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謝忱山的脈搏突突跳動,似是心中有感,他下意識望了一眼小腹的位置。

不過是剎那的分神,他的眼前登時一晃。

腥臭詭谲的畫卷突地一扯,悉數化為溫柔纏.綿的水鄉。荒誕無稽的切換瞬息萬變,以至于人的情緒還緊繃着,下一刻卻被催促着跳下溫暖的湯泉,荒誕又虛妄。

他好似站在一處眼熟的院落內,隐約可聞夏日菡萏的清香。

正是雨後清新。

一位溫潤婦人從門內走了出來,就好像剛剛才看到謝忱山那般,溫柔笑了起來:“回來了?二寶正在等你呢。”

旋即便是個半大小子沖出來,虎頭虎腦,像個小棒槌,急忙忙和謝忱山争辯:“我才沒有!是阿娘在念叨着兄長,我,我才不惦記呢!”

謝母笑得面色紅潤,伸手摸了摸二寶的腦袋,轉身沖着門內說道:“老爺,孩子沒回來的時候就滿心滿眼地想着,這眼下人總算是回來了,你又在裏頭坐着擺架子,這又算什麽?父子哪裏有隔夜仇的。”

在謝母勸說之下,謝父看似不情不願,實則腳步輕快地走了出來。

一同站在了門邊上。

謝父,謝母,二寶他們都在笑着。

一邊笑着說話,一邊在好奇為何謝忱山還在庭院中站着。

謝母道:“我兒,可還是在怨念當初把你送走?然現在事情都解決了,我們一家四口,自然是要團聚才是。”

謝父不說話,可他那張嚴肅刻板的臉上,卻也是少有的柔情。

二寶在謝父謝母的身邊争吵着要去外面頑,也揪着謝母的衣角,小心翼翼地看着謝忱山,那小眼神裏透着些許孺慕與渴望。

真的好一派溫馨眷戀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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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似幻。

謝忱山擡手蓋住腹部,那灼燒的熱脹感讓他的眉頭微蹙。

他許久不曾感覺到這玩意兒的存在這般鮮明了。

仿佛是在警告他這其中不對勁。

“你三番兩次用這般場景來蠱惑我,是以為此乃我心中大憾?”

謝忱山淡淡笑了起來,像極了是在自言自語。相較于他那笑容,那語氣卻着實冰冷異常。

“那倒是偏頗了。”

褪.去僞裝,謝忱山其人,朗朗如日月之入懷,美如冠玉,灼灼光華令人移不開眼。可微一斂眉,肅殺之氣流露于表,混沒半分慈悲模樣。

他微一擡手,起手式看着便有些不妙。

謝父謝母神色齊齊大變,連聲說道:“好孩子,你莫不是失了魂魄,怎對你的耶娘都要下手?”連小孩的哭泣聲都連連不絕,刺耳異常。

不過輕輕一哭,便如同魔音貫耳,震蕩得人耳郭發疼,心神不穩。

謝忱山卻只道阿彌陀佛。

話音落下,一招大慈大悲大日掌以雷霆之速沖他們打去!

狠絕異常。

不過凡人之軀,再如何掙脫,自然是無法逃開佛手印的攻擊,只見佛光普照之下,金光大亮,他們連慘叫都無便消融在佛手印之下。

“你雖是活的,可照本宣科仍舊不對,我對他們并無愧疚。”謝忱山淡漠地說道。

這話是對觀心鏡所述。

百年前歸鄉,要說他心中不為所動,那自然是假的。

可凡塵種種,他割肉剔骨,已然兩清。滅除了妖魔,也權當是了結那瞬間的感念……若要再來說留念,便有些荒謬了。

此時此刻,他漠然得有些可怕。

謝忱山腳踏八方,看着這片安靜的院落。

在人聲吵雜聲都消失之後,這方院落顯得過分寂靜了。

想要把他困死在此處嗎?

任何幻境都會有陣眼,只要尋到了陣眼總歸是能出得去的。

可觀心鏡的妙處就在于,他讓一切都淪為了真實,真實到壓根不可能在靈識之中辨認出差別來。

這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盡管顯得過分幽靜,卻沒有一處是虛幻的。

處處為真,便處處都不是真。

謝忱山若有所思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旋即笑了起來。

“妙哉,妙哉!”

他反手一掌,便沖着自己的天靈蓋打下!

死亡感貫穿全身的瞬間,謝忱山被猛地從那幻境中彈了出來。

他立于原處,仿佛從他陷入幻境之中,到他出來,也不過是瞬息的光陰。

陣眼,便是他自己。

謝忱山擡眸,望着鬼影重重,邪祟無數。只是這一切都不能近他身旁,蓋因魔尊似乎已經殺瘋了。

說句實在話,就是連他也看不透,魔尊的上限究竟是在何處。

魔物的天性之中似乎對此充滿着喜悅,沐浴在鮮血殘骸之中,他的眼眸越發紅,紅得像是滲出了血。

他舔了舔細長的指尖,狹長得不似人的眼眸一眨,又化作了人的模樣。

此方所殺之物是無窮無盡的,這一切都誕生自觀心鏡,倘若不能夠徹底關閉上,這樣的狀況或許只會越來越嚴重。

謝忱山意識到了這點。

而光路之上,他的感應之中,白術已然離開了。或許已經踏上了正确的路,卻也遇到了什麽阻礙。

這一切都不得而知。

可不能夠這樣坐以待斃。

謝忱山垂眸,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左手腕上。他倒是有個法子,或許能夠做些什麽,只不過這樣一來,怕是又要挨訓。

他那幾個友人別的不說,這多嘴的關心都是一套一套的。

魔尊的人形落在謝忱山的左近。

“他們,殺不完。”

他慢吞吞說道。

雖然确實殺得非常痛快,可魔尊也發現了這些東西壓根就是源源再生的。不管再怎麽把他們粉身碎骨,湮滅之後又會重新再現。

“那……”

謝忱山原是想要說些什麽,卻看到魔尊踱步,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們停下來,而那些東西卻不會停下來,只不過都被他們倆各自支起的屏障給擋在了外頭,于是便也能夠聽到那些咔嚓咔嚓的磨損聲。

在詭谲可怖的聲響中,謝忱山聽到魔尊道:“魔尊,想,徹底,恢複原身。”

謝忱山微愣。

魔尊的話還在繼續。

“謝忱山,是想看……”

謝忱山也坦然:“我是想看。”

魔尊便抿了抿嘴。

瞧,也是學了點的。

他的手穿透了彼此的屏障,輕輕落在了謝忱山的側臉上。

學着人,學着當初首飾店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僵硬的手指碰了碰。

然後又碰了碰。

然後——

徹底解放……那又是怎樣的畫面?

人形瞬間被黑霧給撕裂,那可以稱得上是遮天蓋月的場景。

所謂千萬丈的身高,原就是世人親眼所目睹的場景。

可是這一刻佛修所見卻不僅僅是如此這般簡單,那逸散出來的黑色無窮無盡充斥着整個天地之間,就連地上所有的魑魅魍魉也悉數被吞沒。

不寒而栗的威勢充斥天地間,隐隐之間能感覺到兩股截然不同的龐大力量對撞,萬事萬物都凝滞在一瞬的節點。

謝忱山久久不曾回神。

白術皺眉。

“力量減弱了。”

他們闖入這核心的時候,已經知道前路并非那般簡單。

觀心鏡既然已經逐步恢複活性,自然知道該要好生庇護這核心之處,故而一路走來,險象環生。

但是剛才那一瞬間,他能察覺得到,觀心鏡似乎……

白術猛地擡頭,仿佛天際之上,有什麽詭谲陰森的存在盤踞着。

“莫要管。”

白昭伯的聲音響起來。

白術挑眉。

這還是難得聽到掌教說出這樣的話。

“那我就真的不管了?”他試探着說道。

不管那究竟是什麽,但必然和魔尊與無燈有關。而且冥冥之中他有種感覺,那将會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以至于他的靈識一直在提醒着他。

他不信掌教沒有同樣的感覺。

“白術,你可知,為何當初在你我之中,分明你的天賦更高,卻是我成了掌教?”白昭伯怒其不争地說道,“修道之路需要一心一意,眼下最為關鍵的就是關閉觀心鏡,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都是次要的。”

掌教比任何人都明白,倘若觀心鏡失控,那是無論如何都挽救不回來!

白術笑着搖頭:“可別,我可承擔不起這樣的重責。”

他看着眼前浮現的小小光門,悠悠嘆了口氣。他道:“好了師兄,這最後的一道關卡,可就要等你與我一同闖過了。”

他們可是已經多年不曾有過的通力協作了。

陣盤大亮,幻化出無數靈象。

白昭伯難得大笑,暢快至極。

“我與你同往便是。”

謝忱山斂眉,哪怕是他,也看得出來這其中的驚悚。

天地間已無物。

一切已經悉數化為虛無。

只他擡手捂住了小腹,還是輕嘆了一聲:“怎麽學了這麽久的做人,還是學得這麽不透徹?”方才那觸碰,僵硬冰冷得如同鬼手。

話裏話外,摻雜着些許恨鐵不成鋼的埋汰與好笑。

世人常常懷疑多思,三族之內揣測魔尊身份的人有許許多多之數。可或許沒有哪一個人比現在的佛修要更接近真相。

魔尊……

乃是有感而孕誕下的不詳。

是死而複生的鬼魅。

是借由當年小小謝忱山剖心而顯露神智的魔物。

是如今在一點一點學着做人的魔。

是……

謝忱山感受着腹中不一樣的跳動,眼神幽深沉靜。

這世上又有誰能夠猜得出來魔尊的原身啊……蓋因他原本就不屬于世間萬物。

他自本來,就是“不當存在之物”。

作者有話要說:三千更新get√

明天應該能寫完這個副本(bushi)

更新應該會在中午or下午,明早大家莫等,啵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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