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日暮遲遲,瘦馬的身影被拉得老長,在四處亂飛的蓬蒿中,隐隐見得一家邸店,瓦片上蒙着金鱗鱗的斜晖。騎在馬上的是一個年輕的女人,穿着一身碧綠色的窄袖衫,頭戴鬥笠,腰間則是別了一把短刀。
瘦削的年輕女子正是自天蒙山離開的柳天浔,十八年前,她一家蒙難,幾十口人都被仇家所屠戮,只剩下她一人被路過的老者所救。後來的柳禦海單刀複仇,可到底沒有将親孫女帶到身邊,而是留下了《日月刀法》,将她托付給友人。柳天浔是原先不曉得自己的身份,直到師父逝世的時候,才從他的口中知曉此事。
“聖魔杖底無完屍,禦海刀下不留魂”,這曾經是流傳在十五年前的一句話,只不過在華山之巅的決戰中,西域聖魔最終死于柳禦海刀下。然而這兩人功力相當,柳禦海也不過是險勝,他的一身筋脈盡廢,在臨死之前找到了好友奇劍藏鴉,懇請他鑄造七樣武器,将畢生所學的功法藏入其中。
前些日子,藏鴉病逝,連帶着柳禦海絕學的消息也隐瞞不住,傳遍了江湖,一時間引得江湖各大門派四處搜尋。也不知道是誰人傳出了柳家遺脈尚在的消息,一時間害得柳天浔也只能東躲西藏,可要說柳禦海的絕學,除了日月刀法,她當真是丁點兒都不知。當年的柳禦海癡心武學,抛妻棄子甘願在江湖上沉淪。柳天浔對祖父的所有印象都來自于師父的口述,也是,當時柳家被滅門之時,她不足周歲,連帶着父母的記憶都沒有,更何來對祖父之印象?
初秋的風吹拂着鬓發,柳天浔一手持着缰繩,雙腿用力夾着馬肚子,一聲不高不低的“駕”響了起來,□□的馬兒便揚起了馬蹄,向着不遠處孤零零的客棧奔去,只餘下了一片飛塵。
落日沉入西山,随之降臨的是冷寂的夜,四面八方的風像是從亂葬崗吹來,攜帶着一絲絲的陰寒。客棧裏的紅燈高高懸起,腆着笑臉的小二肩上搭着白毛巾,樂呵呵地招待着為數不多的江湖旅客。
小店的名字“不過崗”,是這十裏開外唯一的一家荒野邸店,來這兒歇腳的大多是不忙着趕路的人。江湖間的趣事傳聞最多,可這會兒傳入耳中的,大體都是“七樣武器”之事。
——聽說了嗎?如意門找到了柳家的遺脈,正廣發英雄帖,邀請大家參加鑒刀會呢。
——啧,這是第幾個說找到柳家遺脈的了?當年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場大火将柳家燒了個盡光,後來的柳禦海去報仇,如果他孫女真的尚在人間,為何不帶在身邊?
——就是,我可是親眼瞧見了柳家人的墳冢。
——可是,如意門傳出的消息……
最先開口的大漢有些着急,一張臉掙得通紅如棗。他見衆人不信他的話,索性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籠罩着桌面上的油燈,使得小店內的明暗交雜,他啪地一聲将英雄帖摔在了桌子上,急聲道:“這是如意門的帖子,如意門在江湖中是什麽地位?他們豈會诓騙咱們?”
當今的江湖八大勢力對立,除了行事詭谲的魔教撼天宮之外,還有另外的七大勢力。無情山莊獨立于世外,不問江湖事,而剩下的如意門、藏海樓、天機閣、紅袖小築、流沙宮、回夢廊則是組成了正義聯盟,聯手對抗魔教爪牙。在十多年前,如意門只是一個無人問津的小門派,靠着現任的門主蘇如意,幾戰西域聖魔而全身而退,才在江湖上立下了赫赫的威名,一躍成為八大勢力之一。他那一手獨步天下的如意簾,怕是江湖中沒有多少人敢硬闖的。
漢子甩出了英雄帖之後,其他幾個人的聲音弱了下去,無非是如意門近在眼前、不如去湊個熱鬧一類的話語。
如意門宣稱找到了柳家遺脈?還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柳天浔坐在了沒人注意的角落中,一邊豎着耳朵聽江湖漢子談話,一邊靜靜地品着茶。江湖上早已經放出了風聲,千萬不能讓七樣武器和柳禦海的絕學落入到魔教撼天宮的手中,他們加緊腳步四下尋找,說得可是個冠冕堂皇。她本不想湊這個熱鬧,某種意義上,有人頂替了柳家遺脈的聲名,可以給她免去大部分的麻煩,可是她不能确定那柳家遺脈到底是如意門的詐稱,還是他們同樣是受蒙蔽者。別的事情她柳天浔可以不在乎,但是曾經在師父跟前立誓,不會讓自己的刀法、讓自己的姓蒙受污名。
“小二,上酒!”在一陣刻意壓低的話語中,漢子的聲音又拔高了許多。夜幕降臨,呼啦啦的風吹動着窗棂,像是被人着急地敲打了一般。原本周旋在衆人之間的小二忽然間不見了蹤影,大漢等得有些着急了,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朝着那懶洋洋撥弄着算盤的掌櫃走去,環眼怒睜,還沒等他一掌拍在櫃子上,便聽見了一道極輕的“倒”,便跌在了地上。這一下子驚動了店中的人,他們手按着武器紛紛起身,可是頭暈目眩、腳底一軟也随之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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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天浔在眼前一花時,也發現了自己中了藥,只不過她的內力深厚,可強撐着起身拔刀。铮然一聲,刀尖擦着懶洋洋的掌櫃釘在了牆上,這寸許的偏差在江湖中可是極為要命的一件事情。在山上聽過無數次的江湖險惡,如今可算是親身遭了一回。只不過她到底是心軟,在看到那扮成男裝的掌櫃的明眸一笑,手下便留了幾分情。
“不過崗”是江湖衆多黑店裏的一種,曾是做着謀財害命的活計,只不過某一日踢到了鐵板,原先的掌櫃的和小二倒是成為了階下囚,好一陣哭爹喊娘的求饒後,被人放了一命,只不過這黑店便易了主,繼續着謀財的勾當,然而人命卻是不敢輕而易舉地沾上了。
柳天浔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人五花大綁扔在了地上。小掌櫃的已經換了一身裝束,黑色的長裙襯得她膚白如玉似雪,她也不嫌環境的髒污,翹着二郎腿坐在了破敗的柴房裏,笑意盈盈地望着柳天浔。
“你是什麽人?”習武人只消看上一眼,便能瞧出一身收斂的精氣。而在黑裙女子身後的大漢,雖然是有點功夫底子,可拿出去完全不夠看,大抵是富商府上家丁那一流。黑裙女子怎麽跟這等人混在了一起?柳天浔眉頭微微一蹙,腦中念頭如電光火石劃過,“你是撼天宮的?”唯有魔教弟子多行不義之事,江湖人都是如此說的。
黑裙女子呆了片刻後,她偏着頭看柳天浔,笑容明豔而張揚,像是一團肆意燃燒的火。她望着柳天浔似笑非笑道:“現在只要是丁點兒惡事都栽贓到了撼天宮頭上了嗎?撼天宮雖為魔教,但也敢作敢當,我可不敢冒認撼天宮之名。真真做了壞事,恨不得完全地隐去吶。”
“你是什麽人?你想做什麽?”柳天浔面不改色,又重複了一次。
黑裙女子又笑,她拂開了大漢的手,起身走向了柳天浔,彎下腰幾乎是貼着她的耳根子說話:“劫色呀。”香軟的氣息連帶着那戲谑的語氣一并闖入了心中,激得柳天浔心神一蕩。此時手腳被束縛着,身體軟弱無力。眼眸子眯成了一條細線,她的口齒極為清晰:“姑娘是扮男人扮久了,混淆了自己的性別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