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條件

沈子靖正襟危坐,在迎窗的書桌前給同窗好友們寫回信。沈嘉禮在他後方俯下身來,将一只手環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陣香風萦繞在了沈子靖的鼻端,他那運筆立刻就急躁了起來。

白皙的手指點在信箋起首處,沈嘉禮的聲音輕輕響起來:“這位程大同是誰?總見你和他通信。”

沈子靖耐着性子答道:“中學校裏的朋友,現在在北平讀大學。”

沈嘉禮點點頭,又側過臉去,在他的面頰上吻了一下,然後才起身離去了。

沈子靖知道沈嘉禮對自己有獨占欲——事實上,他似乎是對任何人都有獨占欲;那麽看不上淡雲,但也不肯和她離婚。別想有什麽事情能瞞得過他,他靠祖産生活,終日無所事事,能把一切人都琢磨個通亮。

沈嘉禮終于弄明白了沈子靖那通信的對象,心中舒服了許多。偏巧他二哥派來汽車,接他過去消遣。他閑着也是閑着,于是就去了。

沈家兄弟同在天津,沈嘉禮這公館位于英租界,沈嘉義卻是住在法租界。沈嘉禮乘坐汽車一路風馳電掣,不多會兒便抵達了目的地。那沈嘉義是個大個子,身材與沈子靖相仿佛,相貌與沈嘉禮相仿佛,十分風流潇灑,只是狂嫖濫賭,窮得很。西裝革履的迎接出來,他漫不經心的一拍沈嘉禮那肩膀:“小不點兒,你怎麽才到?”

沈嘉禮一聽這稱呼,正是當着矬人別說矮話,立刻就羞惱起來。他也不講什麽兄弟尊卑,擡手就搡了沈嘉義一把:“老二,你他媽的叫我什麽?”

沈嘉義是個迷糊性格,并不看重兄長身份,仍舊是笑嘻嘻的:“老三,逗你玩兒嘛,你急什麽?走走走,今天家裏來了不少人,咱們開個大局面!”

沈嘉禮一撩袍子,且走且罵:“他媽的!老二,你開賭局,拿你兄弟來充數!”

沈嘉義和沈嘉禮是同母兄弟,但也不耽誤沈嘉禮公然罵娘。他個頭不大、氣派不小的進了那一座二層小樓,迎面見他二哥那一大群男女孩子跑出來,倒是忽然換上一副和悅面孔,有條有理的挨個兒敷衍了一番,又掏出一張十元鈔票遞給那大男孩子,讓他領着弟弟妹妹去買零食吃。孩子們有奶便是娘,并不知曉三叔在背地裏的兇惡嘴臉,歡呼着就繼續跑出去了。沈嘉義知道他弟弟酷好在外收買人心,見怪不怪,單是傻呵呵的發笑。

這兄弟二人繼續上樓,最後就進入了一間專門布置出來的賭博室。室內裝潢華麗,已經有許多貴客談笑,皆是本地有名的闊人。沈嘉義開這一場賭局,能夠從中抽取頭錢,所以十分積極,張張羅羅的就招呼大家盡快入座。旁人知道沈二爺窮,沈三爺富,所以對沈嘉禮頗為恭維。其中有一位段至誠先生,當年曾與沈嘉禮同進一所外國學校念書,有數載同窗之誼,以及一片垂涎茍且之心。沈嘉禮也知道他對自己有好意,而依他的那個愛好,是不該推卻的,只是不敢輕舉妄動,怕日後兩人鬧翻,段至誠扛着個嘴到處一宣揚,說是沈三爺在床上如何如何被人幹,那自己滿可以吊死在家,不必再活了。

因為存了這個心思,所以沈嘉禮對待段至誠,是一百二十分的正直溫和,開口就是君子言辭,同時又與他很是親近,總那麽有意無意的吊他胃口——裝正經是不得已的事情,他本質上還是有些騷。又好比一個美女,縱是冰清玉潔,但也希望自己的崇拜者多一些。

經過了這些年,段至誠也有了家室,然而依舊十分善待沈嘉禮。因為這沈嘉禮雖然偶爾顯露峥嵘,仿佛是個暴躁之人,但在大部分時間裏,還是有禮有節的,而且的确是漂亮,從美少年長成美青年,眼看着還得繼續美下去,不老不休。

段至誠和沈嘉禮緊挨着落座。這一圈人打梭哈,段至誠得了好牌,也不隐藏,單用手遮着給沈嘉禮看。沈嘉禮同他耳語幾句,又把那牌推回他面前,似乎是不屑于看。段至誠這樣近距離的和他談笑,心中舒服極了,恨不能親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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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局從下午開始,一直進行到了入夜時分。衆人停下來休息吃夜宵。沈嘉禮一眼看見沈嘉義那大兒子四處亂跑,便一把揪住了他:“小子,去往我家裏打個電話,讓你大哥哥半夜過來接我回去!”

沈家衆人都知道所謂“大哥哥”者,就是沈子靖。那孩子答應一聲,果然就咚咚咚的跑下樓打電話去了。段至誠聽聞此言,就笑着問道:“你家裏,還是那個侄子幫忙?”

沈嘉禮一手拿着個打火機,聽聞此言就叼着煙卷點了點頭,然後“啪”的一聲按出了火苗。

段至誠故意逗他:“你也娶親好幾年了,怎麽不見——”

未等他把話說完,沈嘉禮就夾着煙卷對他一擺手:“這種事情,是我可以做主的嗎?”

段至誠眼見旁人都在吃喝談笑,無人留意這邊,竟是驟然伸手,在沈嘉禮腿間捏了一把:“你不會是……”

沈嘉禮“啧”了一聲,又一皺眉:“老段,你不要胡鬧!”

段至誠知道自己和沈嘉禮是有緣無分的了,故而注意力有所轉移,靠近了他低聲笑道:“知道你不懼內,用不用我再給你介紹個好的?”

沈嘉禮本是坐在沙發椅上,聽了這話就向後一仰,又笑着把臉扭開,喃喃的罵了一句。

段至誠以為他們夫婦感情好,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陣酸意:“不願意?你倒是個專情的。”

沈嘉禮對家中那位魁梧英俊的侄子的确很專情,故而就沒有反駁,只是莫測高深的微笑。

牌局進行到午夜時分,也就散了。沈嘉禮和段至誠率先走下樓去,果然看到沈子靖正坐在客廳沙發裏發呆。雙方見了面,因為還有那過繼的關系在,所以當着外人,也堪稱是父慈子孝。沈嘉禮不大看他,轉身先和段至誠告辭,又同沈嘉義閑談幾句,然後才邁步向外走,沈子靖跟在後面,也是一言不發。

沈家那汽車夫這兩天告病休息了,所以如今只好由沈子靖兼任司機一職。夜裏風涼,可是沈嘉禮在那賭博室中憋悶久了,臉上發燒,寧願微微打開車窗,讓自己在夜風中冷卻一下。

深夜,街上空曠的很,仿佛整個城市變成了死物,就只有這輛汽車劫後餘生,仍然活着。後排的沈嘉禮忽然向前一撲,熱烘烘的摟住了沈子靖的脖子。

沈子靖只道他又要動手動腳的不安分了,沒想到他把滾燙的面頰貼在自己耳根處,卻是長久的不發一言。

汽車拐過一處僻靜路口,前方便是一望無際的坦途大道。沈子靖嘆了一口氣,感覺沈嘉禮似乎也有些可憐處。

他擡起一只手,輕輕去推後方的沈嘉禮:“三叔,你坐好。”

沈嘉禮用沒有感情的聲音答道:“停車,換我來開。”

沈嘉禮坐上了駕駛位,沈子靖則是挪到了一邊的副駕駛座上。汽車重新發動起來,随即就箭一般的竄了出去。

沈嘉禮喜歡開快車,平時街上人來人往,他自然不敢;如今正巧,全城的街道似乎都暫時為他清空了。

沈子靖屏住呼吸坐在一旁,有好幾次都要失聲喊叫出來,然而沈嘉禮一打方向盤,汽車并沒有沖出路面撞到牆上。如此狂飙了許久,汽車終于是駛出市區,進入了城外那荒涼地界。沈子靖見沈嘉禮還要往前開,忍不住出言大聲勸道:“三叔,好啦,再開就太遠了!”

沈嘉禮沒理會,越發踩了油門,又向前沖出了老遠一段路途,才緊急剎住了汽車。沈子靖在慣性的作用下向前一仆,一頭就撞到了擋風玻璃上。

捂着腦袋坐回原位,他十分不滿的扭頭望向沈嘉禮,就見對方把雙臂橫撂在方向盤上,也是在微微的喘息。

他忽然心驚起來,好像一個誤入歧途的黃花大姑娘。他不想和沈嘉禮再做任何親密接觸,可是他完全抵抗不住沈嘉禮的強迫與誘惑。

這時,沈嘉禮緩緩向他轉過頭去,溫柔的、沒頭沒腦的說道:“要說你讨厭男人,可在床上也看不出。既然如此,你怎麽就不能老老實實的和我在一起?”

沈子靖深吸了一口氣:“你是我三叔。”

“就因為這個?”

沈子靖這回垂下頭去,很為難的遲疑說道:“我……我不是那種人。”

沈嘉禮嗤笑了一聲:“我不知道你是哪種人,我只知道是我讓你成的人。”

沈子靖立刻在暗中紅了臉。回想起當初“成人”的那一幕,他也說不出自己是悔恨還是羞憤。那年他是十八歲,本來就是個春心萌動的時候,沈嘉禮又那樣挑逗撩撥他,他怎能把持得住?轉眼間五六年過去了,他嘴上反對的響亮,千般不肯萬般不願的,然而也不知和沈嘉禮暗地上了多少次床。

所以他恨沈嘉禮,他覺着自己大好的人生,全被對方玷污了。

這時,沈嘉禮又開了口:“子靖,乖乖的再陪我三年,三年後我不但放你走,還出錢給你成家立業、娶妻生子。到時你若有心,就常回來看看我,若是不願意,我也不強求,咱們各過各的日子,如何?”

這話可是來的突兀,先前從未有過的。沈子靖怔了一下,心中卻是忽然想起了淡雲。

他手裏沒錢,一時半會兒的想要帶着她私奔,也是沒有能力。然而若要等足三年,那卻又太久了一點。現在家裏終日陰森森的,沈嘉禮時常折磨淡雲,想必也是心情不好的緣故,若是自己能做出一點犧牲,将他哄高了興,那淡雲不但可以少挨點打罵,自己或許還可以從他手中刮點錢出來,屆時見機行事,有機會就走,也未必真要等滿三年!

沈子靖想對沈嘉禮笑一笑,可是實在笑不出來。沈嘉禮偏着臉看他,車窗外的星月光芒射進來,深深淺淺的渲染出了他的面部輪廓,仿佛是個若有所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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