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刀兩斷
沈嘉禮倚着門框,歪着腦袋向走廊裏看。
走廊裏光線暗淡,沈子靖已經把淡雲從樓梯硬拽了上來。淡雲的臉色是鐵青的,眼神都散了,無聲的掙紮推搡沈子靖。沈子靖也不敢出聲,淡雲的長指甲劃過他的面頰,片刻之後就滲出一串血珠。兩人糾纏作一團,最後沈子靖強行将淡雲推到了她的卧室中去。
房門沒有關,沈嘉禮依稀聽到了淡雲那低而壓抑的哽咽,也不大像哭,倒仿佛是在劇烈的作嘔——也許是真的在作嘔?
驟然響起了一聲極其響亮的耳光,房門這回關上了。這一對男女現在是什麽都顧不得了,什麽都豁出去了,也不怕沈嘉禮了。
于是沈嘉禮百無聊賴的給自己點了一根煙,表情嚴肅而平靜。三個人中,頂數他氣定神閑。
在沈嘉禮慢條斯理的吸完那支煙後,淡雲那卧室的房門開了,沈子靖踉踉跄跄的被推了出來。他一手扶着門框,口中痛切的、低低的呼喚:“淡雲,淡雲——”
沒有淡雲的聲音,門板擠了他的手指,在他吃痛收手之際,房門“咣”的一聲關嚴了。
走廊裏恢複了陰暗安靜。沈子靖氣咻咻的面對着那扇門,長久的站立不動,仿佛是已經癡了。忽然扭過頭來望向沈嘉禮,他那眼睛裏亮晶晶的,竟是含着兩包淚水。
他什麽都知道了,可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轉過身來向沈嘉禮走了一步,他恨死了這個惡棍,卻又沒有恨的理由。沈嘉禮是三叔,淡雲是三嬸,怎麽講都是他沒道理。他糊裏糊塗的陷入了這個亂倫的漩渦裏,再說什麽都晚了!
沈嘉禮看了他那失魂落魄的可憐模樣,心中疼了一下,同時卻又感到痛快。後退一步回到書房,他沒說話,笑模笑樣的把門也關上了。
沈嘉禮坐在寫字臺後面,端着一杯溫茶默默的喝。茶很芬芳,他很仔細的咂摸着味道,越咂摸越覺得這茶好。後來他簡直是要愛上了這茶,不知不覺的把一壺半冷不熱的溫吞茶全喝光了。
他推門出去撒尿,看到沈子靖跪在淡雲的卧室門前,木雕泥塑一般,額頭就抵在那門板上。
沈嘉禮立刻就移開了視線,看不得沈子靖這樣低三下四。他有心揮起手杖把這沒出息的小子抽打的振作起來,可是心思一轉,他發現自己這是又賤上了——他們是好是壞,是抹脖子是跳井,和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
沈子靖在淡雲房門前,一直跪到了深夜。
仆人不聽見主人按鈴,是從不擅自上樓的。淡雲不露面,沈嘉禮也不理他。在一片綿綿無絕期的寂靜中,他堅持到最後,也感到了絕望,便扶着牆站起來,一瘸一拐的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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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沈嘉禮剛剛睡醒,就聽到門外起了喧嘩。出去一看,仆人告訴他道:“老爺,太太不見了!”
他不是很驚訝,但是故意做出驚訝的樣子:“不見了?”
仆人們常年過着平淡的生活,如今家裏出了這般大事,一個個幾乎有些狂喜:“是侄少爺發現的!太太房裏的衣櫃空了一半!別的東西倒是沒動。”
驚訝的沈嘉禮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侄少爺呢?”
“侄少爺出去追了!”
沈嘉禮想了想,然後吩咐仆人道:“今早,預備我一個人的飯就夠了。”
仆人們知道老爺和太太的感情很差,不過太太這畢竟是離家出走,挑戰了老爺的權威。大家都等着看沈嘉禮暴跳如雷,然而沈嘉禮哈欠連天的洗漱更衣,當真是下樓獨自吃早飯去了。
沈子靖是下午才回來的。
進門時沈嘉禮正在打電話,他氣喘籲籲的大踏步走上前去,一巴掌拍斷了沈嘉禮的通話。
“她不見了!”他紅着眼睛,幾乎失控的對沈嘉禮大嚷道:“她身上只有一百多塊錢,能到哪裏去?”
的确是“一百多塊錢”,沈子靖那份私房放在床頭矮櫃上,用一個小鬧鐘壓住,淡雲一分沒有多拿。
沈嘉禮皺着眉頭放下電話聽筒:“我怎麽知道。”
沈子靖高高大大的站在他面前,手足無措的帶出了哭腔:“你為什麽要那樣做?你要逼死我們嗎?”
沈嘉禮強忍着沒變臉色,輕聲問道:“你還有臉和我說這種話?”
沈子靖畢生都沒有受過這種打擊,心神都亂了,也不在乎旁邊是否有人,不假思索的就大聲哭泣道:“你這瘋子,你要控制我一輩子嗎?我們不是你的玩物,你就不能放了我們嗎?”
沈嘉禮聽到這裏,終于是忍無可忍了。“騰”的站起來,他指着沈子靖的鼻尖怒吼道:“混蛋!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讓我控制你一輩子,你也配!不要看我這些年給了你幾分顏色,你就裝模作樣的開起染坊!憑你的罪過,我殺你都夠了,為什麽饒你這條狗命,你心裏明白得很,不用我一一細說!”說到這裏他喘了兩口粗氣,又奮力一甩袖子:“混賬東西,真以為我離不得你了?我告訴你,你現在就給我滾!”
此言一出,沈子靖卻是愣住了——沈嘉禮居然讓他滾!
沈嘉禮怎麽會讓他滾呢?三叔不是愛他嗎?他要是真走了,沈嘉禮能舍得?眼睜睜的望向對方,他見沈嘉禮面色雪白,雖說是大動肝火了,卻并沒有憤慨到了發狂的程度。
“發什麽傻?”沈嘉禮一腳踹翻了茶幾:“馬上滾蛋!怎麽?還等我付你一筆贍養費不成?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哦,對了——”他不耐煩的側身向樓上一揮手:“我不留你的行李,你這就去收拾,然後給我立刻滾!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告訴你,別說我将來能有兒女,就算我斷子絕孫了,我把錢撕掉燒光,也不留給你一分!”
這話是有典故的,當初都說沈家三房有錢,長房觊觎,所以強行把沈子靖過繼給了沈嘉禮,也許是想在遙遠的将來,能為後代分下一筆財産?沈子靖當初倒是沒有這個心思,沈嘉禮也不提這個話,怕傷了大侄子的自尊心。
現在無所謂了,反正是一拍兩散,一刀兩斷。他自己已經難過得很了,還去管別人?當然是什麽狠絕說什麽,這樣自己出了一口惡氣,還能痛快好受一點。
而沈子靖聽了這一番話,雙手緊緊的捏成拳頭,爆發似的喊道:“你放心,離了你這裏,我也未必就一定會餓死!這輩子我若是再登你家的門,我不是人!”
說完他涕淚橫流的轉過身,一頭就沖向了外面。
沈嘉禮直瞪着玻璃窗外,眼看着沈子靖像個運動健将似的,一溜煙沖出大門,沿着小街跑掉了。
嘴裏喃喃的罵了一句,他一屁股坐回了沙發,心裏也有些空落落的,然而并不後悔。在外人眼裏,沈子靖只是個五大三粗的好小夥子;可是在他身邊,卻是個吃人心要人命的禍害!
再說強扭的瓜不甜,又不可能扭他一輩子。早散早好,各走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