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趙客松無法形容那一瞬間的震撼。

在那本該空寂的,荒蕪的,冰涼的,晦暗的破落魔宮內,蔓延生長着無數藤蔓。是深綠,淺青,剔透的白中透着刺眼的紅……

塗抹開的色塊爬滿了魔宮的外牆。

在踏上臺階,跨過門檻的那一刻,仿佛走進了另一處世界。

與一門之外隔絕的生機如此澎湃磅礴,濃郁到他連皮膚都有些刺痛起來。

趙客松的身形還未站穩,便先瞥到了大殿中那一抹濃重的黑。

那應當是魔尊。

趙客松不知該如何形容,他看到魔尊的第一眼,就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直視之物。

可分明只是瘦長單薄的身影,全然看不出內裏蘊含着的力量,只是狼狽不堪地守着一處小小的……搖籃?

那應當是生氣最洋溢之處,因為無數花草匍匐在那處,宛如是在拱衛着,又像是在看護着。

散發着熟悉的腥甜味。

趙客松僵在原處。

驀然竄上來的刺痛感,使得他下意識想要後退。

可當腳跟碰到門檻的時候,趙客松猛地頓住了。

他抱着九死一生、有可能喪命魔域的打算,來到此處,并不是為了屈服在這瞬間的膽怯之下。

一切滔天盛會,一切的大事件,在盛況之後所有人都會記得結局,可卻沒有人記得那些在盛事長河中卷入喪命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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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世人都記得,乃是佛修無燈攪和了這一場算計因果;盡管世人都在悼念這一場隕落之後的功德……可畢竟過去百年了。

總會忘記的。

可是趙客松忘不了。

他忘不了那一日佛修的淡定從容,忘不了他跳下萬魔窟的瞬間;他更忘不了那些咄咄逼人,站在所謂道義之上,強迫魔尊送命的無數大能!!

就算是謝忱山千般算計得來的,可憑什麽又是大師?

憑什麽魔尊就必須死?

憑什麽他們如此痛苦,那些人卻能夠得到飛升?!

趙客松好恨吶!

他的眼裏布滿陰霾。

正此時,兩根觸須般的東西猛地從大殿內彈出來,拽着他的衣領就往內殿拖行。

猝不及防之下,趙客松被拖曳得跪在地上拖到了搖籃前面。

哪怕不怎麽痛,但那樣的姿勢真的很丢臉!魔尊但凡開口叫他一聲,他難道不會自己走過去嗎?

他低頭一看,現在眼前的景象讓趙客松有些恍惚,甚至分辨不出這究竟是現實還是虛幻,仿佛一腳一印都踩在棉花上。

哦,他跪着呢。

他現在倒是慶幸自己是跪着了,倒也不會腳底發軟。

趙客松強迫看着那簪着花的小小搖籃,在那其中躺着一只,不,人不應當有這樣的形容。

那是一個小小的孩子,通身發白,細嫩的皮膚包裹着這世間所能找出來的最溫柔的衣料材質,軟綿輕柔地纏繞在肢體上,露出剛剛哭累了的通紅小臉。

他有一雙黑亮清透的大眼睛。

以及一張小小的,卻足以讓人稱贊的精致臉蛋。

那小小的孩子驀然看到一張大臉湊了上來,便不滿意地扁了扁嘴。

那眼淚還沒噴出來的時候,趙客松猛地被藤蔓給抽打了出去。

堂堂一個化神修士在這些藤蔓面前宛如稚子,沒有半點還手之力,這讓趙客松滿心的愕然。在此時,他方才發現他的呆娃并沒有跟着他進來。

大鸮在外頭安靜乖巧地待着,在留意到趙客松視線的時候還歪了個腦袋。

那乖巧可愛的模樣差點讓趙客松都要忘記這百年間開化後,這大混鳥究竟做出過多少令人發指的事情了!

這不進來,擺明了這裏面有坑。

“你,在這裏守了這麽久?”

趙客松支吾着說道。

他一時之間不知要怎麽面對魔尊。

或許說他從來都不知道要怎麽面對魔尊,只不過在那兩年間,在他和魔尊的中間時常隔着一個謝忱山,才有種可以接觸的錯覺。

可如今在謝忱山隕落之後,再度站在魔尊的面前,總覺得像是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等下。

他要問的不是這個!

“這個孩子是從哪裏來的?”趙客松一個激靈,看向那搖籃的孩子。

可是似乎剛剛謝忱山湊上前的動作讓魔尊嫌棄他,那些聳動的觸須擋在他的面前,非常敷衍地沖着他掃了掃,那姿态像是讓他別靠近。

趙客松:?

人魔之間不可能孕育出孩子,更別說是那種一看就知道全須全尾都是人族的。

總不可能是在謝忱山消失的這段時間內,魔尊去哪兒搞到了一個人族嬰兒?

不對。

趙客松蹙起眉頭,他從未看過魔尊對除了大師之外的任何生靈如此溫柔。

可方才那瞬間他踏足大殿的時候,魔尊分明為了那小小孩子的啼哭而有些手忙腳亂。

要麽眼下的魔尊不再是魔尊,要麽那孩子……趙客松驀然擡起頭,試圖穿透觸須與藤蔓的遮擋,看到那搖籃裏的孩子。

難道……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難道!

他的臉色驀然大變。

“魔尊,”趙客松顫抖着說道,哪怕他知道,或許壓根不會得到一個回答,“那是大師嗎?”

在他的視野中,正在生疏安撫着小孩的魔物沒有任何的反應。

那也是正常的。

在失去了謝忱山之後,他從未想過魔尊還能重新化為人。

心。

人,妖,魔其實都有。

唯獨魔尊沒有。

盡管說是做人,但是趙客松也從來都沒有想到整整三年裏,佛修為其孕育的居然是一顆活生生的心。

只是在見證過了魔尊發瘋之時甚至于甚至與上界仙人厮殺之時,趙客松其實心裏已經放下了對他的些許芥蒂。

“是,他。”

就在這寂靜的瞬間,一道極其沙啞刺耳,仿佛已經有許久不曾說過話張開嘴的嗓音不斷沖擊着他的耳朵,仿佛一字一句都帶着力量般。

趙客松渾身的靈力瘋狂抵禦,卻仍然在那一瞬間口鼻都流出了血。

寸寸經脈發痛,可趙客松在聽清楚那兩個字眼的瞬間,一股漲熱的感覺卻沖上眼底。

“哈……”

他想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趙客松笑得跪倒在地上,笑到連整個人都淌出了淚。

“瘋子!”

他輕聲道:“你究竟是用什麽法子把他從彼岸拉回來的?”

謝忱山的隕落是無法逆轉的。

他在承載了魔尊因果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注定了他必須為此隕落。

這就是天道為魔尊安排的宿命。

謝忱山用他那一身佛骨填補了那缺漏,也在帶走了所有污穢因果的同時,讓魔尊徹底脫離了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态。

從前的魔尊雖然稱之為魔尊,可他不是人,不是妖,也不是魔。

他不是這三界之中的任何一種生靈,也自然不歸屬于三界。

沒有根腳,也就不必稱未來。

可他現在是魔了。

是魔,便不再是晦氣那種不屬于三界之內又歸屬于天道的混沌。

便脫離了那種特殊的因果。

這是謝忱山為他奪來的自由。

而徐沉水用這第一百年的自由歲月守在了萬魔窟的邊上。

萬魔窟已經在佛修縱身跳下的那瞬間,就已經作為此方世界的缺漏被一起填補。在最初的五十年裏,徐沉水什麽都等不到。

可那頭魔仍是在等。

許多魔物也壓根不知道魔尊為何要駐守在此處。

然在佛修隕落之後,魔尊變得殘忍了許多。

他不需質問。

他從前之所以殺人,只是因為需要。

為了填補他體內那種永無止境的饑餓與對血肉的渴望。

可當他在魔域部下結界,不許任何人踏足魔域的時候,就已經不再顧忌任何了。

然後在第五十年的,徐沉水小心翼翼地在自己身上尋到了一塊金燦燦的碎片。

那是真的很小,小到如果不注意的時候,一下子就會忽略不記的程度。

那一瞬死寂的褫沸騰了。

也正是在這一次中,褫被毀掉了。

徐沉水必須找點什麽東西來發洩那一瞬間心中無比的狂喜。

哪怕在那樣的癫狂錯亂之中,他也緊緊護着那一小小的碎片。

盡管那塊碎片什麽都不是,也代表不了什麽,但是他就是那樣珍惜而小心翼翼地把它吞入口中,與他的心放在了一處。

然後在第五十五年的時候,他找到了第二塊。

緊接着,他就像是在撿豆子,又像是在挖掘什麽寶物那樣,整日整日勤勤懇懇地守着褫,把幾乎每一寸地皮都扒爛了。甚至把已經被填補上的萬魔窟重新挖了一個大坑,試圖在裏面找到遺落的碎片。

他就這樣又花了五十年的時間。

他完全沒有想過,或許這一些尋找并不會得到些什麽。

徐沉水只是偏執地守在此處。

最終在一年之前,那些被他堆放在心口的碎片開始慢慢融合在一處。

魔物有些擔心,便又取出來小心安放到他的巢穴中。

是的,他有個巢穴。

那融合的速度極其極其緩慢,仿佛那些碎片之中還缺少了些什麽,但是在經過一年之後,在趙客松抵達這裏的一個月前……

魔物突然睡着了。

仿佛做了一個甜美的夢境。

在他醒來之後,他覺得懷裏突然多出了些什麽。

徐沉水僵硬地低頭,血紅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個小小的謝忱山。

至于代價?

魔物生疏而笨拙地擁着那個小小的孩子,嗬嗬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三千更新get√

猜猜看有無記憶?

本來答應評論的小夥伴今天要多更新點,但是回來真的太晚了,明天日萬補償一下大家嗚嗚。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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