”
“梅子,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你需要幫手的話就說話,我們一定配合!”
這些好鄰居們很熱心地向梅子伸出援助之手,在梅子回來之前,他們怕梅母出事,就派了幾個人看住梅母,不讓她走得太遠。
梅子來不及感謝他們,慢慢地來到母親跟前,說:“媽,我帶你去舞廳跳舞好不好?”
梅母不理會梅子,繼續跳:“不好,我不去!”
“媽,你就跟我去吧,那可好玩了呢!”梅子有些急了,抓住母親的胳膊就往樓裏扯,卻引起了梅母的激烈反抗。
這時滕烨趕來了,看到梅子和一個阿姨拉拉扯扯,那個阿姨看上去神志不清,頭上插着樹枝和野花。他二話不說快步過去,把梅母扛在肩上就朝着他的車子奔去了,看得旁邊的人一個個的都傻了眼。梅子也看傻了,反應過來時自己的母親已經被人扛遠了。
二人将梅母送去醫院,朱醫生給梅母打了針鎮定劑後梅母安然入睡。
倆人為了不影響梅母休息就出去說話。梅子感謝滕烨幫了她們,滕烨說:“你媽是因為你爸的突然去世而變成這樣的嗎?”
“是的。”
“哦。”滕烨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難怪在顧雲梅的案子裏你這麽幫患病的沈海根說話了,我現在終于明白了。”
梅子說:“人其實很脆弱,生活中一件很小很小的事都有可能讓人崩潰,輕則大哭,重則得病。目前國內對該類疾病很不重視,甚至很排斥很反感。其實他們也是很可憐的,他們也不想得病,也想像正常人那樣快樂地生活。如果所有的人都能多關心、理解身邊的人,能多在他們遭遇挫折的時候伸出援手,少一些嘲諷、奚落和冷漠,就像你當年那樣,給素不相識的我一張紙巾和一句安慰的話。看起來很微不足道,但對于一個瀕臨崩潰的人來說已經很多很多了。如果人人都有愛互助,少一些戾氣,那麽這個社會就會非常美好了。”
滕烨看着她微笑的臉龐,也笑了:“是啊,人與人之間溝通最重要。”
“滕庭,謝謝你。”
“你說了很多次了。要不來點實際點的,我還沒吃晚飯,你請我吃個晚飯怎麽樣?”
“行啊。吃什麽,你說吧。”
“那就螺獅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