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家不賣彩票的彩票……

梅子收到了中院的退卷、退函以及二審判決書。小三張萍的案子終于有了最後的結果, 中院的判決是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拿到二審判決書的那刻,梅子心裏的一塊大石也随之落下了。

把退卷和函、判決書交給宋天意:“天意, 補一下二審的材料後趕緊歸檔。”

“得嘞!姐你說啥就是啥。”宋天意說。

“喲,今天倒是叫姐了, 不容易啊!”剛好在飲水機旁泡咖啡的丁筱卿聽到了, 笑着說。

梅子笑說:“是啊, 最近嘴巴這麽甜,心情這麽好,肯定有情況。說吧, 什麽時候帶來給我們瞧瞧?”

“都是同事,見什麽見哪!”宋天意脫口而出。說出口後才發覺不對勁,可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怎麽都收不回了。梅子和丁筱卿已經笑開了。倆人開始一唱一和地逗他玩,套他的話。不過宋天意吃了一虧怎麽都不樂意再多說一個字了。前車之鑒,從前他就是太感情用事,一廂情願,這次一定要好好談,穩穩地談才行。

“你們還有心情開玩笑。”郦勵坐在電腦前,一本正經地說。

丁筱卿問:“咋了?”

郦勵一邊看電腦一邊說:“同志們, 準備好迎戰吧。我們庭一下子進來近百個物業案子。”

“多少!?”梅子、丁筱卿還有宋天意都奔了過來,湊到郦勵的電腦前。

梅子瞄了幾眼, 說:“郦勵姐,看看是什麽小區的案子。”

郦勵打開其中一個案子, 翻到證據部分, 打開其中的前期物業管理服務合同,上面寫着“錢隴潮府”。

丁筱卿說:“這個小區我知道,就在向陽鎮上, 靠近江邊,位置不錯。開盤到現在只有兩三年時間,是個新小區。當時我和我老公還去開了後門看了房子,其他都好,價格也不算貴,就是戶型我不大喜歡,所以就沒買。”

郦勵說:“我聽中介說這個小區現在均價是一萬五。一個小鎮的房價一萬五,很厲害了!”

丁筱卿又說:“照道理買這個小區的應該也不會差錢啊,怎麽會有這麽多人不交物業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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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天意說:“我聽我媽說起過,這個小區入住率很低,都是本地和外地的有錢人買來作投資用的,真正入住的沒多少。”

“嗯,可能這是一個原因。”梅子邊想邊說,“郦勵姐,這種群體性案件還是先報告庭長吧,可能得一批一批處理,一下子上百個湧進來怕要出事情的。”

郦勵:“好的。”

郦勵很麻利地打印了兩個案子,然後急沖沖地跑上樓彙報去了。可滕烨今天剛來法庭沒多久就和齊良出去了。

滕烨來了清水鎮司法所。他是為了孫仲良一家子的事來調查取證的。

庭上他留意到孫仲良的一句話,孫仲良說簽調解書當天調解員馬國棟曾經拿了一張什麽紙去找孫建鋒,他心裏有猜測,所以今天來就是來印證他的這個猜測是不是正确。

司法所的副所長招待的他,倆人聊着孫家一家的時候,工作人員也去把當初的案卷資料找了出來。

副所長很客氣地給滕烨泡茶:“哎,滕庭長,老孫家這麽多年就沒消停過,好不容易我們給做通工作了,簽字畫押了,怎麽就又要起訴推翻我們之前的調解呢?調解都是他們自願的,字也是他們自己簽的,我們都是跟他們說清楚利害關系的,怎麽說反悔就反悔?要是都這樣,我們以後這工作還怎麽開展?難道人人都說‘我當初什麽都不知道’、‘調解員欺騙我簽的協議’,就能把之前的調解全部推翻?這樣一來還不亂套?從前那些經過調解處理好事情的過兩年覺得自己好像虧了,然後打官司要求撤銷我們的調解協議,這還有什麽誠信可言?這不是出爾反爾的賴皮行為嗎?”

滕烨笑笑,不予置評,只問:“汪所,我想問問馬國棟現在還在清水司法所嗎?我能不能跟他談談?”

副所長說:“小馬他去年辭職出去做律師了。司法所哪留得住人?活多又雜工資又低,出去做律師少說一年也有三四十萬吧。有能力的人都出去了。我聽說他現在是挂在杭州的一家律所的,主要做非訴和破産,比做訴訟的賺的錢不知道多多少呢。他這個小夥子啊,聰明是真的聰明,賣力是真的賣力,當時就是在他的不懈努力和争取下,才把孫家的事給解決掉的。”

“汪所,材料我拿來了。”工作人員捧着一疊材料敲門進來了。

“給滕庭長過目。”副所長做了個手勢,工作人員把材料放在滕烨面前,然後輕輕地退出副所長辦公室。

滕烨拿起那疊材料,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甚至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了起來。

他在一疊材料裏找到一份授權委托書,內容是孫建鋒與聶紅蓮系夫妻關系,現孫建鋒因家中有事不能來參加調解故全權授權給妻子聶紅蓮,底下還有委托人孫建鋒和受托人聶紅蓮的簽字,落款時間就是調解當天。

他将委托書上孫建鋒的簽字和調解協議上孫建鋒的簽字比對了一番,說:“兩份材料上孫建鋒的簽字看上去不是一個人寫的。委托書上的孫字很潦草,協議上的孫字一筆一劃很工整,建和鋒兩個字就更不用說了,完全不一樣。”

副所長說:“當時調解的時候孫建鋒沒來,所以小馬呢就打好了一張委托書親自拿去給孫建鋒簽。其實照道理協議上聶紅蓮一個人簽字就可以了,不知道為什麽後來聶紅蓮把孫建鋒和孫小罡的名字也簽了。滕庭長,我們司法所的程序、手續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唯一的不足就是調解協議上讓聶紅蓮簽了其他兩個人的名字。”

滕烨說:“汪所,這份委托書可幫了我大忙了!能不能複印一份并加蓋紅章讓我帶回去?原件就存放于貴所,以後如果有需要再來麻煩汪所。”

副所長一口答應:“絕對沒問題!”

滕烨又想起什麽,問:“對了,馬國棟的聯系方式能不能給我一個?”

“行。”

滕烨滿載而歸,一回到法庭屁股都還沒坐熱呢郦勵就抱着材料來找他彙報了。

每天的事務千頭萬緒,那邊孫家的案子還沒着落,這邊又有新情況了。剛看了一點物業的材料,桌上的電話就響了。打完電話繼續看材料,并對郦勵說:“這個情況我得和錢副彙報,可能要聯合司法所、社區一起做工作。”郦勵完成了任務,開開心心地下樓去了。

梅子見完當事人回來,說:“今天有個當事人當場錄我音,我差點說錯話被他抓到把柄。當事人咨詢過律師,說律師告訴他這個案子肯定能贏的。可是以目前的證據來看,他的證據是不充分的,證據鏈也不連貫,勝負還真不好說。我好心提點他,他以為我在诓他,當場摸出手機來錄我的話。哎,明明我們是為了他們好,他們怎麽就這麽不相信我們呢?太難了。”

滕烨笑着說:“你好好跟他們講,大部分人還是聽得進去的,奇葩的難搞的只是小部分。”

“嗯。算了,不能和他一般見識。”梅子馬上調整心情,投入到別的工作中了。

……

孫家的案子滕烨安排了第二次開庭。這次的庭審上滕烨出示了法院的調查取證材料委托書一份,并加以說明原件存檔于清水鎮司法所,請原被告發表質證意見。

這次孫小罡因為要提前進入高三複習階段所以就沒來參加庭審,由他的代理律師秦勉參加。秦勉對委托書的真實姓予以認可,但對合法性和關聯性不予認可。

孫仲良和羅小花表示不清楚該份委托書,但對它的真實姓是沒有意見的。老人家的想法很樸實,覺得這是法院調取的材料,一定是沒問題的。

到孫建鋒和聶紅蓮發表意見了,倆人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該份委托書一出示的時候,孫建鋒的臉色就變了。

接下來法官提問。滕烨問孫建鋒委托書上“孫建鋒”三個字是不是他親手所寫。

“這……我不記得了。”孫建鋒支支吾吾,想搪塞過去。

但法庭上豈容他敷衍塞責,滕烨嚴肅地警告他:“孫建鋒,法庭上請如實回答問題,如作虛假陳述,将承擔不利後果。後果我上次庭審也說過的,輕則訓誡、罰款,重則拘留,甚至追究刑事責任,請你想清楚後作明确回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孫建鋒攝于滕烨的威嚴,一緊張就脫口而出:“是,是我簽的。”

坐在他旁邊的聶紅蓮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踢了他一腳,輕罵道:“蠢貨!”

坐在對面原告席上的秦勉連忙說:“我有話要說。”

滕烨看着秦勉:“你說。”

秦勉:“我們認為當年簽調解協議的時候原告并未授權給被告聶紅蓮,而聶紅蓮作為其法定代理人和監護人,擅自處置其財産,代為放棄未成年人的權利。現如今原告已成年,對聶紅蓮代為放棄財産的行為是不予追認的。因此,我們要求确認該份人民調解協議無效。”

滕烨:“原告代理人,現在是法庭質證和發問階段,還沒到辯論階段,你有什麽辯論意見可以放到辯論階段再闡述。”

秦勉:“不好意思,我補充一下我方的質證意見。當時我當事人孫小罡根本沒有授權給聶紅蓮代為處理相關事宜,且沒在授權委托書上簽字,所以該份授權委托書應屬無效。”

滕烨問聶紅蓮:“被告聶紅蓮,本庭要求你詳細闡述一下當時在清水鎮司法所調解的過程。”

聶紅蓮邊想邊說:“當時是調解員馬國棟來給我們做工作的,是我去的司法所,就在司法所的大廳裏談的,孫仲良和羅小花也來了。一開始我要求兩套房子都過戶到我和孫建鋒的名下,可是孫仲良不同意。我就退一步,說要麽等小罡成年後把房子過戶到小罡名下。孫仲良本來也不怎麽同意,馬國棟給他做了工作,他才同意的。然後馬國棟就把協議打印出來。可是協議上的內容和我們當時約定的根本不一樣。”

滕烨:“哪裏不一樣?”

聶紅蓮:“我們要求等小罡成年後把房子過戶給小罡,但是協議上卻給我們寫成了我們拿了十五萬後就自動放棄了兩套房子的權利,這根本就是欺詐嘛!”

滕烨:“聶紅蓮,人民調解協議的紙質你拿到了嗎?”

聶紅蓮:“拿到了。”

滕烨:“你有沒有給孫建鋒看過?”

孫建鋒:“她沒有給我看,就跟我說已經調解好了,等小罡十八周歲就把房子過戶給他。哪知道才兩年就發生了這麽多事,孫仲良那個老混蛋竟然把房子賣了!”

孫仲良:“你罵誰呢不孝子!”

滕烨不得已又敲法槌:“法庭上請遵守法庭紀律,說話注意用詞!第一次是警告,第二次就請你們出去!”

父子倆都閉嘴了。

滕烨繼續問:“聶紅蓮,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調解協議和你們說的不一樣的?”

聶紅蓮:“去年吧,我從我朋友那知道孫仲良把房子賣了,才發現調解協議的內容不對。”

滕烨問孫仲良:“孫仲良,你對聶紅蓮所說的調解協議的簽訂過程同意嗎?”

孫仲良:“确實是在司法所的大廳裏簽的。”

滕烨:“那你對聶紅蓮說當時說好房子等到孫小罡滿十八周歲就過戶給孫小罡這一說同意嗎?”

孫仲良:“她有提出來過,但我始終都是不同意的。”

滕烨:“羅小花的意見呢?”

羅小花自始至終都正襟危坐,聽到法官的提問,過了好久才緩過神來:“我老頭子說的是對的。”

滕烨:“孫仲良,人民調解協議簽訂後你有沒有将十五萬付給聶紅蓮和孫建鋒?”

孫仲良:“付了。”

滕烨:“聶紅蓮,孫建鋒,你二人有無收到孫仲良的十五萬?”

聶紅蓮:“簽協議的當天就去銀行轉賬給我了。”

孫建鋒:“是我老婆收的,我也沒看到。”

滕烨問原告代理人:“原告代理人,你請求要求确認人民調解協議書無效的法律依據是什麽?”

秦勉:“我們的意見一直以來都是很明确的。聶紅蓮作為監護人應該維護監護人的合法權益,不得擅自處分被監護人財産,聶紅蓮損害了被監護人的利益,所以她所代簽的人民調解協議是無效的,應予撤銷。”

滕烨:“原告,監護人處分了被監護人的財産,導致被監護人利益受損,可以向監護人提出賠償,你方是否向聶紅蓮提出賠償請求?”

秦勉愣了一會,說:“我們不向聶紅蓮提出賠償。”

最後幾方作了兩輪的辯論,滕烨法槌一敲,此案擇日宣判,先休庭。

和第一次一樣,滕烨讓孫仲良和羅小花先走。這次庭審下來,孫建鋒和聶紅蓮相比第一次庭審後的信心滿滿,這次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聶紅蓮幾乎是撲到審判席上去的,說:“法官,孫仲良那個老混蛋吞了我們的房子,你一定要給我們拿回來啊!”

孫建鋒也說:“是啊法官,我們已經窮途末路了,孫仲良見死不救,還私自賣了屬于我兒子的房子,這是什麽天理啊!”

滕烨說:“我聽村裏說你們十年前買彩票中了一個一百萬的大獎。十年前的一百萬可不得了。當時金州的房價才兩三千一平,這一百萬都能買三四套房子了。如果合理投資也是能有豐厚的回報的。”

孫建鋒支支吾吾地說:“當時嘛沒見過這麽多錢……所以就……”

聶紅蓮搶着說:“法官,那一百萬是老天賞我們的,是我和建鋒還有小罡的財産。可是那兩套房子是我們還有那兩個老家夥的共同財産啊!他們怎麽能不經過我們同意就擅自作主呢?”

滕烨笑了:“孫建鋒,你運氣是真的好,天選之子,我就沒你這麽幸運了,從小到大連一百塊都沒中過。”

孫建鋒被這麽一哄高興極了,說:“法官,實不相瞞啊,我做夢也沒想到這麽多錢就這麽砸我頭上了,我當時睡着了都能笑醒呢!”

滕烨說:“那肯定是高興的,十年前的一百萬啊!對了,聽說你當年是買的彩票,是哪家彩票店還記得嗎?改天我也去碰碰運氣。”

孫建鋒說:“怎麽不記得?簡直是記憶猶新哪!就是天鷺會對面那家彩票店,還開着呢,不過老板換了。我後來又買了很多,一次都沒中,哎!”

滕烨笑說:“運氣這種事一個人一輩子中一次就已經很厲害了,你還想中幾次啊?”

孫建鋒摸摸頭,不厚道地笑了:“當然是越多越好啦!誰會嫌錢多?哈哈!”

滕烨笑笑:“好了,你們要不先回去吧,什麽時候宣判會另行通知的。”

孫建鋒、聶紅蓮還有秦勉是一塊走的,一路上聶紅蓮問了秦勉很多問題。走出1號大法庭,和來調解室會見當事人的駱揚迎面碰上。秦勉想打招呼的,駱揚卻避嫌似的一下子躲進了調解室。秦勉為此動了怒。駱揚躲進調解室後立馬給她發了一個紅包,她看到了卻故意沒收。倆人因此冷戰了起來。

……

下班後,滕烨和梅子的車已經停在了天鷺會對面的彩票店門口。

他們沒下車,是滕烨說的,先在車裏觀察觀察再說。

滕烨把從孫建鋒那套出來的話告訴了梅子,梅子決定下班後來這家彩票店實地觀察一下,滕烨擔心她莽撞出事,就陪着她來了。

這家彩票店,和別的彩票店沒什麽區別。店老板是個大背頭中年人,手臂上紋了亂七八糟的紋身。進出的人并不多,偶爾有那麽幾個,有的只買了兩張彩票就走了,老板對此并不十分上心,一個人坐在門口打游戲。

一個熟人慢慢地走進梅子的視線範圍內。梅子隔着玻璃窗指着外面那個朝彩票店走去的男人,說:“那不是孫強嗎?”

孫強領了一個唯唯諾諾的眼鏡男走進彩票店,坐在門口的大背頭看見孫強來了,趕緊起身把椅子搬開,喊了一聲“強哥”。

孫強對大背頭說:“這個眼鏡兄想借點零花錢花花。你給他準備一下。”

“得嘞!”大背頭歡天喜地地跑進內屋拿了信封袋出來,信封袋裏鼓鼓的,裏面全是錢。

大背頭問:“強哥,這小子借多少啊?”

孫強回頭看看眼鏡男:“喂,你借多少?”

眼鏡男哆哆嗦嗦地說:“五……五萬……”

孫強:“什麽?才這麽點?早知道你借這麽少我就不帶你來這了。浪費我時間不是麽。”

“強哥你幫幫我,你就借給我吧,我一還了那些錢就還給你。”眼鏡男急了。

“這樣啊——”孫強賣了個關子,把手搭到眼鏡男的肩膀上,說,“小夥子,不是我不借給你,真的是老板有規定的,十萬塊以下我們是不做的。不過我們也不是見死不救的人,我們也很想幫你的。要不這樣吧,你給我們寫個五萬塊的借條,我們實際給你三萬塊,以後呢按照借條上約定的利息六分來還款,怎麽樣?”

眼鏡男點頭:“好,我寫。”

孫強朝大背頭使個眼色,大背頭會意一笑,拿出一份空白的借條來讓眼鏡男簽。

眼鏡男看都沒看就把名字寫上了,還把自己的身份證拿給他們複印。手續辦妥後,他拿了三萬塊錢走了。

梅子坐在車子裏一直看着眼鏡男坐上公交車,極為驚訝地說:“這不是挂羊頭賣狗肉嗎?挂的彩票店的招牌,做的卻是放貸的活啊!”

滕烨說:“所以孫建鋒那一百萬絕對不止彩票中獎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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