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萬魔窟。

窸窣作響的動靜在這裏常年不止,此間有外頭千般畏懼的兇煞魔物無數。他們厮殺,糾纏,互相吞噬,日益壯大,卻也相互消磨。

無論如何,其始終無法擺脫那蒙蒙一層的限制。

萬魔窟內并無魔氣,之所以聞名,不過是因為這裏封印着無數上古殘暴之徒。

哪怕是魔物,沒有足夠的魔氣,久之自然會漸漸消散。

世上沒有只用不進的道理。

為了生存,沒有相安無事的道理。

奇怪的是這萬魔窟沒有出去的途徑,卻在這千百萬年間偶爾有跌落其中的其他物種。是人,是妖,是魔也好,其實并無太大的差別。

一旦跌入這條無盡深淵,就幾乎再也爬不出去了。

小魔物懵懵懂懂,渾渾噩噩,卻不再是完全不覺的狀态。

他此前只知道填飽無盡的渴望,只曉得讓那灼燒的饑餓平複,壓根不知世事。

是不覺,是不察,是無感,是未開化。

可現在不是。

他知道他跌入了一處不一樣的地方。

他知道了“知道”是一種什麽滋味。

這裏,比之魔域還要兇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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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壓根沒有充足的魔氣,更別說可以填充的血肉。

他舔了舔近乎無味的皮膚。

魔的皮膚冰涼涼的,沒有任何的味道。甚至骨子裏好似還透着些奇奇怪怪的香味,偶爾聞到的時候,他的胸口就漲漲地疼。

小魔物剖開過那地方。

什麽都沒有。

可依舊疼。

萬魔窟沒有食物,最底下的便一切都是血食。

他那麽孱弱,那麽可憐,那麽無知無覺,自然是首當其沖的抉擇。

弱小生物,不是被吞噬,就是被蹂.躏,當渾身上下都要被啃光的時候,才堪堪意識到不能夠……他是要,出去的。

要出去,要那個味道,要再看到那個人。

不能被吃。

要活着。

可要活着……狼狽弱小的魔物擡起腦袋,僵硬地盯着幾乎要吃光他的可怕魔獸。

那就得吃回去了。

嗬嗬——

從未發出過任何聲音的喉嚨摩擦着,仿佛是一聲咆哮,又像是稚子初啼。

那頭可怕魔獸被掀開的瞬間,甚至都不知道底下那廢物是從何而來的力量,居然能夠把他給徹底掀開。旋即便是劇烈的疼痛,那是牙齒的啃噬,是無盡黑霧的消融,一頭幾十丈高的魔物在咆哮慘叫聲中,就這麽被吞吃幹淨。

許是第一次,小魔物不純熟。

那哀嚎在萬魔窟中常見,卻也響徹了許久。

時不時會有翻車的,倒也不是多麽稀奇的事情。

可日子久了,那頭混沌懵懂的小魔物,便在這地界闖出了名頭。萬魔窟中比之強大的魔物不知有多少,畢竟這本來就是無數強大者才存在的封印之所……可每一個幾乎要吞噬掉這頭廢物魔族的時候,都會在緊要關頭被其反殺。

他很廢物。

他很弱小。

他身上甚至沒有任何的魔氣,也沒有威壓,弱得就跟路邊踢到的鳥獸別無二致。可是漸漸的,那沒有魔氣的魔物開始嗜殺,變得更喜血食;從被動反擊,到主動捕獵,也不過是短短的歲月。

太快了。

無數強大的魔物為之心驚。

這樣進階的速度太快了,哪怕是這些存活不知道多少萬年的魔物,也是聞所未聞。

該怎麽形容那種恐怖的感覺呢?

仿佛是在親眼看着一頭世間罕有強大的魔物誕生。

可代價卻是踩着他們的血骨一步步往上。

小魔物覺得有些不對。

他的紅眸湧動着無盡的殺意,他的身形越發龐大,他還是不知過去與未來,卻隐約記得他是想做一件事。

做,做什麽?

兇殘的觸須穿刺過兩頭魔物,腥熱的血液澆了他一頭一臉。

暢快啊。

“你想吃肉嗎?”

清冷,卻帶着淡淡好奇的聲音撞入他的耳中。

小魔物,不,此時不當這麽稱呼他了,大魔物愣住了。

是,誰?

他僵硬,機械地低頭。

血泊中倒映出一頭猙獰可怖的魔物,觸及令人作嘔,仿佛存在所有地方,卻又好似壓根就沒有形體。扭曲恐怖的觸須糾纏在一起,只有兩點猩紅顯露着。

“有那龍王責難……”

小小的,輕輕的曲調響着,咿咿呀呀,不成調子,卻還是哼着。

很舒服。

很想要……

是聽不懂的語言,是無法理解的傾訴,是緩慢清涼的聲調。

可味道,臉,聲音,那咬合的血肉,還有被驀然推進這無邊大世界的瞬間明悟……那顆心,那個人,總該是記得的。

大魔物重新想起來了。

他想做甚?

他要出去。

萬魔窟裏鎮壓着無數上古的魔物,他們無不是在那年代歲月中犯下無盡過錯,輕則吞噬生靈,重則毀滅萬物得罪天道。

說是魔,卻不僅僅是魔,人,妖,魔三者,倒也是哪家都沒落下。

被束縛的萬魔無從出去,而意外跌進來的生靈,卻還是有一線生機。

當萬魔窟中只存在“一”之時,束縛自然便解開了。

原是如此。

漫天陰霾的天上,重重晦暗雲霧之中,仍舊藏匿着無數猙獰醜惡的頭顱。

他們蠢蠢欲動,忌憚,又垂涎着這新生魔物的力量。

他立于這方無盡煉獄,冰涼地看着頭頂那片黑浪滔天,鬼影憧憧。

原來法子,是這麽簡單。

屍山血海,殺到他也成為其中一員的時候。

他總會成為這個“一”。

當魔尊順着謝忱山的力道擡起頭的時候,佛修正站在他的身後。手越過臉頰,輕輕擡起了魔的下颚。

華光寺幹幹淨淨的,與萬魔窟截然不同。

幹淨到有些刺目。

人族的手是溫暖的,血脈流淌的聲音奔騰歡悅,觸碰的時候,便連香甜的味道也一同散來。

可佛修在給他束發。

灼燒的饑渴不知怎的就被這個事實壓下。

魔物那頭亂糟糟的頭發總算是讓人看不下去了。

謝忱山站在魔尊的身後搗鼓着那頂頭發。

可魔尊的眼中依舊倒映着佛修小小的身影。

耳邊是佛修的聲音:“魔尊,沒有人的眼睛是長在後腦勺的。”

眼珠子動了動。

謝忱山無奈地說道:“不行,臉上和後腦勺同時長着一雙眼睛也是不可以的。”

他面不改色把魔尊後腦勺露出來的兩只紅眼睛給戳了回去,取着梳子慢條斯理地給他把那頭散發給編起來。

小辮子和小辮子交織在一處,難得讓魔尊的臉都幹爽露了出來。

魔尊這張捏臉确實好看。

待謝忱山把他那頭長發給編織起來後,驀然也有了種粗犷蒼涼的美麗。

謝忱山幻化出了水鏡擺在魔尊的面前,笑着說道:“頭發束起,便不會再那麽淩亂了。”

血眸盯着水鏡中的自己,魔尊滿足地“嗚”了一聲。

幾根觸須不由自主地竄出來,從後面纏繞住了謝忱山的腰,把他給高高舉過頭,遞到面前來。

胸口脹脹的,滿滿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像在痛。

可是每次剖開,卻什麽都沒有。

裏頭是空蕩蕩的。

空的,便不會這麽痛才是。

謝忱山聽着魔尊遲緩、笨拙的描述,心口也仿佛被輕輕撞了一下。

有小小的酸疼。

觸須舉得有些高了,謝忱山只能摸了摸魔尊的眼。

慢慢地說道:“是高興。”

那血眸似乎也亮了亮,學着謝忱山的話。

“高興。”

“魔尊,高興。”

趙客松不高興。

他這些時日的錘煉已經足夠,在某日午後,就順其自然地結丹了。

他結丹入定的時候,恰好身旁有兩位寺中師兄給他護法,便這麽順利地晉升了。他這一遭本該艱難些,畢竟目睹了親人慘死之後,趙客松心中是有心魔的。

可都随着他踏足了觀心鏡後,這難題就迎刃而解了。

趙客松輕松解決了心魔,也成為了金丹修者,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起初趙客松也是如此想的,甚至高高興興地去尋無燈大師,想要把這樁事情告訴他。

無燈得知此事,确實也為他高興。

那普通平靜的面容露出淡淡的笑意,先是誇贊了他幾句,而後卻提起了他修行的事情。

謝忱山道:“你現在已經到了金丹期,修煉的功法乃是火木。如果繼續跟在我身旁,或許會浪費了你這身根骨。”

他雖然沒有說得很明白,也确實是有了要送趙客松去修仙門派的打算。

趙客松是個聰明的性子,自然明白了無燈大師的意思。

他深知大師是為了他着想,可或許是此前的遭遇與之後大師的竭力相護,讓趙客松生出了些許依賴的念頭。

如果要再去其他陌生的門派,心中便有些郁結。

只不過他知道大師是為了他好,也不敢明着反對,私下回去的時候,卻抱着鸮翻來覆去滾了一通。最後抱着鸮去了山腳下蹲着。

他本來是想讓自己清淨清淨,卻忘了山腳還有一位和塵大和尚。

大和尚的閱歷可比他要多上不少,一眼就看得出來這少年修者心中的郁結。他看了看手中的酒葫蘆,下意識就給收了起來,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下不?”

大和尚很是大大咧咧,趙客松被他給帶得也從容随意了些,抱着鸮就坐了下來。

倆人坐在臺階上。

和塵道:“無燈師叔想給你找新的門派了?”

他一語中的,被猜破心思的趙客松驚訝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自言自語地說道:“難道我的臉上都寫滿大字了嗎?為何誰都能輕易猜破我的想法似的?”

少年那小聲嘟哝讓大和尚笑得前俯後仰,擡手狠揉了一把他的腦袋。

“你這歲數和閱歷,對我們來說确實是如同一張白紙。”

可不就是跟寫在臉上一樣嗎?

趙客松洩氣地說道:“既然如此,那大師也幾乎看透了我的想法。”

大和尚砸吧了一下嘴,摸着光腦袋說道:“差不多吧,師叔看人很有一套。可你确實不适合走佛修的路子,也自有其歸處。師叔若是一直把你留在身旁,對你才是真的耽誤了。”

趙客松心裏也是清楚,所以才不敢肆意胡來。

“這世上的事情,要是一切都能和想象中一樣就好了。”趙客松發出了孩子氣的感嘆,過了片刻後,才又埋着腦袋說道,“和塵師兄,為什麽無燈大師,和你們不一樣呢?”

他瞅了瞅大和尚的禿頭。

有點像鹵蛋。

趙客松偷偷地想。

大和尚摸了摸肉肉的腦袋,失笑道:“那是方丈自有考量,盡管現在無燈師叔并沒有真正剃度皈依,可是論起佛法和修為,其實華光寺中比他強盛的也沒有幾個。”

趙客松愣了愣,他道:“大師現在才不過化神修為,可你已經是化神後期了……”

對哦。

他恍然想到,為什麽之前不覺得怪異呢?

無燈大師在進了觀心鏡前還是元嬰期,出來就變成化神大能了,這晉升也過于無聲無息,簡單得仿佛像是喝水一般自然。

“無燈師叔……”

和塵的眼神有些悠遠,像是想起了什麽過去的事情。

“他是天生佛骨,修煉對他來說,便如同呼吸一般自然的事情。”大和尚低頭,看着趙客松,像是在對他說話,又像是在對自己說話,“小娃娃,你的天賦很好,不管你打算走哪一條路,修煉之道對你來說都不算很難。這是老天賜予的能耐。

“可這頂多只能算是第二等。

“世間真正一等一的天才,是無燈師叔,是魔尊,如他們那等的天賦,才是真正不世出的天才。修仙界中,無數人苦心孤詣試圖達到的境界,對他們而言卻簡單得好似捅破一層紙那般,當真驚慕……”

大和尚的話裏也摻雜着無盡的感慨。

“可惜了。”

趙客松正聽得入神,這句話把他給打蒙了。

“這是何意?”

大和尚擡手蓋住趙客松的眼睛,笑眯眯地說道:“難道你之前的師尊沒有與你說過?千年之前,天門就不曾開啓過了。這千年之間,不管是再如何驚才豔豔的修者,都不曾渡劫成仙。如今這修仙門派中,哪家沒有幾個茍延殘喘的老怪物?”

這話剛落下,原本還坐着的大和尚就猛地被拍到了地上。

猛地在地上凹了好大一個坑。

趙客松驚得竄了起來,連忙跑了過去。

“沒事,沒事……”

大和尚被趙客松從人形坑裏面刨了出來,悶悶咳嗽了幾聲說道:“被教訓了,沒事,常有的事情。”

趙客松結合了一下大和尚剛剛的話,小小聲說道:“難道華光寺中……”

和塵爽朗大笑起來。

“那是自然,剛剛應當是……”大和尚住了嘴,嘿嘿笑道,“反正是口無遮攔被教訓了。”

趙客松抱着鸮,微蹙眉頭說道:“要這麽說的話,難道只能眼睜睜看着天門被堵上,卻沒有法子纾解嗎?而仙界也不在意這其中的變化嗎?”

“仙界究竟是什麽想法,誰又能知曉呢?”大和尚道,“只不過這轉機,倒也不是沒有。”

和塵和趙客松嘀嘀咕咕了大半天之後,趙客松頂着滿腦子的奇聞趣事回去了。

在寂靜的寺宇中,他偶然撞見了正站在樹下望天的謝忱山。

極其難得的是,他的身旁沒有跟着那頭詭異的魔物。

趙客松竄了過去,安安分分地站在大師的身後,先是探頭探腦看了一下,然後才說道:“大師,魔尊不在此處?”

謝忱山斂眉,含笑說道:“怕他?”

同樣的問題,從魔尊和謝忱山的口中問出來,得到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趙客松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是有些怕的。”

謝忱山笑着說道:“魔域出了點事情,他回去解決了。”

趙客松長出了口氣,那鸮也順着他的動作飛到了他的腦袋上。

謝忱山也看了一眼鸮。

“這只鸮頗有靈性,倒是愛跟着你。”他淡淡說道,“傳說中,鸮雖為報喪鳥,卻也有少許預知的血脈。”

趙客松正在擺弄着鸮的翅膀,試圖把這炭球給抓下來,聞言愣了愣,難以置信地說道:“就這呆呆笨笨的模樣,還能預知?”

謝忱山忍不住彎了彎眉眼:“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于鸮而言,這呆愣的外表,或許也是他們的僞裝。”怕也是只有趙客松這純良的性子,才會把鸮的模樣當做是呆愣,世人可多是畏懼這般鳥獸的模樣。

趙客松便抿唇笑起來。

“不管它有沒有這種血脈,它既喜歡粘着我,養着便是了。”他頓了頓,又嘟哝着說道,“倘若它往後能修煉,是妖修我也認了。”

謝忱山摸了摸趙客松的腦袋,含笑說道:“已經不再和之前那般怨結了。”

趙客松道:“我還是不喜歡妖魔,這世間就不該存在這種妖邪之物。可細細想來,人族也有醜惡之行,一杆子全都打死,也确實是偏頗了些。”

這些日子,在華光寺內暫住,每日寺中弟子的功課修行,趙客松也時時跟着。

久之,那些痛苦的結塊,似乎在心頭也散去了一些。

要讓趙客松完全化解那種怨恨自然是不能夠了,可也能稍稍放下一些,不再和之前一樣滿腦子都是殺光妖魔的念頭。

想到這裏,趙客松也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臉,紅着耳根說道:“當,當然,因為大師之前說那魔尊是最低等的魔物這事,也還是,有些沖擊的。”

畢竟這幾乎是一個天一個地的差距。

謝忱山放聲大笑。

“那時我身旁也就只有魔尊這一位魔族,如果你激動之下想要尋妖魔複仇,那率先對魔尊動手,總好過在外頭出些事情。”

趙客松:……那到底是他對魔尊動手還是魔尊對他動手啊!

他怎麽可能打得過魔尊!

趙客松驀然想到他要離開的事情,原本還算高興的心情一下子又低垂下來。

只是在他離開山門時,大和尚拍着他的肩膀說道:“但是這世上,什麽事情也比不得自己高興與喜歡。倘若你真的認為跟在大師身旁,會讓你更喜歡,那便直接同師叔去說。其實以師叔那樣的天才,就算是教導一個非佛修的弟子也是可行的!”

和塵的話确實給了趙客松些許鼓勵。

少年鼓起勇氣說道:“大師,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別的修仙門派。我想一直跟着大師修行,就算是自學我也可以!”

他說得超級大聲。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堅定。

謝忱山一只手靠在身前,僧袍垂下的袖口蓋住了小腹,他輕聲說道:“牧之。”

這是趙客松的表字。

在趙家人都死去之後,已經許久許久不曾有人這麽呼他了。

“跟着我并不是什麽好事,或許有可能比之前你所遭遇的事情還要兇險,即使如此,你還是想要跟着我嗎?”

佛修的聲音淡淡,卻透着些許溫柔。

趙客松顯然聽出了些許的松動。

他大力地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哽咽。

“大師,除了您之外,我無法再相信任何人了。他們一旦靠近,我便會不自覺以為他們是不是為了我的爐鼎體質才會靠近我。哪怕是在華光寺中,師兄們待我都極好,可我還是忍不住會有這樣的想法……大師,我是不是錯了?”

分明罪過是源自于自身,卻還是會去排擠其他人的靠近。

這樣糾結的心思藏在趙客松的心中,令他難受至極。

“這并非罪過。”

謝忱山似乎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麽,平靜地說道:“既有經歷,如此也無可厚非。聖人論跡不論心,無需如此責怪自己。”

他頓了頓。

“既如此,那你便繼續跟在我身邊修行。

“只日後可莫要後悔。”

謝忱山總算松了口,趙客松快樂得想要跟鸮一般飛起來。

此樁事了,趙客松才有心思關注別的。

“大師最近還有打算出門嗎?”

不然方才便不會有“兇險”的說法了。

謝忱山颔首。

“我已然出山,自然不能長時間在寺中。不過現下四處的晦氣暫時平息,還未有新的麻煩。該是去解決魔尊的問題了。”

魔尊?

要說趙客松對這頭世間最強大的魔物沒有好奇,那自然是假的。

“大師所說的,難道是那‘做人’之事?”

趙客松試探着說道。

謝忱山不疾不徐地說道:“不錯。”

趙客松其實一直覺此事很是好笑。

人便是人。

妖便是妖。

魔便是魔。

人妖魔三者,各有不同。

哪有妖魔,卻偏要去做人的道理?

趙客松在丹陽派的那一年的時間內,也是惡補了不少修仙界的知識。盡管人妖魔分為三者,可是妖魔也不過是不同的種族,也有貪嗔癡愛憎恨這般種種的情緒。

學與不學,又有什麽差別呢?

只不過……

趙客松驀然想起魔尊的種種怪異,又流露出幾分不解。

魔尊似乎,确實與卷宗上記載的魔族不大一樣。

究竟是因為他是魔尊才會如此……還是因為他如此,才變成了魔尊?

謝忱山淡淡地說道:“妖魔,自然是無法做人。這并非是想要,就能夠做到的事情。”人可以成為魔修,妖魔可以化身為人,可是這些不過都是表象。

其最內在的本質還是無法變更。

魔尊想要的做人,倒也不是這般膚淺。

魔域常年彌漫在沉沉的霧氣之中。

這方天地只有血月,暗沉的色彩是長久不變的痕跡。就算是魔域的都城,那重建的昝城中也沒有多餘的色調。

魔族似乎天生偏愛紅與黑。

魔宮。

一直駐守在此間的魔将們冥冥之中似乎有種感應,魔尊回來了。

哪怕是手中有再要緊的事情,任何一個魔将都不敢推遲,連忙把手頭的一應事務全都丢下,迅速地趕到了魔宮的大殿之中。

魔宮與別處不同。

除了不變的紅與黑,在魔尊常年待着的寝宮內,鑲嵌着無數散發着淡淡瑩光的夜明珠。那些凡塵俗物在經過淬煉之後,散發出來的淡白光芒如此柔和,落在那魔宮主人身上,顯得有些荒謬稽談。

這讓整個魔域畏懼的魔尊,卻喜歡這種淡淡的白光。

甚至喜歡到了讓整座寝宮都鑲嵌滿這樣的色調。

“魔尊陛下。”

來自各處的魔将們趕到,那這本該碩大的宮殿擠得滿滿當當。他們的原身各異,或是猙獰,或是嬌.小,或是妩媚,各有其特色。

因為現在的魔尊喜歡人形,大部分魔将也都化為了人形,只不過保留了自己原身的一部分狀态,故而顯得格外詭異。

站在最前頭的魔将,名叫無為。

這無為的名字也不是真這麽叫,而是在音調轉換中,用人族的語言能勉強說出來的同音詞,便也就成為了他的名字。

無為是上一任魔尊最信任的屬下,而在現在的魔尊殺了上一任,踏着他的血骨上位的時候,無為又立刻轉變了效忠的對象,成為了魔尊的下屬。

魔尊似乎并不在意。

他不在意變節,不在意魔域,不在乎疆域,甚至不在乎自己究竟是否享用着魔尊的殊榮。

這百多年間,只要莫讓魔尊肚餓,就沒什麽不好伺候的。

如果是換做是其他狡詐的魔,可能就借此蒙騙過去,做些不當的行為,也是有的。

可是無為不敢。

如果是旁的事情也便罷了,魔尊所擁有的強大并非用語言所能描述,如此懸殊的差距,莫說是哄騙,就是稍稍違逆一二,無為也是不敢的。

這或許也是他能夠順利在新舊魔尊“交接”中還能幸存至今,甚至還獲得非常滋潤的原因。

無為本身的修為也極其強大,正在渡劫後期。

他自然能夠站在最前頭。

“魔尊陛下此次回來,可是魔域出了什麽事情?”

這些年中,無為也多多少少摸透了魔尊的一部分性格。魔尊向來自我,如果不是魔域發生了什麽大事,大部分情況下他是不會管的。

整個魔域在魔尊的掌控之中,從來都是恣意發展。真正在處理着整個魔域事物的人,其實都是以無為為首的魔将們。

這些年中,真正由魔尊意志傳達的,只有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便是號令整個魔域都不得傷害佛修。

而第二件事情便是挑起與妖界的百年大戰。

也是在第二件事情中,他們眼睜睜地看着魔尊進行了幾乎百年的厮殺而從不停歇。如此強悍的修為讓慕強的魔族們匍匐在地,若非魔尊有所收斂,或許真能踏平妖界也未可知。

無為問出了那句話之後,便恭恭敬敬等待着。

不到瞬息,一道聲音,或者說是一個意志烙印在了他的頭腦之中。

——晦氣如何?

非常簡短。

無為道:“最近魔域确實誕生了不少晦氣,影響到了連同都城在內的一十三座城池。不過您留下來的氣息在漸漸同調着,最近都城的情況好轉,晦氣已然全部消失。

“距離遠些的幾座城池,目前還未根除幹淨。”

魔尊與他們的交流從來并非用語言。

而是另外一套他們無法形容,也不知如何表達的方式。

仿佛是直接出現在他們心中,讓他們直接就能夠理解魔尊是何意。

無為有些摸不清楚魔尊為何回來。

若是魔尊身處魔域之中,這些晦氣确實都會被魔尊給處理幹淨。

可若他在外,甚少會特地趕回來根除。

這就顯得不像平時魔尊的作為。

——日後速度只會更快,屆時若超過同調速度,則需要及時告知吾。

魔尊的話傳到他們心中,令他們忍不住一愣。

晦氣,對于所有生活在此方大世界的人妖魔影響都是相同的。

若是晦氣不斷滋生,再強悍的魔族也會頭疼。

盡管晦氣并不能離開誕生之地,可卻能夠不斷擴大。若是只行搬遷之舉,時日漸久,總會淪落到走無可走的地步。

“是!”

諸位魔将齊齊欠身。

于是魔尊便站起身來。

仿佛他匆匆回到魔域,只為了這麽一件簡簡單單的事情。

無為眼見着魔尊将要離開,心頭忍不住一松。

就算魔尊并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緒,可是他只不過簡簡單單化作人形,往上頭那麽一坐,就已經給魔無盡的壓迫感。

——如此,也便助你們一臂之力。

魔尊的話,或者意志突地響起。

那奇怪的詭谲的涵義在衆位魔将的心頭翻滾,意思已然出現在他們的心頭,卻還沒有來得及體會的那瞬間——極其龐大洶湧的力量驟然沖進了他們的身體,幾乎要撐破他們經脈的奔騰魔氣如同咆哮的河流,令他們紛紛幻化了原型,露出猙獰醜惡的面孔。

對人族來說,大部分魔族的原型都是極其醜陋的。

他們更喜歡妖族的原型,有些妖族甚至是極其美麗精致的模樣,哪怕人族分明知道他們是妖,卻還是忍不住動容。

越是強大的妖,便越美麗。

可越是強大的魔族,便越容易醜陋恐怖。

魔尊所饋贈的力量,讓魔将們一瞬間都控制不住自身。

都城的魔族眼睜睜看着在魔宮的上方湧現出恐怖的氣息,仿佛有數百個強悍的魔族在同一時間晉升一般。

那種數量所引發的恐懼讓不少修為低下的魔族都癱瘓在地。

魔族天生便是喜歡強者的種族,越是強大的魔族便越能夠肆意妄為,掌握着無上的權利。如今數百道強橫的氣息一同顯露,不知道的還以為魔将們正在魔宮圍攻魔尊。

有些機靈的魔族甚至一邊顫抖着一邊在思索着,難不成魔域又要掀起風浪?

只不過片刻之後,一股浩瀚飄渺的強大魔壓驟然出現在了都城之中。

那熟悉的恐怖氣息,讓所有魔物一瞬間都噤若寒蟬。

是魔尊。

“麻煩大了。”

觀心鏡內,白術嘆息着說道。

他本來應該在好生休養,卻不知為何出現在這面本該已經被關上的寶器之中。

說是寶器,或者還委屈了這面鏡子,應當把這面觀心鏡稱之為仙器才是。盡管觀心鏡所顯露出來的種種變化,着實不像仙仙器該有的樣子。

可這面鏡子也确确實實是上古時期,洗心派祖師得到的仙器。

“無燈,可不是那麽好哄騙的性子。我甚至覺得他已經發現了什麽。”白術繼續說道,他那愁眉苦臉的,着實不像他往日的模樣。

“誰又想糊弄過他去?”

白昭伯淡淡說道。

他也本該是躺在床上起不來的悲慘模樣,如今卻是揣着手與師弟一同站在了這觀心鏡中。

修仙大派自然有着無數靈丹妙藥,總歸有些東西能夠讓他們恢複大半。

“只是他能配合着我們演下去,便說明他已然心中有數,既然如此,又何必擔憂。”掌教顯然比白術看得開些。

白術呵呵笑了兩聲,沒有說話。

他這些年與無燈小友相交,多多少少也是明白他的性格。

那家夥哪有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時候?

“觀心鏡已經徹底關閉。”白昭伯淡淡說道,“不過這些年中從第三重預知到的事情已經足夠多了,只要按照之前推衍的法子來走,或許還有挽回的機會。”

最近修仙界各處的變化,已經漸漸印證了之前他們所知道的一些端倪。

白術皺眉:“然掌教比我清楚,這其中的百般算計若是劍指魔尊,依他的修為,越是針對于他,他便是越能感應得到,在無形之中避開了我們的謀劃。”

掌教嚴肅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無燈,不是已經跟在了魔尊的身旁了?”

白術挑眉,不緊不慢地看向掌教,意味深遠地說道:“掌教确定是無燈小友故意跟着魔尊?”

而不是反過來?

且……

白術心中忍不住嘆息。

魔尊是變數。

可焉知謝忱山不是?

一盤棋中,若是只有一個變數也便罷了。

可同時存在兩個變數……這盤棋當真能夠穩穩走下去?

在華光寺中,趙客松原以為還能再待上些時日,可是過不了多久,魔尊就回來了。

而魔尊一回來,無燈大師似乎就有了離開的打算。

只見在離開之前,大師一一和那些師侄們切磋了好一番,打得他們慘叫連連,巴不得這位師叔立刻離開之後,這才慢悠悠去與方丈辭別。

禪室之內。

穿着方丈袈裟的小和尚正坐在蒲團之上。

盡管無燈進來的時候什麽話都沒有說,可小和尚似乎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意。

“走之前,記得同你的師兄說句話。”

他們師徒之間的關系總是顯得有些古怪別扭,然在別扭之中又顯露出幾分親昵。

這一回,蒲團沒有湊上來。

可是謝忱山依舊在小方丈的對面坐下來。

“師父,當年下山之時,您曾經說過待合适的時候,自然會為我剃度皈依。”謝忱山說道,似乎他所提起來的只不過是一件輕松平常的小事,“這個時機,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到來了?”

小方丈平靜地看着謝忱山。

他小小的身軀之中,仿佛蘊含着一段悠久亘古的歷史。當他這麽不言不語,安靜下來的時候,那種別樣的滄桑年邁便自然流露了出來。

華光寺方丈自然是特殊的。

他道:“好徒兒,這個問題你不該問為師。”

謝忱山便笑起來。

“師父說得不錯,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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